午后的太阳越来越毒,操场上的学生们一个个左摇右摆,几十分钟的时间里便倒下去一大片。训练有素的医护兵两人一组,来回跑了几趟,检查、确认,再把伤者抬上车、送走。
方阵里只剩下沈蔓和被他叫作“三班长”的教官,一头一尾地站在烈日下,巍然不动。
她其实早已到达极限,只要稍稍松口气,简简单单地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瘫软,任由处置。毕竟,无论眼睛是否还能睁开,经过大半天暴晒的人,都不会再有力气作出任何反应,跟真的晕过去没有两样。
但人有时候就是想争口气,无论得失,无论利弊,也无论逻辑。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人群渐渐聚集,有零星的议论声飘入耳中,她却早已无暇分辨这声响背后真正的含义。所有神智都被沥青包裹住,除了坚持站立的动作,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力。
眼前依然有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对,沈蔓提醒自己,他不动,我也绝对不会动。
校园再次恢复平静,暴露在作训服外的皮肤已经晒伤,如同针扎一般噬咬着内里的神经。身体仿佛被蒸空了,鼻息中喷出的都是热火,不再含有任何水分。
也不晓得脱水和中暑哪个更严重些,她模模糊糊地想。
蝉鸣消失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操场上也没有任何动静,面对面站着的几个人都像入了定一般,就那样或顽强,或甘愿,或有趣,或服从地坚持着。
她知道自己是在较劲,毫无意义地较劲。上辈子沈蔓恃才傲物,却因为受到钱权的庇佑,即便看不惯某些事,顶多转个头、闭上眼即可。很少有谁会让她极端抵触至此——到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更何况,这种近乎自虐的反抗,根本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但她此刻就是想以某种较劲的态度告诉那人:这场惩罚是错误的,他永远都只能征服顺从者,对于真正该接受惩罚的反叛者来说,强权没有任何意义。
墨镜后的视线被遮挡,看不出他在望向哪里。沈蔓却相信着,只要她坚持站在场上,对方就不得不看到自己,不得不注意到这份无声的反抗。
精神的力量再伟大,最终还是精神的力量,无法创造出超越肉体的能量。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时,纵使她怎么努力地撑开眼皮,也不再有任何效果。混沌已久的视线,终于顺着地心引力的作用,缓缓向下滑落。
沈蔓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再去看对方一眼,却只在彻底失去神智前,捕捉到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手指拨弄着她的眼睑,颈动脉上沁着一股凉意,医护兵的诊断非常迅速:“高温导致高渗性脱水。”
身子被抬起,而后被放置于担架上,人变成了沙袋,身体的各个部位失去联系,任由重力向下拉伸。
“三班长,稍息吧。”那人懒洋洋地再次出声,“好歹赢过一个娘们。”
两辆军车先后发动起来,新闻系的训练场地上终于不再有任何人影。
醒来时,沈蔓发现自己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和其他站晕了的学生一样,挂着点滴。病区里安静异常,全然不复平日里的喧嚣吵闹。正当她觉得奇怪,想要坐起身来探个究竟的时候,整齐的脚步声从楼道上由远及近地传来,熟悉得令人心惊。
两杠两星的肩章最先印入眼帘,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索性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直盯向头顶的天花板。
“首长,孩子们都病了,不应该再参加训练!”沈蔓听出说话者的声音,正好是寒假为她急诊过的值班医生。新生报道后,她还特意来校医院找过他,送了点Q市的土特产,聊表自己感恩的新意。
推搡拉扯的声音伴随着医生的抗议:“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衬出男人的声线愈发低沉:“没死的,明天早上七点在操场集合,参加野外拉练。”
顿了顿,他像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教官。”</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