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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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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侠侣

崖洞中十分黑暗,在洞深处,有几个水潭,潭水反映出寒森森的光芒,那几丝微弱的水光,又映在伏在潭边的三个人的脸上,那三个人伏着,一动也不动,他们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只有七八岁,那男的一只手,掩在她的口上,看来是想令她不要出声,但是那女孩却用力拉下了那男子的手,用十分低的声音道:“别掩着我,我不会出声的,爸,别掩住我的口。”

那男的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面肉瘦削,双目十分有,他直视着洞口,深深地吸着气,面上肌肉在跳动着。在崖洞深处向外看去,洞口呈一团不规则的光亮,看来十分异样,那女的靠在男的身边,身子在发着抖,低声道:“他们……会追来么?”

那男的面肉抽搐得更甚,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沈,道:“会的,他们一定会追来的,他们四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我们是逃不过去的了!”

女的紧握男的手背道:“我们……怎么办?”

那男的苦笑着道:“有甚么办法,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只有挺下去,只是我们的孩子……”

当那一男一女讲话的时候,那小女孩一直瞪大着眼,望着她的父母,她的年纪虽然小,但是从她脸上的情看来,地分明已明白如今正发生着甚么事!所以,她突然作声说了一句,道:“爹,我不怕!”那男的将包裹塞到了女孩的手中,急促地道:“冰儿,你快带着这爬上去,向那上面爬。”

那女的摇头道:“他们还未追来,我看……”

她才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再也难以讲得下去。就在那一刹间,洞口便突然多了两条黑影。

那两个人是突如其来的,事先根本一点迹象也没有,但是倏忽之间,他们便已在洞口出现了。

那两个人背着光,躲在洞中的一男一女,自然看不清他们的脸面,但是他们的心中却十分有数。那两个,左首那个,身形矮小的是金爪葛鹰,右首那个身形高大的,是三湘剑高允!

那也就是说,追踪他们的人已追到崖洞来了!

那男的忙伸手在那小女孩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少女抓紧了那包裹,攀着崖洞嵯峨不平的山壁,向上爬去,她紧抿着嘴,咬着牙。

在洞口约三湘剑和金爪葛鹰,像是也未能肯定崖洞之中是不是有人,是以一时之间,未曾闯进来。那小女孩一直向上攀着,那一男一女,都抬着头,望着她,可是崖洞中很黑暗,当那小女孩越攀越高时,他们两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女儿了。

突然之间,自崖洞壁上——隆隆作响,滚下了一块石头来。那石头,是小女孩在攀上洞壁时碰跌下来的。

那小女孩将她自己的身子,用力挤进了一道石缝中。

她的身躯十分小,挤在那石缝中,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洞中的人是根本难以看得到她的。

但是,她向下看来,洞中的情形,她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她看到那块石头一落了下去,她的父母便已突然自藏身的石后,站了起来。

而原来在洞口的那两人,也各自向内,跨进了几步。

那小女孩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笑声,接着,便又见两个人,各执着一个老大的火把,疾涌而入。

那小女孩的眼光,定在那四个陌生人的脸上。她从来也未曾见过那四个人,但是她却也知道,令得她不能睡在温暖的被窝中,令得她不能偎依在母亲的怀中,听妈妈唱催眠歌的,就是那四个人!

火光耀动着,那小女孩的眼光,在那四个人的脸上,缓缓掠过,由于她曾不止一次听到她父母提起过那四个人的名字,是以她甚至可以认出那四人谁是谁来。

那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他的手上,套着一只金光闪闪,五指十分尖锐的金套,那一定是金爪葛鹰!

而另一个,腰际长剑穗五色缤纷的,自然便是三湘剑高允。后来的两个,一个头大身矮,样子滑稽,怕不就是赛方朔偷西门冲,而最后异常高大,貌相威武之极的,自然是八臂金刚童洪。她也知道,那是四个武功极高的高手。

她也听父母说起过,这四人一追上他们,他们就遭殃了,所以他们才一直要逃,不能让这四人追上。

小女孩不知道,现在那四个人已追到了她父母,她父母要遭殃了!她紧咬着唇,一声也不出。

持着火把的西门冲和童洪两人,大踏步向前走来,只见他们手背抖动,‘嚓嚓’两声,两只火把飞了出去,正好插在洞崖壁上的石缝之中。

西门冲一伸手,向若那男的咧嘴一笑,道:“沈盾、花娘子,你们走得好快啊!拿来。”

别看西门冲个子矮小,可是他那一声‘拿来’,却是声若洪钟,崖洞之中,立时响起了嗡嗡的回声。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男的冷笑道:“拿甚么来?”这一句话一出口,只听得西门冲,童洪和金爪葛鹰三人,一起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只有三湘剑高允,还是定气闲,并没有甚么怒意。

高允手按在腰际所悬长剑的剑柄之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那四人显然以三湘剑高允为首,因为在他向前走来之际,其余三人,全向后略退了一步。

高允来到了那一男一女身前,沉声道:“沈朋友,你号称算尽天下,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何以如今,竟做出了那样的傻事来!快拿来!”

沈盾双眉向上一扬道:“我拿了出来,又怎样?”高允道:“只要你交了出来,自然一笔勾销。”

沈盾格格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怪异,突然之间,只见他身形忽地一闪,向前直街了出去!

他是向着三湘剑高允疾冲而出的,当他疾冲而出之际,在她的手际,亮起了一道乌油油的光芒,一时之间,由于他出手快绝,也看不清那是什么暗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

随着那一声响,高允的身子,突然向后,退了开来,他胸前的衣服,已然破了老大的一片!

沈盾出手快,他妻子花娘子的出手也不慢,就在高允一退之际,花娘子双手齐扬,两柄晶亮的飞刀,已向三湘剑高允的背后,电射而出!

高允手臂一振,长创出鞘,他身形高大,长剑也分外长大,那柄剑,长四尺八寸,要比普通的长剑,长了一尺二寸多,剑才出鞘,划起一个圆圈,‘铮铮’两声响,便已将两柄飞刀挡开。

而沈盾一刺不中,人似在向前直冲过去,这时,才看清他手中的兵刃,是一柄乌光闪闪的短刀。

他疾冲向前,已来到了金爪葛鹰的身前,只听得他一声大喝,短刀已向葛鹰的面门搠出。

葛鹰一声呼喝,右手扬起,迳向那柄短刀抓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葛鹰五指紧处,竟将那柄短刀,紧紧地抓在手中!

这一下变化,显然也颇出沈盾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突然挣了一挣,他那柄短刀,看来也十分锋利,但是葛鹰的手上,套着金丝编成的手套,自然不怕他的刀锋,沈盾用力一挣下,又是‘铮’地一声响,短刀从葛鹰的手中,挣了出来。

但是他用力太大,身形不稳,陡地向后一撞。沈盾的身形才一后退,八臂金刚童洪双掌翻飞,呼呼风生,已然自左侧,疾攻了过来。

‘八臂金刚’外号之来,便是由于他那一套罕遇敌手的‘八臂掌’之故,八臂掌每一招都是双掌齐出,每掌之中,有八个变化,功妙无穷。

沈盾的身子向后撞来,童洪的双掌,幻出七八个掌影,一起攻了上去,沈盾如何避得开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两掌又一起击在沈盾背后,击得沈盾的身子,向前疾飞了出去,金爪葛鹰就在他的身前,金爪扬起,‘扑’地一声,已然抓中了沈盾的胸口。

随着那‘扑’地一声,五股鲜血疾喷了出来!

那一切情形,躲在石缝的那小女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看自己父亲的胸口,鲜血狂喷,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脑子几乎要胀裂了开来。

她紧紧地咬着唇,她一声也不出,因为她记得,她父母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如果那四个人追上来了,她一定要躲起来,千万不能出声。

那小女孩心中念着自己的名字:沈冰红,不能出声!她一面竭力忍着,一声不出,一面心中又在不住叫着她的母亲,怪她母亲何以不去解救。

可是,当她向她的母亲望去之际,却发现她母亲的处境,也是一样!赛方朔偷西门冲十指箕张,指影缭绕,已然将她的母亲,完全罩住了!

花娘子自然也看到了她丈夫受伤的情形,她突然一横心,身形掠起,呼她便向前冲了出去。

可是她身形才一展动,西门冲号称天下第一偷,轻功造谙之高,举世无双,立时如影随形,追了上来,紧贴在花娘子的背后,一掌拍下。

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拍得花娘子的身子直跌了出去,恰好此时,金爪葛鹰一缩手,向后退了开去,沈盾的身子一个踉跄,向前撞了过来。

花娘子背后要害处中了一掌,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刹那之间,只见他们夫妇两人,一个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胸前冒起五股血泉,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立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三湘剑高允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动过身,直到此时,他才长叹一声,慢慢向前走过去。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

可是他们一看高允走来,立时不再动弹。

高允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又叹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仍可以调治,还不将翠凤剑交出来,真要以身相殉那么愚蠢么?”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突然之间,两人怪叫一声,身子一挺,一起跃了起来。

沈盾手中的短刀仍在,一跃而起之后,疾刺向高允的胸口,而花娘子双臂张开,便向高允下盘抱来。

高允一声怒喝,抬脚便踢,‘砰’地一声,踢中在花娘子的胸口,花娘子鲜血狂喷,又跌倒了出去,这一次,她跌出之后,撞在岩石之上,只略动了一动,身子缩成了一团,已是死于非命。

而三湘剑的武功极高,他一脚踢出花娘子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剑光一闪,剑尖已在沈盾的脚前疾刺了过去,沈盾的身子,‘砰’地向下跌来!沈盾的身子跌到地上,连滚了几滚,在他滚过的地方,全是鲜血,他滚到了花娘子的身边,一伸手,握住了花娘子的手叫道:“娘子,我……”

他只说了三个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说些甚么,因为才讲了三个字,他喉间便发出了一阵‘咯咯’声,身子猛地一挺,大叫一声,也已死去了。

崖洞之中,在刹那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到了极点。

过了好一会,高允、葛鹰、童洪、西门冲一起掠到了沈盾夫妇的体之旁,西门冲道:“高大哥,翠凤剑看来,并不在他们身上。”

童洪大声道:“多半是藏在崖洞中,我们找一找!”

童洪的话才出口,金爪葛鹰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形已疾掠而起,到了火把之旁,把火把掣在手中。接着,他们两人便带着火把,在崖洞的四壁,仔细寻找起来,八臂金刚也在帮着寻找,只有三湘剑高允,站在沈盾和花娘子的身之旁不动。

从高允脸上的色看来,他像是在怜悯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但是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一种惆怅。

那小女孩在这时侯,竭力将身子向石缝中缩着,那石缝深处,有一股冰冷的寒气,沈冰红的下半身,就浸在那股冰冷的寒泉之中。

渐渐地,由于极度的寒冷,她自腰以下,几乎已没有甚么知觉了,但是她却还十分清醒,她看到西门冲和葛鹰两人,已停止在崖洞中搜索。

他们并没有发现她,接着,那四个人就离开了崖洞。

崖洞之中,登时黑了下来,那是无边无涯的黑暗。沈冰红早就想嚎啕大哭的了,刚才因为崖洞中有四个仇人在,所以她未敢哭出声来。

但这时,四个人都走了,沈冰红却一样没有哭。她紧咬着唇,一点也不觉得痛,她的眼前虽然只是一片漆黑,然而她却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四张脸,那四张脸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渐渐扩大、扩大,直到几乎占据了整个岩洞。

沈冰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四张脸,她绝不会忘记。

四五个大汉,声势汹汹地呼喝着,向前奔了过来。

岳阳城西,土地庙前,这时正是最繁荣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吃食摊,杂耍档前,都围满了人,可是给那四五个大汉呼叫着冲来,秩序大乱。

那四个大汉全是威凛凛的壮汉,看他们磨拳擦掌的情形,不但在追人,而且在追到了之后,还一定要将其人痛殴一顿,各人不想惹事,自然纷纷趋避。

可是,众人看到那四个大汉在追赶的竟是一个身形十分瘦削,支着一副拐杖,衣衫破烂,像是一个小叫化子模样的人时,心中都不免非常怪。

因为看这四个大汉的情形,分明是那个小化子惹了那四条大汉,那小化子的胆子,何以如此之大?

在众人的诧异声和那四条大汉的呼喝声中,只见那小化子突然身子向前一俯,跌在地上,他一跌在地上,便翻身坐在地上,他协下的那一副拐杖上,全裹着破布条,只有杖尖露在外面。

但露在外面的杖尖,却碧也似翠,十分夺目。

小化子一跌倒,四名大汉齐声吆喝,已然赶到。

赶在最前面的大漠,倏地伸出手,向小化子的衣领便抓,那小化子的身子,缩了一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发出一股十分异样的光芒来。

就在那小化子一缩之际,那大汉又踏前一步。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唰’地一声,一柄金光闪闪的摺扇,突然抵到了那大汉的胸前。

那大漠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衣饰十分华丽的公子哥儿,已拦在他和小化子之间。

那公子哥儿气清朗,气度雍容,手中那柄金光闪闪的摺扇,长可两尺,一望而知是一件门兵刃!

当那大漠抬头望去之际,那公子哥儿面带微笑,道:“列位,你们四人,欺负一个不良于行的,未免太过份一些了吧,不如趁早住手的好!”

那四个大汉一看有人出来阻拦,都一起站住,那小化子也已支着拐,站了起来,不住地打量那公子哥儿,倒像是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一样。

那大漠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要来多事?”

那公子哥儿缓缓缩回手来,‘唰’地打开了摺扇,轻轻一摇,那摺扇上绘着两朵大红的牡丹花,更显得富贵之气,逼人而来,那大汉也不禁一呆。

然后那公子哥儿才道:“在下姓高,名天英,你们四人是何人?先说给我听听!”

那大汉一声虎吼,道:“讲出来吓死你这小子!”随着那一句话,他手起掌落便向高天英头顶拍了下来,高天英剑眉轩动,手腕一翻,手中的金摺扇,已倏地扬了起来,‘啪’地一声响,自下而上,正好击在那大汉的手腕之上。

那一击,令得那大汉发出一声怪叫,只见他本来是恶狠狠向下抓来的右手,忽然软垂了下来!

看那情形,分明是高天英的一击,已将他腕骨击断!

那大汉身形向后疾退而出,其余三个大汉,也是一凛,高天英就趁着那机会,‘哈哈’一笑,拉着那小化子,身形已向后疾退了开去,转眼间,已穿过了一条小巷,来到另一条街道上了。

高天英停了下来,打量着那小化子,道:“你会武功?”

那小化子一直睁着乌溜溜,十分惹人喜爱的大眼睛,高天英问他,他反问道:“甚么叫武功?”

高天英呆了一下道:“我刚才带着你掠出来,觉得你身经如燕,像有极高的武功造谙一样!”

小化子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嘛,我已有两三天没有吃饭了,饿得轻飘飘地,风也吹得起我。”

高天英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那四个大汉的?”

小化子眨了眨眼,道:“我偷了他们主人的东西。”

高天英顺口问道:“那就难怪了,偷了他们什么?”

高天英在那样问的时候,只当小化子偷的,不是几文铜钱,便是几钱碎银而已,是以并未曾放在心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小化子一翻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只金光灿然的事物来,那东西是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形状和人手一样,五指的尖端,十分锐利!

高天英一见,蓦地吓了一大跳道:“你……偷了这个……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化子翻着眼道:“不知道啊,只不过金闪闪、沈甸甸,说不定很值钱,可供我换碗粥吃!”

高天英顿足道:“唉,你闯祸了,那是武林高手金爪葛鹰的金丝爪,在这金丝爪下,不知伤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却将它偷了来,快交给我,才可免祸。”

小化子道:“为什么交给你,就可以没有祸事了?”

高天英道:“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三湘剑高允,是金爪葛鹰的好朋友,这金丝爪由我交给了他,他自然不会再追究,那事情就可不了了之了。”

高天英只是在为那小化子担心,是以未曾注意那小化子脸上情的变化,而小化子在听到‘三湘剑高允’的名字之际,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自然,那小化子脸色的苍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小化子眨着眼立时道:“原来你是高大侠的儿子,高大侠远近知名,虽然我是化子却也知道。”

高天英伸手道:“你将那金丝爪给我,我给你银子。”

小化子摇摇头道:“我不要银子,听说这几天,正是高大侠六十寿辰,高府上不知多热闹,你能带我去凑凑热闹么?也好令我开眼界?”

高天英笑道:“自然可以。”

他一伸手,自小化子的手中取过了金丝爪,转身向前走去,小化子双拐点动,跟在他的身后。

小化子的衣服破烂,下摆十分之长,几乎拖在地上,是以当他点拐行动之际,就像是在水上飘行一样。

高天英向他望了一眼道:“双腿怎么了?”

小化子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他缓缓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四个豺狼,围攻我的父母……”

高天英哦了一声,道:“四头豺狼,你的父母是……”

但是小化子根本不理会高天英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道:“那时我还小,只好看着那四头豺狼行凶,我还是躲在一个山洞之中,在我藏身之处,有一股极寒的寒泉,我双腿在那寒泉中,浸了几个时辰……”

小化子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未曾再向下讲去。高天英现出十分同情的色来道:“原来这样。”

小化子点着拐杖,身形飘忽道:“我现在倒也习惯了,你看,前面这所府第,好不宏伟!”

小化子向前一指,他指的是一个极大的广场之后的一所巨宅,在那广场上,停着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巨宅的门口,挂着几个老大的红灯笼。从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来看,一望便知宅中正有喜事!

高天英笑道:“这就是我家了,家父六十寿辰,宾客盈门,是以看来,分外热闹得多。”

那小化子东张西望,啧啧称,一直到了大门口,见八个大汉,一色青衣,密扣劲装,一字排立着,见了高天英,齐声响道:“二公子!”

他们一面叫,一面却用疑惑的色,望定了那小化子。

但是那小化子分明是高天英带进来的,是以他们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说什么。高天英带着小化子走进正门,便是一个老大的天井。见一个气度雍容,貌相敦厚的年轻人,迎面走来。

高天英立时趋向前去叫道:“大哥,葛三叔来了么?”

那年轻人立时应道:“已来了,但是,葛三叔说……”

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葛三叔说,他正在途中,遇到一件怪事,她的金丝爪,被偷去了一只!”

高天英大笑了起来,道:“大哥,你道偷去了葛三叔金丝爪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位小兄弟,怕你……”

高天英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待向小化子指去。

他一直以为小化子就在他身后,可是当他转过身,向前一指间,他不禁呆住了,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人,那小化子不知又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从宅中迎出来的年轻人,是三湘剑的长子高天威,他也一呆道:“二弟,什么小兄弟?”

高天英讶异之极,道:“大哥,刚才你没有看到,在我身后,跟着一个小化子,双腿不能行动,支着双拐的,你看到他没有?”

高天威摇头道:“没有啊,我看到你一个人!”

高天英不禁啼笑皆非道:“真怪,你看,那金丝爪还在我手中,不会是我胡思乱想啊?”

高天英一翻手,自袖中取出了那金光闪闪的金丝爪来,高天威道:“二弟,原来是你在开葛三叔的玩笑!”

高天英忙道:“不是我,是那个突然不见了的小化子。”

高天威笑了起来道:“快将金丝爪还给葛三叔去罢,葛三叔的脾气不好,而且看他的情形,真像是十分恼怒,你想想,那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刃!”

高天英道:“不行,我得先找到了那小化子再说!”

高天威笑着,兄弟两人又分了手,高天英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那个小化子,但是却没有一人见到过。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小化子也不对,只不过见到小化子的人,已经不能出声了。那小化子是一进大门之后,立时向一旁掠了出去的。

他的行动如此飘忽,轻捷无声,是以高天英根本不知道,小化子一掠开去,便转过了大堂,来到了后院,迎面一个家人走了过来,小化子问道:“葛三爷在哪里?”

那家人顺口道:“就在水轩中,他好像在生气!”那家人已向前走了出去,可是突然之间,又疾转过身来,道:“喂,你是什么人,怎地在宅中乱闯?”

小化子笑笑道:“不能乱闯么?那是谁立下的规矩?”

那家丁一恒,道:“你若是要饭的,自然到后门去等着,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施舍……”

他只顾讲着,也未曾防范那小化子正向他走过来。

而等到那小化子来得离那家丁十分之近,那家丁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诡异得难以形容,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却已然迟了!

那小化子右手一振,‘叮’地一声响,自他的右手拐中,也不知掣出了甚么兵刃来,只见碧光一闪,那家丁连声都未出,只是张大口,瞪着眼,已然断了气。

小化子的出手极快,当真只是碧光闪一闪的工夫而已。

紧接着,只见他右拐挥起,将那家丁的身,整个挑了起来,‘呼’地飞到了一堆假山石之后。

这几下动作,全部快疾无比,乾净俐落,全无人知。

小化子连望也不望向假山石一眼,他刚才杀了一个人,可是却完全没有那回事一样,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走出了那条长廊。

。他从一扇月洞门中穿出去,眼前乃是一个湖中的一个水轩。小化子身形掠起,去势陡地加快。

等到他来到水轩门口时,只是人影一闪,恰好有两个大汉,自门内走了出来,那两人一见到小化子,便陡地一齐问道:“是你……”

他们两人,只说了两个字,小化子已经倏然出手。仍和他刚才杀那家丁一样,他右臂一振,翠莹莹的光芒,略闪了两闪,那两个大汉,便都没有了声息。

只见他们的身子向后一倒,就停靠在门槛之上。而自他们的心口部份,却流下了两缕鲜血来,看他们的伤口并不大,但因为正击中他们的心口,是以他们连讲一个字的机会也没有。

小化子在发出那一击之后,她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种冷漠得近乎残酷的情,他的眼珠,在那一刹间,似乎只是两颗漆黑、冰冷的石珠子。

他停也不停,继续向前奔去,一进门,他便看到金爪葛鹰坐在一张交椅之上,骂道:“饭桶,四个人追一个小化子,也追不上,真饭桶。”

葛鹰背对着门口,在他面前,站着两个大汉。

那两个大汉,正是在土地庙前,追赶小化子的四个大汉中的两个,他们本来正低着头,在转金爪葛鹰的斥骂,可是小化子一进来,他们立时看到了。

他们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小化子已经笑道:“葛三爷,我已经来了,不必再发脾气骂人了。”

小化子话才出口,金爪葛鹰的身子,突然向上一耸。在他身子向上一耸间,只见他双手摆在交椅的扶手上。

在刹那间,只见整柄交椅,都向上腾地升起了尺许,在交椅离地之际,倏转了一转,‘砰’地一声,在交椅重重落地之际,他已变成面对着小化子了!

金爪葛鹰这一手功夫之妙,令得那小化子的脸色,也不禁为之微微一变,但是当葛鹰转过身来之后,他却立时变得满面笑容,叫道:“葛三爷!”

金爪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在别人眼中看来,那小化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子而已,但葛鹰却看出不同来了!

他第一眼就看出,那小化子是一个少女乔装而成的。接着,他更看出,那化子双眼之中,精光内蕴,分明她的内功极其精湛,葛鹰甚至怀疑,那化子的双腿不能动弹,要支着拐杖,也是假装的!

他立时面色一沈道:“听说,是你偷了我的金丝爪?”

那小化子却答非所问道:“葛三爷,你认识我么?”金爪葛鹰一听这话,心中不禁陡地一怔,他自然不认识那小化子,不然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

但是对方那样问法,可知其中一定有极大的蹊跷在!

而且,对方年纪看来至多十七八岁,竟敢偷自己的金丝爪于先,混进高宅于后,可知必有所恃!

金爪葛鹰是老江湖了,他立时有了戒备,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你是甚么人?找我作甚?”

小化子笑了起来,小化子在笑的时候,他脸上的情,十分特,他虽然在笑着,但是她的双眼,却仍然冷酷得如同铁石一样,令人心寒!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我拿出一样东西来,你一见到,就会明白我是甚么人了,你要看不?”

葛鹰沈声道:“好,那是甚么,我倒真想看一看。”

小化子的右手按在他左手的拐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终于变成一种十分森严的色。

也就在葛鹰感到对方的面色,大是不善之际,她的眼前,突然汤起了一股碧莹莹的光芒来!

在那小化子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尺许的短剑!

那柄短剑,通体翠碧得可爱之极,在剑身之上,隐隐可见一个白金丝般的柄,一望而知,那是稀世的珍品,葛鹰一看,便陡地一震!

他立时抬起头来,失声道:“原来你就是沈盾……”他的话未曾讲完,那小化子左拐一点,人已飘向前来,手上的短剑,‘嗖’地向前疾刺而至!

葛鹰的身子,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从椅上腾起!

葛鹰的身形一起,那少女一剑刺空,可是她的身子,却并不停留,只见她手中的短剑,圈起一溜碧光,将葛鹰刚才所生的那张交椅,削成了两半。

而她整个人,则已向前,疾飘了出去,冲向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大漠,在那两个大汉还未曾定过来时,碧光闪耀,小化子已然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葛鹰也已转身凝立,恶狠狠望着他。

而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大汉,心口上突然流下了一缕鲜血,那缕鲜血十分夺目,而他们的脸上,也现出几乎不可相信的色来,身子一侧,已然倒地!

葛鹰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寻仇来了?嘿!”

他左手一扬,手上金光闪闪的金丝套,极其夺目,小化子笑道:“是啊,你准备吧!”

葛鹰发出了一声闷吼,金丝爪‘呼’地一声,已向小化子迎头抓了下来,来势快到了极点!

小化子单拐支地,身子微斜,在他一爪抓下之际,他的身子,突然再向旁侧出,葛鹰一抓落了空,身子突然向后,疾倒跃了出去,汤起一股劲风!

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后跃之势十分之快!

但是葛鹰的后跃快,小化子的出手更快,轨在葛鹰的身子向后一退之际,只见自小化子的手中,像是陡然长出了一股碧虹一样,那股碧虹,一闪即逝,接着,那柄短剑,已溜回了小化子的拐中。

葛鹰的身形,也陡地凝止。他伸手掩在胸口,望定了小化子,双眼瞪得老大。

渐渐地,自他的指缝之中,一缕鲜血,慢慢流了出来口这时侯,那小化子的脸上,已现出了一种十分冷漠的色,转过身去,身子斜着,用他的杖尖,在大柱上,迅速地刻下了一行字:崖洞之中,四人逞凶,欲觅仇家,土地庙东!

小化子的杖尖,十分锋锐,当他的拐杖在柱上刻写之际,随着‘唰唰’的声向,木屑纷纷落下。

小化子刻完那行字,闭上了眼睛片刻,口中喃喃地道:“爹,娘,我已为你们杀了一个仇人!”

他双手突然一振,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化子衣服,突然离身而起,同时,他一伸手,也将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连着化子帽,一起揭了下来。

帽子一揭下来,一头长发,便如流瀑也似的抖了开来,衬着那一身长可及地的白色长衣,小化子竟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个明照人,十分美丽的少女!

她迅速地将缠在杖上的破布条拉去,她那一副拐杖,碧也似绿,是两枝翠绿无比的异竹制成的。

也就在这时,高天英的声音,已然远远传了过来,高天英在叫道:“葛三叔!葛三叔!”

一听到高天英的声音,那白衣少女的青竹拐,在地上轻轻一点,几乎没有甚么声音来,她整个人便已如风所拂一样,自水轩的窗口中,穿了出去!

高天英听不到葛鹰的回应,便立时向水轩闯了进去,谁知他一踏进轩门,便看到金爪葛鹰已躺在地上死了,不禁惊得狂呼起来。

高天英的狂叫声,引来了许多人,奔在前面的一个,身形如飞,当他疾掠向前来的时候,在他身边的花木,都像是有一阵狂风带过一样!

那人在高天英的前面,倏地站定,喝道:“甚么事?”那人奔向前来的气势,任何人看去,都可以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一站定,样子却显得十分滑稽,正是偷西门冲。

高天英缓了一口气道:“西门四叔,葛三叔死了。”西门冲的面色变了一变,一伸手,拨开了高天英,便向水轩之内冲了进去,他几乎才一进去,立时便退了出来。这时,因为高天英突如其来的呼叫声,而来到水轩附近的人,已然十分之多。

西门冲一出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是他却咧嘴笑道:“各位请回,寿宴就快开始,这里没有甚么事,只不过是高贤侄贪玩而已!”

众人本不知道水轩之中发生一些什么事,一听得西门冲那样说,自然各自散了开去,不再理会。

高天英在一旁,却是怪之极,几次想要开口,但是西门冲却不住地向他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等到各人散开,高天英才忍不住道:“四叔,这……”可是,他一开口,话还未曾讲完,西门冲已疾转过身来,高天英从也未曾看到西门冲脸上的色,如此之严肃的,是以他也不禁陡地一惊。

西门冲疾声道:“天英,快,快,快去请你父亲和你童二叔来,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水轩中的事,快去!”

高天英也已知道事态十分严重,不然,他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也不会大声惊呼的,可是当他看到了金爪葛鹰的体之后,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不吃惊。

葛鹰的武功何等之高,而且死在三湘剑的宅中,那实在是足以令得任何人咋舌的。

高天英当下点着头,一声不出,返身使奔了出去。西门冲就在水轩门前站着,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久,三湘剑高允、八臂金刚童洪已大踏步赶了过来,高天英是和他们一起走进水轩的,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水轩中遗下的那件化子的衣服。

高天英失声道:“那小化子……她是有心来找葛三叔的,我……竟将他带了进来!”

可是,高允、童洪和西门冲三人,却似乎没有听到高天英的话,他们只是将葛鹰掩在心口的手,慢慢移开,然后,他们面上的色,更加凝重。

而从他们的口中,也不的而同,吐出了三个字来:“翠凤剑!”

高天英又是一惊道:“爹,翠凤剑,不是早在十年之前失盗了么?”

这一次,高天英的话,仍然没有人注意,三大高手站直了身子,又一起望柱上的字,童洪声若洪钟,大声道:“那一定是沈盾的存孽!”

高允缓缓点着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少不得到土地庙东,去会一会她,听说,沈盾当年,有一个女儿,十分聪明伶俐,现在自然是她来了!”

高天英接连说了两次话,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心中,已然纳闷到了极点,这时忍不住大声响道:“爹,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葛三叔是怎样死的?”三湘剑高允的面色十分严肃道:“叫你大哥来!”

高天英还未曾回答,便看到高天威和一个红衣少女,一起走了进来,那红衣少女来到童洪面前,娇声响道:“爹,外面好多人在找你喝酒!”

八臂金刚童洪的身形魁伟,面目威武,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概,再加上他的武功又高,等闲人物,连望也不敢向他多望一眼,可是此际,他一看到了那少女,面上的情,显得极其亲切。

那少女身形硕长,和高天威站在一起几乎和高天威差不多高下,妩媚俏丽,正是童洪的独生爱女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三湘剑高允,是生死之交,高天威和童明珠,两情相悦,也早已有了婚约。

高天威看到葛鹰的体,也是大吃一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性格敦厚诚实,吃惊之下,张大了口,连问一声是甚么事也难以讲得出口!

高允道:“好,你来了,现在,有人向我寻仇来了!”

高天威一怔,道:“爹,我们还怕甚么人来寻仇?”

高天威那样说法,倒也绝不是妄自尊大,因为以三湘剑高允在武林中的地位而论,如今又是他六十大寿,高手云集之际,谁敢来多事?

高允叹了一声道:“你葛三叔已然惨死,你是看到的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高天威远想说甚么,高允已道:“你们两兄弟在家中,我们去土地庙东,去察看一下再说。”

高天威点着头,可是高天英已然道:“爹,我也到土地庙去,我见过小叫化……我带他来的。”

高允望了高天英一眼,点点头道:“也好。”

他话才讲完身形便已向外掠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西门冲,童洪吩咐了一句:“别让旁人进来,也别对人说起出了此事,知道了?”

童明珠点着头,童洪和高天英两人,也已一起掠出。

高天威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葛鹰身上,童明珠依在他身边道:“那仇人的本领很高?”

高天威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一定是的,要不然,葛三叔的武功何等之高……唉!”

他们两人并没有留在水轩中,轩转走了出来,走过了那一道曲曲折析的回廊,就在回廊口站着。葛鹰的体还在水轩中,府中的来宾又多,要不让人知道出了意外,就只有不给人到水轩中去!

他们在回廊口的一张石凳上,并肩生了下来。

才一坐下,童明珠便将头靠在高天威的肩上,她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显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而全心全意,沈浸在高天威对她的深情之中。

他们才坐下不久,就听得不远处的繁花丛中,有的声音,传了出来,高天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一面嗅着花,一面向前缓缓走了过来。

转眼之间,白衣少女已出了花丛,来到了轩前。

直到此际,高天威才看到少女的一身白衣,白得耀目,长得拖在地上,而她的胁下,则支着一副青苍碧绿的拐杖!

高天威一看到白衣少女,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他可以说从也未曾见过那白衣少女,如果他见过,那么他对一个如此俏丽,装束又那样异特的一个少女,一定会留有相当深刻的印象。

然而!当他看到那少女之际,他却又似乎有点印象!

高天威一时之间,心中怪着,是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白衣少女,几乎连童明珠在和他讲些甚么,他都一点也听不到。

那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惨死在崖洞之中,沈盾和花娘子的女儿沈冰红。

沈冰红当日,在高允等四人没有发现她,而离去之后,她从崖洞上的石缝之中,爬了出来,用翠凤剑挖着泥,将她的父母葬了,她还只有八岁,却目击了那样的惨事,发生在她父母身上。

她曾在山野间疾奔飞走,嚎啕痛哭,但是她躲在崖洞的石缝中之际,那里恰好有一股秉性至寒的寒泉,她的双腿在那股寒泉,足足浸了几个时辰之多!

所以到了第二天,她的双腿便开始麻木,当晚,她每走一步路,便已经要仆跌一下,可是到了晚上,情形更坏,第二天朝阳升起时,她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冰红是在山中爬行移动着的。

她只有靠双臂支着地,在地上爬行着,她的身子和手臂,在山石上,不知擦出了多少伤痕,也不知流多少血,她简直难以想起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她强忍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深山中爬着,她年纪虽小,也知道流泪是没有用的。

在那几天中,不论她闭着眼也好,睁着眼也好,她都看到那四个人的脸,那四个,她永生也不会忘记就是那四个人,在她眼前,杀了她的父母。

一直到第十天,沈冰红才遇到了隐居在深山中的一位武林异人。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足足十年了。

在深山中爬行的苦痛,对沈冰红来说,已像是场遥远的梦,但是那四个人的脸在她的眼前,都还是那样的清晰,一切就像是还在昨天一样。

沈冰红几乎不爱讲究,她只是为着武功,用竹拐支着走路,将翠凤剑藏在竹拐之内,出剑如电!

当她翠凤剑倏地刺进金爪葛鹰的胸口之际,她心中的那份愉快,是难以形容的,地出了水轩之后,也一直躲在水轩之外的花丛之中不出声。

她看到了高允及西门冲,也看到了童洪。

在那一刹间,她要用极大的忍耐力,方能制止着自己不向外冲出去,那是她咬牙切齿恨了十年的仇人,她要不冲出去,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在那片刻间,她只好想着,如何才能令这三个人,慢慢的死,死得痛苦,死得令她称心如意!

她也看到,三个仇人和高天英,都匆匆地离了开去。

沈冰红自然知道,他们几个人,是看了她大柱上的留言,到土地庙东,去找她去了,却没有料到她根本就仍然在高宅之中,而且,正向着高允的儿子,和童洪的女儿,一步步走近去!

沈冰红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已在盘算着如何害他们。

但是,当她在盘算如何害人之际,她脸上的笑容,看来却是如此可亲,如此动人,如此纯真!

沈冰红早已懂得这个道理了,她懂得自己若是美得亲切,人家就越不提防,自己也就越容易得手!

沈冰红来到了高天威身前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闪了一闪,高天威忙站了起来,扶住了她,道:“姑娘小心,这里路滑!”

沈冰红早已知道,自己一闪跌,高天威一定会来扶的。

是以,当她的身子向下跌去之际,她手指已握到了翠凤剑的剑柄,她只要五指一紧,手腕一翻,翠凤剑就立时可以从竹拐中拔出来,刺进高天威的心口!

可是,就在高天威突然将她扶住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其异样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陡地一震,在刹那间,她根本说不上那是甚么感觉,她从来也没有和任何人隔得如此之近过,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也难以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好感。

当她和她的师父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是孤零零地,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这时她忽然觉得,现在是她和高天威两个人!

也许那是由于高天威的那种敦厚诚恳的脸,也许更由于他那一双充满了真正诚意的眼,更也许由于沈冰红从来未曾和一个年轻男子亲近过。

沈冰红在刹那间,她的手指已经抓在翠凤剑的剑柄上了。可是也在那刹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上,一点力道也没有,再也不能拔出剑来!

她的心头抨抨跳着,她脸颊上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高天威扶住了她向她笑着,她不由自主笑着。在她笑的时候她可以感得到,她是真的在笑,那是表示人心中善意的笑,而不是想害人的笑!

高天威扶起了她,沈冰红才低声说道:“谢谢你!”

高天威微笑着说道:“不算什么,姑娘从哪里来?”

沈冰红还没有回答,已听得童明珠有点不耐烦地叫道:“天威,怎么了?不用理会我了么?”

高天威的情,十分尴尬,连忙转过身去,沈冰红向童明珠望去,只见童明珠正满面怒容地瞪着她。沈冰红的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怪,因为她不知道那红衣少女为甚么会对自己如此恼恨。

沈冰红自从在经历了崖洞中的惨事之后,她根本心头除了恨之外,甚么感情也没有,她的心中非但没有爱,也不知道甚么叫妒嫉。

但是,在现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头的感情,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自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她已知道甚么是不恨!她本来是准备一剑刺进高天威的胸口的,可是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恨高天威了,这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事。这时,沈冰红心中,对于童明珠为甚么要那样,她的心头,也十分模糊,难以明白。

所以,她只是望了一眼,便点着竹拐,身形轻轻地向前飘出了两三尺,又到了高天威身前。

她一到高天威身前身前,童明珠便大是不耐烦,道:“你是甚么人?水轩中出了事,不准人乱走,还是快离开去吧!”

沈冰红明知故问道:“水轩中发生了甚么事啊?”童明珠挥手道:“不关你的事!”

沈冰红一侧头,道:“那么,你又怎可以在这里呢?”

沈冰红这一问,倒给童明珠问得难以回答。她和高天威,虽然还未成为夫妻,但是那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他们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人尽皆知!但是童明珠究一竟还是女孩儿家,她总不成告诉沈冰红,自己等于高家的儿媳,根本不是外人!

是以她在呆了一呆之后,又羞又怒,一推高天威道:“天威,你告诉她我是谁,叫她快走!”

高天威忙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八臂金刚童洪的爱女,她……也是我……她日后便是高家的儿媳!”

高天威也觉得十分难以措词,是以迟疑片刻。

沈冰红呆呆地站着,她自然不会蠢到听不明白高天威的话,在那刹间,她所想到的只是她自己,她和高天威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那已给她带来一种极异样的感兑,令她很想一直和高天威在一起。

而当她听得高天威那样说法之后,她明白了,她明白,能和高天威在一起的,并不是她,而是童明珠!

而童明珠,却是她四个仇人之一,八臂金刚的女儿!

沈冰红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恨意!

沈冰红深深地吸着气,在她的双眼之中,刹那间,也射出了一股怨毒深到了难以形容的光芒来!

沈冰红的武功虽然高,心中尽管充满了恨,但是她的身子,十分纤弱,面色很苍白,双眼中,也闪着一种楚楚可怜的色,使人同情。

八臂金刚童洪,乃是湘西的首富,家中仆从如云,童明珠自小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一呼百诺,在她眼中看来,沈冰红和她家中的一个丫头,实在没有分别。

而且,她在高家的地位,也十分特殊,自是了无所惧!

然而,当沈冰红的眼中,突然射出那股怨毒之极的眼光之际,童明珠却全身都震动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突然失声叫道:“你看!”她从来未曾看到一个人的眼中,现出过如此可怕的光芒来的,但是,当她向沈冰红揩去,高天威也向沈冰红看去时,沈冰红却已恢复原状了!

是以,高天威呆了一呆,根本不知道童明珠叫他看甚么!

而沈冰红则在此时,格格她笑了起来,叫道:“高大哥,我有句话和你说,那件事,十分重要!”

沈冰红一开口便叫高天威为‘高大哥’,那不禁令得高天威有些愕然,但高天威生性忠厚,忙笑着道:“姑娘有甚么话,只管直说。”

沈冰红满面笑容,但是她却斜睨着童明珠,并不开口,高天威等了半晌,才道:“你想说甚么啊?”沈冰红道:“这事关系高家命脉,十分机密,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能在一旁偷听,所以……”

沈冰红在话话的时候,眼一直盯着童明珠,她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她要童明珠离开!

童明珠如何有不明白这一点之理?她心中怒意大盛,立即冷冷地道:“天威,别去理会她的胡说。”

沈冰红笑道:“不理会我,于我却没有多大的干系,但是三湘剑赖以成名的那柄翠凤剑,却是再也得不回来的了,高大哥,你可得想清楚了!”

高天威一听得‘翠凤剑’三字,心中不禁坪然而动他的父亲,三湘剑高允,名震天下,全是得力于那柄翠凤剑,那剑在十年前失去,至今未曾追寻回来!这件事,武林中人可说知者甚鲜。

因为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于三湘剑的声名,一定大有影响,是以非瞒着不可,高天威也知道,他父亲日夜耿耿于怀,想得回这柄剑来!

如果只有这一点缘故,高天威还是不致于非听沈冰红说话不可的,但是,金爪葛鹰刚死在水轩之中,死得十分离,而且已被认出是翠凤剑刺死的!

沈冰红为人,可以说是聪明绝顶,她明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只要一说,高天威是一定要知道究竟的,是以她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去!

她的拐轻轻一点,身形如同在水面滑行一样飘开去。

果然,她身形一动,高天威已急叫道:“姑娘留步!”

沈冰红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道:“你要听我将详细的情形说出来,就先将姓童的赶走!”

童明珠在一旁,听得沈冰红那样说,气得俏脸煞白,柳眉倒竖,瞪着高天威,高天威的心中,为难之极,叫道:“明珠……”

他才叫了一声,童明珠已怒道:“你试试叫我离开,只要你开口!”

高天威明知自己如果真是开口叫童明珠离去,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但是他希望童明珠能谅解。

是以他道:“明珠,这件事……这件事十分重要……”

童明珠在刹那间,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她发出一下听来刺耳的冷笑声,道:”那比我重要么?”

高天威陡地一呆,他秉性敦厚,绝未曾想到童明珠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童明珠的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作一个很好的回答的……

高天威自然深爱着童明珠,虽然童明珠自小被娇纵惯了,有些时候,会令得高天威感到十分难堪,但是那却也绝不影响高天威对童明珠的情意。

然而,现在这件事,却是和高天威的家声、荣誉,以及寻上门来的大仇人有关,对高天威而言,两件事同样重要,他自然希望童明珠能避开一会。

但是,高天威看到童明珠的色如此之难看,他却再也不敢出声,只是站着发呆。

而童明珠却仍然厉声问道:“说,有甚么比我重要?”

沈冰红在一旁,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大是快意,她发出了十分动人的微笑,道:“童姑娘,你这人,怎么那样不识趣?高大哥为了怕你脸上挂不住,是以才不好意思直说,你还问他作甚?”

沈冰红这句话一出口,高天威便大吃一惊!

高天威是老实人,越是吃惊,越是讲不出话来!如果他这时,能急急分辨几句,倒也好了……

可是,他却只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童明珠的耳际,只听得沈冰红的嘲笑声,而听不到高天威叫自己留下来的话,已是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在把不住发抖,但是沈冰红意犹未足!

她看到童明珠站在那里,仍然不走,她右拐突然一松跌在地上,身子向右侧一侧,在她身子向旁侧跌下去之际,她娇呼了一声,道:“高大哥,扶一扶我!”

高天威这时,正因为童明珠已动了真怒,而急得六无主,不知该如何才好,听得沈冰红一叫,他自然而然转过身,伸臂将沈冰红扶住!

在那一刹间,童明珠只觉得自己,气往上冲,眼前一阵发黑,她一声也不出,掉头向前便走!

高天威叫道:“明珠!”

可是,此际童明珠心中,怒到了极点,就算有人在她身际呼唤,她也是一点都听不到的了!

她可以说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她向前直冲出去的时候,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甚么也看不到,而她向前掠出的势子又快,转眼之间,便见她闯进了一大玻翠竹之中!

高天威看到了那样的情形,心中更是又惊又急,忙又叫道:“明珠!明珠!”

他一面叫,一面也顾不得扶住沈冰红了,足尖一点,身形便向前掠了出去,他一走,沈冰红的身子,便突然一侧,跌倒在地上,她立时叫道:“你看,这是甚么?”

沈冰红自小双腿便麻痹不能行动,她支持着的两根竹拐,简直已如同她身体的卜冰天侠侣一部份一样!

在她而言,高天威离去的那时侯,只凭一根竹拐,她身子只要向左微侧,一样是可以稳稳站定的。

但是她却故意向下跌去,她跌倒在地,一面叫,一面已陡地从右拐之中,掣出了那柄翠凤剑来。

高天威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像是闪起了一股寒森森的光芒,高天威陡地一凛,立时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就看到沈冰红的手中握着翠凤剑!

只要学武之人,看到了翠凤剑没有不发呆的!

更何况那柄翠凤剑本来就是高家的传家之宝!

是以高天威一转过身之后,一看到了那柄翠凤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刹那之间,他根本顾不得再去理会童明珠,身形一闪,便向前掠来。

童明珠在向前冲出之际,以为高天威是一定会追上来,向自己道不是的,她也觉出高天威已经在追上来了,因为高天威的武功甚高,在向前追上来之际,带起一股劲风,直逼了过来。

但是突然之间,童明珠觉出背后的那股劲风消失,同时,她听得沈冰红的声音,发出了一下欢呼,童明珠不必转过身去,也可以知道,那是高天威突然之间转过身来,不再追自己,而转向沈冰红的。

也正因为童明珠根本未曾转过身来,所以她也全然不知高天威为甚么会突然之间转过身去的。

而且,她那时,心中怒到了极点,也决计不会去好好地想一想,刹那之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本来是向着一片竹林疾冲了过去的,这时,眼前一黑,不辨方向,向竹林中冲了过去!

童明珠家学渊源,自小习武,武功根底,也自不弱!这时,她撞向竹林,只听得‘劈劈啪啪’一阵响,在她面前的竹子,尽皆被她撞得断折下来!

而童明珠也根本不觉得疼痛,她身形越走越快,转眼之间,便已掠出了竹林,向前直凉了出去!

高天威听到竹林之中,传来了一片竹子断折之声,连忙回头看去,一看到童明珠那种不顾一切闯出的情形,他也大吃了一惊,忙想阻止童明珠。

然而,童明珠的去势何等之快,转眼便看不见了!如果高天威在这时向前追去,或者还不致于完全决裂,可是高天威的心中却想,自然是先追问沈冰红如何有翠凤剑要紧,慢慢向童明珠解释不迟!

高天威自己是老实人,在他想来,就算心中再怒,一听到解释,自然就会没事了,迟一步也不打累。高天威却不知道像童明珠那样性格的人,一世之间,未曾遇到过逆意之事,而忽然间受到了那样的羞辱,而且又是她所爱的人给她的羞辱,在她心中造成的创伤,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了!

当下,沈冰红一见童明珠掠走,心中便大为高兴。她手在地上一按,身子轻轻巧巧,支着拐杖,站了起来,衣袖一卷,将右拐自地上卷了起来,翠凤剑倏地没入拐中,动作之快疾,等高天威转过头来时,她手中的翠凤剑,已没人拐中了!

高天威再回头来,不禁陡地楞了一楞,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忙道:“剑……呢?”

沈冰红看到高天威那种忠厚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有意逗他,她微笑着,道:“甚么剑?”

高天威急着道:“翠凤剑,刚才……还在你手中的!”

沈冰红‘嗯’地一声,道:“是啊,刚才还在我手中,可是你突然一转身,一个人掠过来,一闪,就在我的手中,将那柄翠凤剑抢走了!”

沈冰红一面说一面还不住眨动她的大眼睛。

沈冰红这时心境十分之偷快,可以说,自从在崖洞之中,目睹父母惨死之后,她还未曾如此快乐过!

沈冰红说的话,实在超乎常理之外,高天威只是忠厚,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一番鬼话!

如果换了别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定也直斥对方之非了,但是高天威却只是苦笑着,道:“姑娘说笑了,那翠凤剑却是如何会在姑娘手中的?”

高天威并不责怪沈冰红,那反而令得沈冰红的心头,泛起了一股歉意,这也是沈冰红心头从来也未曾产生的一种感觉,沈冰红只觉得天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对得起她的,所以才令得她目睹父母的惨死,所以才令得她甚至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地用自己的脚来走路。

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恨,不论地做了甚么事,也不论她曾杀了甚么人,她却是从来不后悔的。

但是现在,高天威却令她感到了惭愧,她惭愧她竟戏弄了这样的一个老实人,沈冰红呆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我想你说错了,翠凤剑本是我的!”

高天威楞了一楞,然后摇摇头,道:“姑娘如何这样说?家父七入苗疆,历尽千辛万苦,经历七峒十二岭,才得了那翠凤剑,此事天下皆知!”

沈冰红身子震了一震,双眉一竖道:“胡说,翠凤剑在我处,也已有十年之久了,自然是我的。”

高天威皱着眉,道:“家父得剑,是二十年前的事。十年之前,剑被人家盗走,从此便下落不明!”沈冰红脑中,扬起了一股十分模糊的回忆来。

十年之前的事,大部份在她脑中,已经很模糊了,有崖洞的惨事发生之后的一切她历历在目!

她记得,最先开始是在一个黑夜,她正想睡,是她的父亲将她摇醒的,她只知道他们家中大祸临头,要连夜逃难了,自然她不知道为了甚么。

当晚,她是伏在她父亲的背上,由她的父亲负着,到睡到天亮时,然后,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逃着,直到被那四个人,逼进了那个崖洞之中。

一直到这时,沈冰红听了高天威的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甚么要逃,那四个人为甚么要追!原来是她父母,盗了三湘剑高允的剑!

沈冰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父母被杀这件事上,她从来也未曾知道得那么多,她也从来未曾想过那么多,现在这种情形,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沈冰红紊乱的心情,在刹那之间,已平静了下来,她本来是不想将她心中所想的讲出来的,但是她却在不由自主间一个字一个字讲了出来。

她道:“就算你父亲当年是在苗疆找到这柄剑的,我父母都为这柄剑而死,剑也应该是我的了!”

高天威突然之间,听得眼前白衣少女讲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他张大了口,叫了起来道:“你……是沈盾的女儿?”

沈冰红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高天威的那一下叫喊声。

而她的眼珠,在刹那间,也冷漠得像是在她的眼眶之中,嵌进了两粒石子一样。她又一字一顿地道:“而我也记得是谁杀他们的,杀他们的人,一定要偿命!”

高天威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沈冰红,一言难发。

沈冰红也凝视着他,看他口唇掀动的样子,像是想说甚么,但是终于未曾说出来,她在突然之间,转过身去,竹拐晃动,她的身子向前飘了出去。

她向前飘去之际,如此轻巧,如此快速,更看得高天威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童明珠向外直冲了出去,当她冲到了大厅中的时候,看到她的人,都陡地吓了一大跳。她是八臂金刚的女儿,谁不认识,但却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有几个人迎上来想问她,可是童明珠大声喝道:“让开……”她一面喝,一面双掌已向前疾推而出!

迎上来的那几个人,自然是和童明珠熟的,也有想乘机讨好的,如何会不明白童明珠的脾气?

他们看到,童明珠是真动怒了,如何还敢招惹她?

是以童明珠的双掌一发,他们便纷纷退了开去。而童明珠也旋风也似,卷出了大厅,直到她冲出了大门,才略停了一停,厉声道:“快备马来!”

高府的家丁,早已吓得呆了,童明珠一喝,忙不迭牵马过来,童明珠一见马到,飞身上马跑去。

童明珠驰出了里许,瞥见前面有几匹马正在急驰而来,她忙勒住了马,那几匹马迅速驰近,马上正是高允、童洪、西门冲、高天英四人。

童明珠看到了他们四人,这四人自然也看到了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童明珠父女连心,自也格外关切,一看到童明珠,便大吃了一惊。

他连连加了几鞭,催着马儿向前驰去,转眼之间,父女两人,便已在道间相会,童洪急问道:“明珠,你……不在高家,却为何这般……”

童明珠虽然性格高傲倔强,但是在父亲跟前,她却是撤娇嫩惯了的,此际,她心中正悠着一肚子难以形容的委屈。一见了童洪,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一听得爱女痛哭,童洪更是心如刀割,连忙下了马。

童明珠一面哭,一面道:“爹,你不必下马,我们走!”

童洪呆了一呆,心中已猜到了**成,一定是她和高天威拌了嘴了,童洪也不是不知道高天威是老实人,是以便劝道:“明珠,两人拌拌嘴……”

怎知这次,童明珠所受的委屈,实在是非同小可!

是以她父亲才一说,她便失声叫了起来,道:“走!走!我再也不要见到姓高的人,我们走!”

这时,高允和高天英、西门冲三人也赶到了,高天英一听得童明珠那样说,笑道:“明珠,干嘛又生我大哥那么大的气,我大哥他可是……”

高天英的话还未讲完,童明珠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电光火石之间,只晶光一闪,童明珠剑已出手,身形拔起,竟直向高天英头际削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高天英身子陡地向后一仰,已自马背滚跌了下来!

可是,饶是他避得快,头顶一凉,顶上的头发,还是被童明珠削下了一络来。

高天英虽然是天性乐观,爱好说笑,但在这时,却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刚才童明珠的那一剑,他只要逃得稍慢一些的话,怕不连整个天灵盖,都被童明珠削了下来!

而童明珠一剑将高天英自马上逼了下来,她身形自半空中下落,便已落在马背上,一拉绳,尖叫道:“爹,我们走!”

她一面叫,一面已兜转马头向前疾奔了出去!

童洪也翻身上马,他看到女儿气成那样,自然护短,也气冲冲的道:“高兄,回去看看令郎怎么了!”

他那样说,自然是话中带有讥讽之意在,三湘剑高允正要开口讲几句话,但是在他还未曾想出应该怎么说之间,童洪父女,早已跑远了!

高允皱着眉道:“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一回事?”高天英惊魂未定,西门冲的色,十分凝重,他道:“高兄,我看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又是沈盾的余孽在作怪,你想想,土地庙东,甚么人也没有!”

高天英听得西门冲那样讲,又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高允沈声道:“也有可能,但是她至今未曾露面……”

三湘剑高允才讲这里,便陡地停了下来,不再向下说去,因为这时,路上正有一个白衣女子,像是在水面飘行一样,正在向前凉了过来。

那女子的一身白衣,长可及地,衬着她两边两根碧也似翠的拐杖,看来十分夺目,她向前来时,姿态之优雅,也是令人往,转眼之间,她已来到了近前,高允等三人也看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少女自然就是沈冰红了,她一来到了近前,便先向高天英笑了一笑,高天英的心头,疑惑之极,指着她道:“你……你……是谁?”

沈冰红笑得更甜,她的笑容,令得高天英心头抨抨乱跳,只听她道:“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高天英一听得她说话,心中更是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沈冰红又‘格’地一笑道:“我该多谢你,在土地庙前,替我打发了金爪葛鹰的那四个豪奴!”

高天英仍然伸手指着沈冰红,而他除了一个‘你’字之外,也讲不出别的话来。这种情形,若在三湘剑和西门冲两人的眼中,心内自然大是怪,齐声问道:“英儿,这少女是甚么人?”

高天英笑着说道:“她……就是我带回家来的……”

葛鹰死在水轩中之后,高天英便向各人讲起葛鹰的金丝爪如何被一个小化子偷去,而他又带着那小化子来到家中的事,那小化子的破衣,还留在水轩之中,人是小化子所害,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是以此时,高天英的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得西门冲两人都大吃了一惊,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沈冰红突然发出一声长笑,身形向旁门掠去!

看她白衣飘飘,身形向旁门掠去的情形,她像是准备向外逃走的。

而这时,西门冲、高允两人,已经知道她是甚么人了,如何肯放她就这样逃走?三湘剑是一代高手,看到对方年轻,还不免略为踌躇了一下。

可是偷西门冲,一看到沈冰红的身形,向外闪了出去,他如何肯放过?一声怪叫,双臂一张,足尖一点,真气提起,已同怪鸟也似直扑了过去!

西门冲号称‘伸偷’,轻功造谙极高,他一扑过去,眼看沈冰红是逃不脱的了,可是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却又生出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刚才,沈冰红的身子,明明是在向外疾掠而出的,但是,一等到西门冲身形掠在半空,沈冰红的身子,突然一转,变成迎面向西门冲撞了过来!

这一下的变化,可以说是突然之极,不但西门冲料不到,连三湘剑那样的高手都料不到!

刹那之间,三湘剑只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只见沈冰红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子,已撞在一起!他们两人的身形,一撞之间,立时又向外分了开来。

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突然撞在一起时,依稀之中,似乎有一股碧莹莹的光芒,略为闪了一闪。

而一看到那股光芒,三湘剑高允的心中便陡地一凉。

但是因为意外发生得太仓猝、太匆促了,高允不但没有法子采取任何行动,而且在他惊呼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的机会!

西门冲和沈冰红两人的身子,各自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弧形,落下地来,沈冰红一落地,便转过身来,而西门冲在落地之后,手却捂在心上。

那时,高天英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是高允却已知道,极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果然,西门冲也立时转过了身来,由他捂在胸口的右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一句话也未曾讲出来便跌倒在地!

在那一刹间,高天英心中的诧异,实是难以形容。

而接下来的变化,更是令得高天英目瞪口呆!他只听得他父亲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已然掠起,同沈冰红扑了过去!去势之疾,真是难以形容!

高天英实在呆住了,也只是大叫了一声,道:“爹!”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忽然要那样叫了一声。

沈冰红在突然之间,以如此巧妙的手法,刺死了西门冲,那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他的那一声响唤,却还像是要他的爹,不要对沈冰红下手!

高天英在那片刻之间,心头的迷蒙难以形容。

沈冰红看来是那样纤弱的一个少女,当她一身白衣,向前飘来之际,她身形幽雅得像仙女一样!

但是,她的出手却如此狠毒,她先杀了葛鹰,现在又杀了西门冲,这两人都是武林中各重一时的高手!

她为甚么要那样?她为甚么要不断杀人?爹又为甚么要用那样狠猛的身法,向前扑去?这一连串问题,在高天英的心中,纠成了一个结!

高天英其实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他立时抬头向前看去。但是就在那极短的时间内,情形却已有了变化!

原来三湘剑高允,向前疾扑而出,那一股劲风,已令得沈冰红几乎透不过气来。沈冰红自从离开深山之后,已经伤了不少人,每一次出手之前,人家都是对她丝毫也不加以预防,是以她在一击之下,便自得手,根本不必缠斗。

这种情形,不但她对武功差的人如此,就算是对一等一的高手,也是那样,可是此际情形却不同了!

这时,她还未曾向高允出手,高允便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直扑了过来,扑来的势子,如此之猛,沈冰红在急切之间拔剑在手,却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因为高允双袖拂起,所带的那股劲风,实在太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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