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空旷,冷寂的亭子里,望着头顶缺了一角的月亮,整个人的思绪,已经随着晚风而完全地放空了。
千年明月依旧,唯少世间一人。
不消片刻之后,凝霜便已经拿来了一份鱼食,全部都放在一个她亲手绣成,好似锦囊模样的小袋子里,很是精致,顾玄赶紧侧身接过,道了声谢后,从中捻起一团,便往池塘里撒去。
下方几乎是瞬间便传来了鱼儿竞相争食,奋力跃出水面,互相拍打的声音,这些日子里,哪儿还有人有那闲心天天来喂养这些池塘里的鱼儿,说句不好听的,主子没了,他们这些下人自己的未来都已经成了问题,怎么可能还去关心几尾锦鲤,所以此刻突然有人喂食,这底下争食的动静,比之寻常还要大上许多。
顾玄一边往外抛洒着鱼食,用了一些巧劲,只希望尽量地撒开一些,覆盖更多的地方,让这些可怜的鱼儿不必为此费心争抢,一边轻声说道:“其实,二哥生前跟我见过一面,而且特意嘱咐过我,让我照顾好你。”
凝霜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哪怕紧咬嘴唇,依旧哭得是梨花带雨,此刻的她,已无法再去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只是由衷地感到悲伤,内心悸动,几乎无法呼吸。
“二哥走了,他让我办的事,我必须得办到。”顾玄停顿了一息后,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全部。”
他一下子丢出了袋子里剩下的全部鱼食,轻轻地抖了两下,把残渣都倒出来后,手里握着已经空了的袋子,转过身,朝着凝霜真诚地说道:“天罗地网究竟有多重要,你这位天罗的首领最是清楚,这场仗能打赢,你们起码要占一半的功劳,我也不是无情人,但二哥走了,天罗地网本就该重新回到朝廷的手里,你二人虽然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朝廷也并非是对你们不放心,但总归,这种东西,得牢牢地握在手上,朝廷才能够安心,这些话,你,能够明白吗?”
无怪晓露今天一来便很是厌恶他,因为顾玄今天来,除开想看看顾苍留下的一些遗物以外,更重要的,其实就是提前来通知她们,毕竟天罗地网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可怕,光是他们手上经年累月积累的情报就是无价之宝,更别说还有一大批随时听命的刺客死士,如果有谁能够彻底地掌握他们,并且心又不在大凉的话,那绝对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甚至足以里应外合,彻底毁掉大凉的灾难。
这种东西,必须完完全全地属于朝廷,必须由朝廷完全信任的人来掌握,而不是曾经的太子旧部,这一点,谁来也不可能让步。
国之重器,必握在国之手,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在这件事上容不得丝毫的侥幸和可能,朝廷,陛下,信任的都是顾苍,而不是这两位侍女,现在顾苍死了,她们肯定得交出手中的权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们俩的心思,朝廷也没那兴趣去猜。
听完这一席话,本就悲恸至极的凝霜,刹那间,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可还是强撑着精,轻轻地点了点头,亦是诚恳地说道:“这个道理,奴婢明白,天罗地网,本就是朝廷衙门,是主子抬爱,奴婢姐妹俩才得以替主子执掌这两座大衙门,委实是小才大用了,这些年日夜坚守,不敢懈怠分毫,是不想辜负主子的信任,到今天,也确实累了,凝霜,愿意交出手中的一切权利,还于朝廷,事情,本就该如此。”
她确实是累了,身累,心更累,顾苍就这样突然走了,她其实早就已经没了心思再继续做事,若非一心想要为顾苍打理好他留下的这个庞大衙门,不愿意辜负他,或许她早已随他而去了。
顾玄也是暗中松了口气,且不说这两位执掌这两座衙门多年,暗地里的能量巨大,关键能够服众,一旦反弹,造成的影响和损害都是不可计量的,而大凉是绝不愿意经受这种不白损失的,况且,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也很难对这两个侍女下手,毕竟这是顾苍留下的旧人。
“无怪二哥生前一直惦念着你,你的确是个识大体的,只是本王得多嘴一句,你那妹妹,恐怕未必会这么想。”
凝霜闻言,只能苦笑一声。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那妹妹的秉性,的确,因为主子的恩宠,她一向都自视甚高,贪恋权利,要想让她就这样彻底地放下大冥藏的身份,的确是件难事。
可这是大势所趋,没得商量,甚至说,眼前这位能够提前在私下过来,与她们姐妹分说其中利害,让她们早做准备,而不是等到朝廷直接一纸令下,强行夺了她们的权,甚至可能灭了她们俩的口,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姐妹俩不但不能恨他,而且还得念他一份情才是。
不得不说,主子与他,的确是兄弟情深。
若非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对方何必特意跑来知会她们这两个侍女呢,这一点,她懂,她也明白,自然领情,她更清楚,自己和晓露在这种脏水衙门里做事这么多年,知道的太多了,若等到朝廷的人来,或许就不仅仅是夺权了,故而她答应的很干脆。
同时,她也希望,因为自己答应的这般干脆,能够让对方网开一面,最起码,给自己一个劝说晓露的机会。
这位妹妹的脾性,她清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这也是她们姐妹俩活命的机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确实得再好生感谢顾玄。
当然,仅仅是对方刚才说的,关于主子的那些话,就已经足够让她感激了,真真假假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分辨,因为有些话,真假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相信与不相信而已。
她相信,哪怕那些只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