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个充斥着叫卖声的自由市场,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骑着自行车,沿一条颠簸不平的路,进了一个凌乱破旧的老小区。小区里的楼又矮又破,如同一个个灰色的火柴盒,那些还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
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深色跨栏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背后赫然写着“鞍山一中”四个大字。
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成绺儿的乱发,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三楼。他一股旋风一样冲进家门,甩掉脚上的球鞋,换上一双黑色的旧塑料拖鞋,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瓶可乐,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
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冲他大吼:“陈义廷,赶紧把你的臭球鞋给我扔到阳台上去!把冰可乐给我放下!你出了一身臭汗还喝冰水,找病呢!桌上给你凉好了温开水!”
陈义廷一边用背心擦汗,一边瞪着大眼睛对妈妈说:“妈,你甭那么凶呀。我走了以后,看你吵吵谁去!”说着,一头钻了自己狭小昏暗的房间。
妈妈继续吼道:“臭小子,我是不是揍你揍得太少啦!现在要不把你的臭毛病扳过来,让你到外边丢人现眼去?你将来住宿舍,整天把臭球鞋放在屋子里,老外没三天就嫌你了,人家可都是天天吃面包喝牛奶喷香水的,小心把你轰出去!”
屋子里刚刚安静了没两分钟,爸爸拿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纸袋子走了进来,对着厨房里的妈妈说:“丽芬啊,八月底去美国的机票贼贵,说是什么留学生开学季,一天一个价,钱总算是凑齐了!下午我请个假,找他二姑夫,赶紧托人买票去,要不,这好不容易凑出来的钱,眼看又不够了。”
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把爸爸拉进满是油渍的厨房,在他胳膊上猛掐了一把,对他使着眼色。爸爸疼得“哎哟”直叫,边躲闪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丽芬,你这是干啥?”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孩子回来了,不是跟你说,别当着孩子提钱的事儿吗?!”
“我又不知道他回来了,臭小子不是说下午还有训练吗?”爸爸揉着被掐得有些发红的胳膊,满脸委屈地咕哝着。
陈义廷从屋里大步走出来,刚才没心没肺的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和别扭,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儿滑稽。
他憋了半天,才嗫嚅出声:“爸,妈,我不去美国了,在家里训练、比赛、上课不是也挺好吗?一张机票上万块,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妈妈朝陈义廷大步走过来,用手指猛力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说什么呢?儿子!国际网联副主席向约翰教练推荐的你,人家美国中学可是给了你全额奖学金的,你说不去就不去,行吗?这不让人家说咱中国人说话不算数嘛!话说回来了,你知道美国学校学费多贵吗,六万多美金一年啊,真正的贵族学校!儿子,你去那儿上学就等于每年给咱家挣出这么一套房子钱,”说着,妈妈还用手比划着,指了指这逼仄的一居室,“儿子,咱们赚了!这样的好事谁不稀罕呀!如今摊到你身上,这也就是你们老陈家祖坟上冒青烟啊!”
“可是,机票钱太贵了……”陈义廷蹙着两道浓眉,满脸肉疼的表情。
爸爸瓮声瓮气地说:“这个用不着你操心。这不正赶上现在手头紧嘛,等省里把你今年冠军的奖金发下来,怎么也够买两张去美国的机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