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忍住眼里泪水,匆匆走了。
后晌,桃花用大襟裹了七个鸡蛋来看小得。白鲜把桃花让到炕边坐下,小得挣扎着抬起眼皮,虚弱地说:“恁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怪不容易的,还来看俺,可是多心了。俺好着呢,就是不能干活,拖累俺孩他娘了!”
桃花说:“恁赶紧好起来吧,看把白鲜累得,都没个人样了。”
小得说:“谁说不是呢,俺有时候瞎想,俺这个样还不如喝点药死了呢,可是俺撇不下她娘仨,想到往后孤儿寡母日子难过,俺就不忍心走呀……!”
白鲜、桃花抽抽搭搭,早哭下许多泪来。天渐渐热了,该下拔节雨的时候,老天像是瞌睡了,整天热熬熬的不见一丝云彩。眼看要抽穗了,老天还是僵持着,不下一点雨。这地方春旱年年有,可冬春连旱,几个月不下一点雨,多年来还不多见。各村都响应公社的号召,天大旱,人大干。天不下雨,就挽水浇地,有些村里还架上水车,从河里拉水浇垣坡上的地。张村条件好,地里有大口井,张工作员和长山、全义等几个干部合计了一下,把男女社员组织起来,排开班,轮流用柳斗挽水浇地,人歇井不歇。地里轱轳没日没夜的响,几个干部轮班吆喝社员到井上去挽水。
小得不分白天、黑夜,时昏时醒,已经恹缠了一个多月,有时候半夜醒来,听见地里传来的轱辘声,就担心今年的麦子不容易吃到嘴里,还担心自家走早了,赶不上分粮食。他睁着失神的眼,瞪着朦胧的窗子,担心着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常一瞪就是半夜,直到乏得瞌睡了,或者又昏过去。白鲜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长山关照过队里,没有重要事情不要打扰白鲜,让她专心伺候小得。中间长山凑空来过几次,看看小得,问候几句,就匆匆走了。
小得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琢磨长山和白鲜的事,先前是郁结、疑惑、恼恨……后来就渐渐想开了、看淡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活着,得有饭吃,有衣穿,得有房子住。其次是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总不能叫祖上的血脉在咱手里绝了。至于感情什么的,能讲究起当然好,讲究不起也就算了。人最不易参透的就是舍得,舍和得纠结在一起,有舍才能得,有得必有舍,看起来是舍去了什么,其实恁得到的也不少。表面上恁得了不少,实际上恁舍去的可能更多。俺李小得这一辈子,从型病病怏怏的,不如俺哥大得结实,可是结实的大得苦了一辈子,也没拴住个媳妇,临了还遭了横祸,连个后也没留下。俺身子弱,不能下苦力,也就没吃多少苦,还幸运地找了个百里挑一的媳妇。就按他王假妮的说法,俺媳妇跟长山有事,他帮俺犁了地,下了种,可收成还是俺李小得的。他赵长山就是在村里再吃开,他也不敢说俺孩子就是他的种,他也不敢到俺家里来认孩子。俩孩子就还得姓俺的李,还得续俺老李家的香火。俺李小得看似丢了啥,其实俺是占了大便宜。他赵长山看似占了光,其实是吃了大亏。等这茬人都老年背后了,俺老李家在村里有两支人,他赵长山呢,连一支也没有,还不是个绝户头么!何况王假妮说那话俺也不一定信他,他也许就是为了拉拢俺整赵长山,顺嘴胡诌呢。
想到这里,李小得郁结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他甚至有点可怜赵长山,这个从小玩大的伙伴虽说从型强梁,当下在村里也是人五人六,可是恁生不下小厮,恁就是绝户头,恁晚景就难免凄凉,恁身后就没有香火。恁老赵家的血脉到恁这一世也就绝了,往后张庄也就没有恁赵长山的后人了,俺看恁到了阴曹地府咋给恁祖宗交待!</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