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打一朵浓黑的云上跳了下来,掌心对准了卢致远。
面上被风吹的刺痛,似有无数的尖刀在刺一样,卢致远疼的麻木。无数次从冥想与入定中惊醒,卢致远曾想过,要是哪一天他惹怒了师尊,院判当真要杀自己怎么办。
而今真的对上院判凌厉的掌风,倒还真没有那么害怕了。
毕竟书中有云:“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双眼轻轻的闭上,卢致远等着属于自己的死亡降临。凡间有圣心难测的说法,修界里比圣心还要难测的是天意。
比如今日,天意似乎还无有让卢致远命绝于此的打算。
耳边传来了女子断断续续的低声吟诵,悠扬又婉转,秀口一吐,将化修士的掌风吹了个透散。
“一梳花开富贵,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早生贵子……”
寒松托着头骨往灵璧那里瞧,灵璧手中提着巨剑,脚尖点在地上一副随时可以冲出去刺一剑的模样。然双唇紧紧的呡着,女子的吟诵声并非是从她这里传来。
那是从什么地方呢……
环视一周,除了灵璧之外,此间的女子可就只剩鬼母一个了。
后领的衣裙撕扯坏了,半边后脖颈露在外头,是肿胀着的白。叫月光一照,更是清冷的叫人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诚然,那吟诵声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掐着卢致远脖颈的双手松开,妇人那浑浊的视线从托在寒松手里的头骨挪到了云头上跳下来停在不远处的院判身上。低声的吟诵仍在继续,妇人的声音浑浊又幽怨,似久在深闺的女子抱怨夫君怎的就做了负心汉呢。
“四梳白头偕老,五梳儿孙绕膝,六……”
六梳生同寝,死同穴。
妇人抬头,肿胀的面目模糊的很,看不出几百年前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容貌。或许她也曾是明眸善睐,眼含秋波,唇红齿白的美娇娘,在青楼里引得无数恩客散尽家财只求一度春宵的花魁。
世间万物易逝,皮囊便属其一。
灵台也不清明,鬼母心中对这昔日恩恩爱爱的郎君倒没有多少眷恋。即便她没有死在井中,数百年的光景也足以将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消磨殆尽了。
只是头上盘起的发髻里插上了步摇,让她的识海里闪过院判在拜堂那夜里满是缱绻的为她梳头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天地间难寻的好夫君,生的一副好相貌,不抽大烟不磕灵石,家财万千,是三进三出大宅子的少主人。
挑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好的郎君了。
郎君还说:“一梳花开富贵,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早生贵子。”
旧时的记忆闪现,妇人眉心皱了皱。老实说,能叫她这张肿胀的勉强看的出五官的脸皱起来,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
拜堂夜里的梳头词,院判只念到了早生贵子这一句。四梳五梳六梳,都是她以为郎君忘了词,自己补张嘴全的。
四梳白头偕老,五梳儿孙绕膝,六梳生同寝,死同穴。
院判就没想过与她白头偕老,也没想过有儿孙绕膝的一日,更遑论什么生同寝死同穴了。
妇人浑浊的双眼润湿,有一滴暗红色粘稠的血顺着眼角滑落,她那双眼更红了。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对着院判,可算是寻到了。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要伤她的孩子,无人比眼前此人伤的更深了。
第91章【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