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在这荒凉贫瘠的孤城里,吃素比吃肉困难多了,搜罗一桌素菜很不容易,李素则坐在另一边,一手抄着半只烤得焦黄滴油的羊腿,一手端着酒杯,一派江湖好汉的做派。
玄奘很有礼貌,挟了一筷蕨菜送进嘴里,然后赶紧吐了出来,合什低喃了几声“罪过”,转过头很幽怨很谴责地看着李素。
李素被他谴责的眼看得浑身不自在,道:“大师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玄奘摇摇头,叹道:“颠沛行路之苦行僧,有口吃食已然不易,怎会挑剔口味?只是……恕贫僧无礼,县子为何非给贫僧吃荤?”
李素情一整,急忙站起身朝玄奘面前的矮脚桌走去。
这事不,如今大唐普遍对佛道都很尊崇的,若真不心给玄奘吃了荤,传回长安会被万千佛家善男信女唾骂。
仔细看了看玄奘面前的几道菜,却都是绿菜,没见一丝荤腥,李素凑近闻了闻,也没闻到动物油脂的味道,不由道:“大师怕是看错了吧?这些都是素斋,不见一丝油荤,何来吃荤的法?”
玄奘也怪地看着他:“这些菜里放了姜蒜,自然是荤菜,县子难道不知?”
李素目瞪口呆看着他,然后展颜一笑:“大师莫闹,姜蒜都是土里长的,哪里算什么荤菜,这玩笑开不得,会害死我的……”
玄奘叹气:“贫僧没有玩笑,姜蒜属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李素呆怔不语。
玄奘见他茫然的模样,便知他是无心之举,并非故意羞辱出家人,于是叹了口气,耐心地给这位白权贵科普常识。
经玄奘解释过后,李素才恍然,原来按佛家的法,佛门弟子的饮食是禁荤腥的,《楞严经》云:荤腥生食生嗔,熟食助淫,所以佛家要求门下弟子禁食,而所谓荤腥,是“荤”和“腥”分开的,所谓的“荤”并非指各种动物的肉,而是葱姜蒜韭菜等这些含有特殊气味的蔬菜或调料,因为在佛家眼里,这些东西属于“恶臭”,“异味”,食之不洁,而所谓的“腥”,才是指猪鸡鱼等各种动物的肉。
不知道这条规矩是谁定的,但可以肯定,定这条规矩的人一定有慢性鼻炎,那么香喷喷的东西,非有“恶臭”,鼻炎很严重了。
玄奘解释过后,李素无语地看着他。
这和尚好麻烦,要不……撤去宴席,命人把他扔出大营算了?累了,不想请客了……
或者……真切他一块肉下来尝尝?万一真的长生不老呢?和尚吃素,他李素可不吃素的。
思绪无限发散,李素看着玄奘的目光又渐渐不对劲了,充满了邪恶。
玄奘不经意一瞥,正好迎上李素的眼,顿觉浑身寒毛直竖,生生打了个冷战。
好邪恶!为何有种误入龙潭虎穴的错觉?
善了个哉的!
惊惶不安的玄奘在大营内度过了漫长的一夜,早上出营帐时两只黑眼圈挂在脸上,显然昨晚睡得不太好。
李素笑着与他见礼,见玄奘黑眼圈高挂,不由幸灾乐祸的笑。
这就是不收徒弟的弊处啊,书里面的唐僧哪怕被妖怪捆绑吊起摆出无数少儿不宜的姿势,睡觉也睡得无比香甜,因为他笃定会有只猴子救他出去。
“西州是大唐的城池,大师远从天竺而来,多年未见大唐风土人情,今日不妨在城里四处看一看,我遣几个随从侍侯您。”
玄奘摆摆手,笑道:“多谢县子,贫僧是化外之人,万丈红尘与贫僧已无缘……”
“那么,大师便在营帐内静修也好,再过几日,待陛下旨意来,我再与大师一同启程回长安。”
玄奘摇头道:“贫僧昨日了,另有一桩俗务缠身,怕是不能与县子同行……”
李素眨眨眼:“大师是化外之人,不沾红尘俗事,怎会有俗务?”
玄奘笑道:“出家人,生于尘俗,活在尘俗,是四大皆空,可谁能真正避得开尘俗凡事?和尚除了念经,多少也要交几个尘俗朋友的。”
李素道:“不知大师交了哪位朋友?他也在西域吗?”
玄奘笑道:“十二年前,贫僧从长安出发,沿丝绸之路向西而去,欲往天竺求取佛法真经,贞观三年路经高昌国,当时的高昌国主麴文泰深具佛缘,领国中臣民出城而迎,极尽隆重,贫僧感激不尽,遂应邀进城,住进高昌王宫内,与国主麴文泰论了三天三夜的佛法禅理,皆引彼此为生平知己,贫僧与他约好,待求取真经归来,定要去高昌国一行,与他再续十余年知己之情。”
玄奘着着,笑了起来,那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可见他与高昌国主麴文泰交情确实不浅。
而李素,脸色却渐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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