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抬头看向大纛旗下被众将围护的努尔哈赤,身影似乎还是硬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巍然不动,谁又知道他的心里会是这样的变化呢?
先挫于广宁,再败于宁远,后金不是没认识到攻坚的劣势,也不是没有进步。重甲步兵、火炮、壕桥、攻城车,已经是尽其所能的准备,却败得更惨,死得更多。
明军的变化——范文程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年的时间,令人难以置信。
轰,轰,轰......远处的炮声打断了范文程的思绪,包括努尔哈赤在内,都眺目观望。
还有破城的希望嘛?估计努尔哈赤等人都不存着这样的想法。不用真正的炮战,明军那威力极大的火炮,就已经让他们有了最后的结论。
可既然把炮拉来了,汉兵的命又不当回事儿,那就轰城试试吧!既是泄,也能知道火炮对攻打城池到底有多大的效果。
一颗颗炮弹划着弧线飞向宁远城,撞击在城墙上,迸溅出一团团的冰屑和灰末。
城上的火炮开始还击,以数倍的炮弹砸向汉兵的火炮阵地,激扬起一簇簇的雪尘泥土,又弹跳着飞远。
佟养性接到命令毫无怨言,反倒表现得很积极,带着些亲兵督促着汉兵填装弹药,又奔到远处,命令更多的汉兵把更多的火炮推到前面。
在城上火炮的轰击下,汉兵们心惊胆颤,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的同伴的惨叫哀嚎,更加手忙脚乱。
火炮在那个时代应该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但操作起来不仅繁琐,而且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事故,反伤自己。
比如火药填多了,会炸膛;打完一炮,忘了用湿拖把把炮膛内的残渣和火星清除,装火药会是什么结果也可想而知。
而在训练的专业程度和时间上,汉兵也远远不够。能掌握填药装弹的步骤,能把炮弹打出去,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于战场上的表现,你指望被视为草芥的奴隶有拼命精,有稳如泰山的心理素质?
轰!一声巨响过后,在烟火升腾中,火炮炸膛了,殃及了周围的不少汉兵,立时是一片惨叫哀嚎。
箭矢凌空掠过,将几个向后逃跑的汉兵射倒在地。建奴骑兵在奔驰弹压,毫不留情地射杀怯懦畏缩的汉兵。
在佟养性和建奴的威逼下,又有十几门火炮推到壕边,填药装弹,向着宁远城射。
城头上的火炮在还击,步兵也开了出来,一边杀戮伤兵,一边割取级,一边沿着壕沟向前推进。
建奴虽有火炮,但实心炮弹对壕沟内的步兵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明军火枪兵一旦推进到最外的壕沟胸墙,就可以用重火枪直射操纵火炮的汉兵,比城头上的火炮更加精准。
一颗颗级被挑上高竿,还有明军的欢呼和呐喊。炮声还未停,明军似乎已经开始庆祝胜利。
努尔哈赤的身体终于晃了一下,抓缰绳的手上青筋迸出,两腿下意识地夹紧马腹。战马以为主人出了指令,踢嗒着向前迈步。
一等总兵官扬古利手疾,催马上前,探身拉住了缰绳,急道:“汗王,此乃敌人诡计,勿为此诡计所激。”
努尔哈赤眼睛一动,从怒火中烧中清醒过来。老奴苦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扬古利抓缰绳的手臂,表示自己晓得利害,不会冲动。
扬古利松开了缰绳,却不敢远离,贴身保护着努尔哈赤。
抢回尸体固然有利于士气,但又将为此而死上多少人呢?
努尔哈赤无奈又无力,城下数百米的血火区域如同屠宰场,他是绝不会再把建州勇士再填进去的。
而明军如此张扬,打的什么主意,可谓是昭然若揭。
远方的炮战分出了胜负,其实胜负是早就注定的,汉兵炮队只是用鲜血和生命来让建奴见识效果,增加些经验罢了。
当明军的重火枪在百米之内开火,给汉兵以重大杀伤,连督战的建奴骑兵也不敢靠前的时候,努尔哈赤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佟养性如蒙大赦,带着残存的汉兵,推着炮车,在明军枪炮的追杀下,头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眼见后金军退了下去,根本没有再冲上来抢夺尸体的意思,熊廷弼倒也不是如何失望。
如果只凭着冲动和愤怒作战,努尔哈赤也到不了今天。想当年在李成梁手下时,不过是个家奴。没有一番隐忍的功夫,也不会被李成梁抬举。
现在,后金军十有**是要退兵了。在坚城之下伤亡惨重是一方面,劫掠不到物资,他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熊廷弼命令众将加强防守,命令出城的官兵打扫完战场便回城,不准备再把人马放到城外了。
野外天寒,将士们需要好好休整。而建奴若再来攻城,就倚城给予杀伤,战果并会不比壕沟胸墙工事差。
对于熊廷弼来说,此战已经算是打完了,尽管建奴只是收兵回营,并没有真正地撤退。
但他现在要想的,却是战后的布置。向前推进是肯定的,锦州或大凌河将成为另一个堡垒。
打得太狠了呀!熊廷弼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可以想见,后金军经历了两次攻坚的惨败,应该不会再妄想有辽、沈那样的胜利。
这样一来,毁城似乎就成了建奴必然的手段,明军也就失去了向前推进的现成堡桑。
凭借壕沟胸墙,配以火枪火炮,应该也能大量杀伤敌人,甚至是令敌人围攻不成、铩羽而归。
熊廷弼倒是有这个自信,只是觉得没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火炮的威力会有很大的减弱。
至于修筑被摧毁的城池,熊廷弼觉得皇帝十有**不会同意。
花费太多是一方面,要是性价比高,皇帝也不会吝啬。但从来往的密奏中,皇帝似乎不赞成堡垒推进的战术。
从圣上弃守广宁、锦州、大凌河等城池,一气退到宁远坚守,应该是很谨慎的性子。
而堡垒推进,却是最为稳妥的战法,圣上为何不想采取呢?熊廷弼对此颇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