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和尚向后一避,不知怎的竟没能避开,只觉半边身子微微麻,手臂力道登失,不由自主放开了智泽。他心中纳闷,瞪了李逍遥一眼,说道:「咦,你这小子是谁?怎的没剃光头?可是新近才给老秃驴骗来的?」
这大和尚约莫四十余岁光景,生了一脸络腮胡子,衣襟大敞,胸口布满浓密的黑毛,宛似凶神恶煞一般。李逍遥心中又是诧异,又是佩服:「普天下骂和尚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和尚自家骂自家『秃驴』,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老兄行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见果然甚高。」
智泽爬起身来,定了定神,怯声说道:「智杖师弟,请你息怒,听我一言。
你今早才犯杀戒,接着又犯荤戒,已是罪孽不轻,现下竟又要……要行凶杀人。
阿弥陀佛,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若不快快悔悟,只怕佛祖不容,将来要下……下这个……阿鼻地狱。」
智杖呸的一声,双眼圆睁,怒道:「下你小秃驴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地狱!反正过几日若还吃不上肉,老子终归是个饿死鬼。早也是下地狱,晚也是下地狱,早早晚晚还不都一样?」
对李逍遥道:「你让开些,待我将这小秃驴一斧劈了,剥皮开膛,熬一锅肉汤,你三个小家伙每人也分上一碗。」
智泽浑身抖,躲在赵灵儿身后不敢露头,口中仍是念念有辞:「罪过,罪过。师弟,我们出家之人,怎能杀生动荤?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三人见智杖身形魁梧,手长脚大,浑似庙里供奉的金刚、罗汉一般,远比众人高出许多,这小和尚居然一本正经地唤他「师弟」,心下均觉十分好笑。林月如道:「这位大师身为出家人,在寺院之中动刀动枪,委实有些不成话。你们两个闹成这样,到底所为何事?」
智杖气哼哼地道:「俺若不说,你们也不晓得这小鬼的可恶。俺一连几月在这鬼地方出家,每日里荤腥难见,嘴里几乎淡出鸟来。今早老和尚吩咐砍柴,是俺运气好,撞见一头野鹿,腿上有伤跑不快,被俺一斧砍死,背回寺中,辛苦半日炖了一锅鹿肉,本想先美美地喝上一碗肉汤,不想这小……这小坏蛋趁我一不留神,竟连锅带肉拿去丢在茅厕里!他妈的,这……这千刀万剐的小秃驴!」
说着说着,额头上无数青筋纷纷暴起,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又比划着要冲过去砍了智泽。
三人听罢,都是哭笑不得。林月如道:「和尚是出家人,持斋用素乃理所当然,这小师傅恐你玷污了寺院清规,倒掉鹿肉,做得可没错啊。你若耐不得这份清苦,不如趁早还俗去罢。」
智杖道:「呸,你当俺希罕做这鬼和尚么?若能好好地还俗回家,哪还用得着受这份罪?」
林月如奇道:「此话怎讲?」
智杖叹了口气,当地一声,将大斧掷在地下,说道:「俺原是村里杀猪的屠户,每日少说也要两升白米、五斤肥肉,才填得饱肚子。这几年年头不好,日子难过,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三个月前,这寺院里的老秃驴来俺村传法。本来俺又不是和尚,理他传的甚么狗屁佛法?可是俺隔壁胡三赖那小子说,跟着这老秃驴出家做和尚,每日便能有三顿饱饭。俺跑去问过,老秃驴也亲口认了。俺欢喜得不行,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兴冲冲地随他来到这里。哪知一连三月,每日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连一根猪屌毛也不曾见过。俺去寻那老秃驴理论,他却一通东拉西扯,说做和尚有甚么『五戒』、『十戒』,总之一句话,便是不准吃肉。操他奶奶个熊,不许老子吃肉,老子还做甚么和尚?不如仍去干那操刀杀猪的营生!」
智泽听他口中滔滔不绝,左一个「秃驴」,右一个「秃驴」,很觉刺耳,微微皱起了眉。
智杖接着道:「俺当即不依,闹着要还俗,那老……老和尚劝了三四个时辰,最后是俺不耐烦听他,自行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谁知道出得庙门,这才晓得大事不妙……」
三人齐问:「怎么样?」
智杖一拍大腿,道:「俺……俺他娘的不知怎的,居然忘了家住哪里啦!」
三人见他满面愁苦的样子,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李逍遥笑道:「原来如此。我看你这位大师出家才只三月,便能乐而忘返,定是与佛祖大大的有缘。你这个家么,那是无论如何回不得的,不如仍是做和尚为好。」
劝了半天,智杖总算怒气渐消,拾起大斧,骂骂咧咧地去了。智泽定了定神,合什为礼,小声道:「三位施主,请随小僧来罢。」
拾级而上,穿过前殿,径向后院行去。
这玉佛寺占地广大,前后共有三进院子。李逍遥等人跟随智泽穿堂过殿,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却不曾见到一位僧人,心中都是暗暗纳罕。林月如东张西望一阵,压低了声音道:「我看这玉佛寺说不定真有些古怪。咱们进寺前后,总共只见过三名和尚,一个个不是装聋作哑,便是扮傻充愣,难道全天下的蠢货都聚到此地了么?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李逍遥和赵灵儿也正思虑此事,闻言缓缓颌。
不多时来到后院大殿,智泽道:「住持师兄在里面相候,三位请进。」
伸手向殿门一指,缓步退到石阶下站定。
李逍遥轻轻推开虚掩的殿门,领着二女迈步行入。此刻天色已晚,殿上却并未燃着灯火,光线昏暗不清,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三人在门口站了少顷,渐渐看清殿内的情形。只见大殿东西两厢高高低低,各供着数十尊罗汉像,尽头处的莲台之上乃是佛祖金身,赤足拈花,头脸给幔帐遮住了大半,容颜难辨。佛前供桌下摆了三只厚厚的蒲团,右蒲团上端坐一位老僧,身形高瘦,双臂下垂,似在瞑目入定。常人诵经礼佛,自应当恭对佛像,他偏生将身子掉转了过来,变作面向大门,背朝佛像,模样看来很是怪异。
李逍遥不明缘故,心中暗暗纳罕:「这老和尚怪模怪样,想必就是此间的住持智修了?」
当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二女紧随其后,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响动。
那老僧身穿一领宽大的缁衣,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迫近。
三人好奇地打量,见他生得相貌奇古,上睑极长,垂落下来,几乎碰到高高耸起的颧骨,面上皱纹如刻如镂,宛似枯树老皮一般,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李逍遥走到他身前一丈之地,不敢再行靠近,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弟子拜见大师。」
他见这老僧年高体衰,生恐像那担水僧人一般,耳朵已不中用,是以嗓音提得甚高。大殿之中空荡荡的,此际突大响,将自己吓了一跳。
谁知那老僧竟连眼角也未动一下,仿佛半个字都不曾听到。
李逍遥不禁哑然失笑:「玉佛寺风水奇佳,能人辈出,众和尚不是聋子便是哑巴。这老和尚既为一寺之主,自当高出旁人一筹,这等又聋又哑、又瞎又呆的样子,果然再合理不过。」
静候片刻,见他仍无反应,</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