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出乐隐话里有话,偏过头看他。
“那封信真的是十常侍贿赂何车骑的证据吗?”乐隐继续道。
“如果他没做过,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出来地澄清呢?”曹操道,“就算是小人从中作梗,又能奈他何呢?”
不错,是他看见了十常侍派人去向何苗行贿而空手出来,是他曹操伪造了那封书信,是他信誓旦旦地自圆其说让何进信以为真,他只是想让何进明白,危险已经到了身边,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如果他能料到何进最后还是毫无动作,反而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对付高燚而已,那么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都是无用功,自己是绝不会以几乎与乐隐绝交的代价来做这件违心的事的。
算了,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段日子何骠骑有事请教于我,我一直陪侍在他左右,几乎形影不离!”乐隐看着曹操有些愧色的眼道,“十常侍贿赂了何骠骑不假,当时我也在场,何骠骑根本没有收受那些贿赂!是十常侍设的计策,我只是没想到精明如你曹孟德者也会中了十常侍的暗算!”
看曹操不说话,乐隐继续道:“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还让何骠骑去见太后禀明事理,现在想来是我错了,如果何骠骑不是听了我的话,当着太后和大将军以及满朝文武说出那些再公正不过的道理,现在怎么会不明不白地身死这里,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所以让我陪他一起上路,我乐隐毫无怨言!”
“操负先生!但如果先生是操,站在操的立场上,又会怎么做?”曹操唏嘘不已地说出这句话,却发觉怀中乐隐眼中的采正渐渐淡去。
“此生无为,吾之大憾!吾之大憾!孟德,莫要学我,莫要学我啊!”乐隐说完满心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我们错怪他了?”吴匡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剑。
“杀都杀了,后悔有什么用!谁让他自己找死的!”董旻冷笑道。
曹操痛苦地闭上眼睛,压住了心头的怒火,他默默地将乐隐的尸体放在地上,眼扫过愕然的吴匡,出地看着身边杀得眼红的将士们,长叹一声,黯然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越混乱越冷静,曹操冷眼看着宫里的杀戮,心中有无限哀思无限愤怒无限悲凉,洛阳皇宫成了人间炼狱,刚才来的路上听见袁绍竟然命令士兵分头去杀十常侍的家眷,而且是不分老幼,统统杀光一个不留,弄得现在洛阳城里人心惶惶,这也就罢了,但是好多没有胡子的人都被误杀,可笑的是他们见到官兵只能脱光下体才能得以免死,这算怎么回事?世界末日了吗?况且这后宫有数千宦官,难道都要杀完吗?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是的,没错,他们是坏人,但我们能拍着胸脯问心无愧地说自己是好人吗?好人就该理直气壮地杀人吗?好人就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吗?
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呢?这个大汉帝国会堕落会衰落会败落难道只是因为几个跳梁小丑的原因吗?
为什么就没有人去反省自己,不去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杀人固然是很快意是事情,政见不合杀之,败坏朝纲杀之,陷害忠良杀之!
快意,是很快意,但杀完之后呢?朝廷能因此而清平吗?国家会因此安泰吗?百姓会因此乐业吗?
杀人不过是一件最懦弱的事情,你改变不了他的思想,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终结他的生命,完事后还以功臣自居。
可笑!
哼,我曹孟德倒想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能变成什么样子!
“杀呀!”几个士兵竟然冲着他杀了过来,他们眼中那种狂热,他们手上淋漓的鲜血,他们兵器上慑人的寒气仿佛随时要把人送上地狱黄泉路。
曹操猛的抬头,拔出恩师皇甫嵩赠予他的这把上阵杀敌的倚天剑,声如雷震:“典军校尉曹孟德在此,谁敢放肆!”
“大人恕罪!”士兵们收了兵器,恭敬地看着面前冷静异常的曹操。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宫中救火!”曹操厉喝。
“诺!”士兵哄然散去。
来到正殿,曹操意外地看见了卢植,知道何太后已经来到了这里主事,虽然很不齿这个荡妇,可皇帝与陈留王在混乱中下落不明也是不争的事实。
“参见太后娘娘,陛下与陈留王不见踪迹,恳请娘娘下旨缉拿宦官奸佞残余,就地正-法,另派兵马四处搜寻陛下与陈留王殿下行迹!”曹操拜过何艳,许多朝臣大员也来到了正殿,宫中群龙无首,于是只好奏请何艳统摄政事。
“好,你们都是大将军的心腹将士,大将军虽不幸遇难,希望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用心辅佐朝廷,传哀家口谕,阉党已是穷途末路,随时可能对陛下不利,务求各将士用命,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救下圣驾!”屏风后的何艳有气无力道,刚才的惊险已经吓破了她的三魂六魄,现在的自己还是魂游天外。
“诺!”众大臣应道,只是这声诺显得那么不屑。
其实也不需要何艳她做什么事,凡事只是点个头而已,但一想到何进何苗一死,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朝臣们都还这样彬彬有礼只是碍着一层法度而已,其实他们看向自己的眼哪个不是色迷迷的?尤其是那个典军校尉曹操,眼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想到这她又求救似的看向卢植,迎来的却是同样熟视无睹的目光。
难道你也怪我所做的这一切吗?
心凉了。
来吧,都来吧,哀家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就算你们一个个来,哀家也笑得出来!
哀家还配用哀家这个称呼吗?
丈夫死了,大哥二哥死了,赖以为依的儿子也下落不明了,自己的心也死了。
还真是哀啊!
哼,何进之所以会死还不是你这个妹妹纵容十常侍!曹操斜眼看着美艳落魄的何艳,心中冷冷想道。
何进,这个无谋匹夫死了也好,省得给这个国家这个社稷万千大汉子民添乱。
可怜的何进,没有人是真正为你伤心的,你的妹妹和弟弟和你同父异母,他们都是在直接或间接地置你于死地而不自知,你的继母舞阳君和你的弟弟一样贪图财货,你的敌人甚至你的幕僚何尝不是希望你死呢?
当你有用时,不共戴天的敌人都是你生死相交的亲朋好友,当你无用时,谁会真正看的起你,当你有害时,所有朋友都成了敌人,不管你身居高位,还是籍籍无名。
你,何尝又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呢?
可叹,可怜,可悲,可笑。
一声马嘶打破了寂静,袁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武不凡:“孟德,士兵报说看到有几个宦官劫持着陛下与陈留王殿下他们逃往小平津去了,我们快去追!”
“恩!”曹操也上了马,现在不是伤怀悼亡的时候,死者已矣,生者奋发,“驾!”
“本初兄,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孟德,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曹操骑着马,望向天边的暗云,暮色四合,近处平日里引人入胜的假山像是绰约的野兽,更像是梦境里缥缈的阴影,远处昏黄的灯盏如山间窥伺的幽火,更远处的高山密林正变得朦胧,模糊的轮廓像是狰狞的上古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