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她迎向一张不亚于她震惊的脸孔,在那之后,那张她熟悉的脸失去了方才亲切的表情,冷颜上净是肃静。
“小喜儿,你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那次赈灾队伍伤亡惨重,受劫的赈灾银两又实为庞大,避免人心惶惶,皇上下谕,山贼洗劫一事不准对外公开,只准暗中进行剿匪行动。
这是极为机密的机要秘密,而且事隔多年,为何一个小小镇上的小姑娘会得知此事?
“看来,你有很多事得向我交代。”
倏地,他放开了她,失去温暖怀抱的巧喜,一阵冷意袭身。
她咬唇,命自己提出勇气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为何我会知道你的名、会预知你娘发生危险、会知道……很多你想不到的事,但是,你得让我跟去林家村。”
空气中,僵凝的气氛弥漫。
寒风从两人间的细缝卷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丝怀疑与不信任,巧喜捕捉到了这样的情。
她一阵瑟缩,身子冷,心更冷。
她怎么会以为,今年冬天不冷来着?
回了卫宅一趟,同娘亲报声平安,卫宇擎再前往衙门,知会县太爷一声,领了匹千里骏马,偕同巧喜上路。
侧身坐在马背上的巧喜,愁着张脸。
自己怎么会胆惧得连匹马也不敢骑,落得只能与他同乘一骑的结果呢?
现下可好,他对她冷漠的情,让她不敢伸手拽着他,只能缩着身子,窝在他与马颈间,她扯着马鬃,勉强维持身子的平衡。她在心里祈祷,这马儿可别跑太快。
显然这马儿就是不想如她愿,牠炫耀着自己的长腿健力,开始边跑边跳起来。
一个跳跃动作,震得巧喜险些摔下马背,幸好,有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她。
“你不要命了吗?还不抓好我!”
这声怒吼,巧喜急忙听话地抱住那具胸膛,并将脸偎在他的心口上。
自从昨天她那么说后,他虽应允让她一道上路,却再也没对她说过一句话,那一副对待陌生人的表情,让她的心好受伤,她还以为,他打算不再理她了。
下意识地,她收紧手劲,却引来驾马人的一个注意。
突然,一件暖袍覆盖在她的背上,紧紧把她包裹住,让刺骨寒风侵不入她的身子。
“明知这趟路程,怎么还不多加件衣物?你是存心想冻得生病吗?”
巧喜眨着水眸,他以为她……
娇容的嘴角,浮现一抹迷人的笑花。
原来,他还是关心她的,还是在意她的!
一晚没睡好的倦意,在她放松后席卷而来,枕着心安的胸膛,巧喜睡在卫宇擎的怀中。
清醒后,她发现好抱的人枕已不见,她正仰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上。
一阵香味由床幔另一端传来,掀开垂挂的紫丝帐幔,她探出颗头来,见着那一桌满满的菜肴,当然还有,坐在桌旁喝着酒的男子。
“你醒了也饿了吧,还不过来用点饭菜?”
巧喜应了声,坐落在他的对边位置上,盯着香气直升的佳肴,拿了筷抓了碗,什么也没多说,狂风扫落叶般,飞快地扫过一桌菜肴。
卫宇擎没参与她急喂五脏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一迭迭盘子扫空,等她打了饱嗝,搁下碗筷,他倒了杯酒给她。
“谢谢。”
这是她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有点生疏,也有点客套。
巧喜盯着酒杯,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
“喝!”
一个有力的字,吓得巧喜立即把水杯内的酒喝尽,才把酒杯搁回桌上,壶内的酒又让人倒入。
“再喝!”
如同第一次,她立即又把酒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又一杯!
“喝!”
再一杯又一杯……
不知喝了多少的再一杯,巧喜再好的酒量也几乎要不行了。
“停!你……你别再叫我喝了!”她打了个酒嗝。
让酒意醺得满颊酡红,巧喜抬起那双染着微醉的眸子,闪着晶莹光泽,直勾勾瞅着那个频频灌她酒的男人。
“天气冷,多喝点酒身子比较暖。”他作势要再替她倒一杯。
她晃晃脑:“不行,再喝我就要醉了。”
他就是要让她醉,这样比较好套她的话。
可她此刻小醉求饶的模样,却让他心软了,他朝她勾了勾手。
“小喜儿,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她头昏沉沉,脚步凌乱,才走两步路就拐到了自己的腿,小小身子往前一扑。
“啊!”
不偏不倚,刚好投入卫宇擎敞开的手臂里,他调整好位置,让她侧身坐在自己的膝上,她偎着他,他搂着她,喜欢这样密不可分的亲密感觉,就像她是自己身上的一部份。
“小喜儿,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感觉娇躯一僵,卫宇擎便知这丫头还不够醉,还猜她会不会不吐实,她却开了口——
“我说。虽然不能担保一定能让你相信,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还没说完前,有任何问题,都不准打断我。”得到他的首肯,巧喜继续道:“我的胆子突然变得那么小,是因为我用胆量交换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从那天,我和师兄护镖回来的那一天说起,原本,应该是……”
烛影摇晃,在巧喜一句句离怪的讲述声下,烛身由长燃至短。
“……我会知道你的名,因为你成了我大哥,自然知道;因为我对你反感嘛,所以常常晚上溜到你那,想趁你熟睡时捉弄你,有一回我去晚了,见着一名黑衣人窜入你房里,我躲在门外,听见了你们的对话,知道你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大人,而他是负责与你联系的手下。往后,我66续续也听到了一些事,像是狂风寨的事,还有你为了保护县太爷才调到繁华镇等。”
巧喜停下话,头垂得低低,一点也不敢观看卫宇擎听完她这番话的表情。
“小喜儿,你这话太过论了,你说我娘会与你爹成亲,而我会变成你大哥,这……”
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就知道,当初我也不信,可当我亲身经历后,我不得不信了……我没骗你,真的没有……”
卫宇擎让手臂上的湿润感觉吓住,他立即拎起低垂的小脸,审视她脸颊上的泪水。
“小喜儿,你做什么哭?别哭了,我没有骂你也没……”
“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好想哭……”
因为他不相信她,因为他怀疑她说谎,因为……因为他总爱逗弄她,不晓得她有多在意他任何一个表情、动作,也不晓得自己看见他围拢在女人堆里有多难受;他不晓得,自己有多喜欢他……
巧喜自己没发觉,她不小心将心底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深瞳中跳起两簇火苗,卫宇擎热切注视着喃喃自语的巧喜,红扑扑的双颊粉嫩动人,这小家伙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迷人吗?
在听闻她喜欢自己后,霎时他脑里一团迷惑有了答案。
原来,小丫头早先闹别扭的原因是在吃醋呀!
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特别的情感是什么了,为什么害怕她受伤、不忍见她难过,又为什么一想到她有可能因为某些利益窃得宫中秘密,他会如此苦恼的缘故,导致一路上对她不知该摆出什么脸色。
吻吮去她酸楚的泪水,他轻声道:“别哭了,我没说不相信你,早在你问我青瓷壶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了,那瓷壶让人摔了碎,埋在林家后院里,上头确实掺有毒渍,我没有怀疑你的话,或许荒谬乖诞,我却只想相信你……”
他亲吻着小人儿突然失了动静,看了下,他不禁笑出声,看来,他还是灌太多酒了,小人儿已成了醉娃娃。
一抹温柔的笑意掠过他嘴角,轻轻地、小心拥着她在床上躺好,再为她调整好盖在身上的被褥。
“妹妹呀……”
卫宇擎的黑眉蓦地一挑,他低头,忍不住就在她额际上落下一吻。
“我可没打算当你的哥哥呢!”
第八章
两人间的气氛好像变得更融洽了,就从那晚她喝醉开始,巧喜有些蒙蒙胧胧的记忆,她对他说出爹和二娘的事情,不过既然他没多问,而且也恢复了以往对她的态度,巧喜自然也不再提。
花了两日的马程,顺利来到一处叫暖暖乡的地方,这儿的乡民一见外来人,立刻亲切拥上前打招呼,照着好心乡民的带路,卫宇擎和巧喜终于来到了林家村。
说村,也不过是由几间山脚下围绕的茅草木屋所组成,村民少得很,仅有二十几名,每户人家前都有块小耕地,自给自足,生活不贫苦却也看不出富裕。
之所以命为林家村,是因为这二十来名,包括男人、女人及小孩,全都为林姓,据说当初带领他们来此落地的领头儿姓林,故这里的人一律以林姓自居。
“呃,你好,请问这儿有位林宝仁林大叔吗?”
巧喜朝一位肩背小娃儿,正在捡菜叶的妇人问话。
有别于方才暖暖镇上人的热情,这儿的居民对于不认识的人仍有戒备,不过,在见着巧喜展露的笑容后,妇人回以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我方才在忙,没听清楚姑娘你的问话,两位是要找谁?”
“我们想找林宝仁林大叔,请问他住在这吗?”
“找大当……找林宝仁?”妇人有些错愕,顿了顿道:“请问两位是何人?找他做什么?”
“你叫我小喜好了。我爹是林大叔的朋友,我来这里是为了问林大叔几个问题。”
妇人的眼遛达到了巧喜身后的男人上,巧喜自然明白她的意。
“他,他是我……大哥……”
“我是小喜的夫婿。”卫宇擎显然已经习惯抢去巧喜的话,无视她的瞋视,他有礼貌地说道:“夫人,我们来找林大叔绝无恶意,如果林大叔不方便见客,可以麻烦你同他说一声,说我们从繁华镇来看他了。”
“繁华镇吗?”
妇人喃喃低语几声,而后像是想到什么,脸一抬,朝两人开口。
“不了,你们自己去找他吧!他就住在最后头的木屋,要是他不在的话,你们可以直接进屋去,坐着等他也可以。”
两人谢过妇人,便朝最里间的房舍前进。
轻轻敲门,无人回应,两人相视一眼,由卫宇擎率先推开未上锁的门扉,一个人走了进去,巧喜则紧跟在他身后。
台前供奉着林大嫂的牌位,巧喜朝牌位恭敬一拜,这时,门前传来声响,一会儿,披着皮裘的大汉出现在半敞开的门前。
来人她不陌生,却也不熟悉,但就让巧喜一张嘴蓦然张得好大。
那个消失在狂风镇的猎户,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儿?
不过老天爷没给她机会问,一旁卫宇擎更是语出惊人地道:“林宝仁,我想,是时候给我和小喜儿一个很好的解释了,你说是吧?”
巧喜傻了,转着僵硬的颈子,怔望着两名眼里只有彼此影子的男人。
在回答卫宇擎的问题前,可不可以有人先来回答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宇擎会说,这猎户……是林大叔?
在林家村后侧,走点小路,有条清澈的小溪在那,时已冬末,小溪上已不见冰霜,落日橘红照得溪水满是发亮,脚立溪边,褪去一身伪装的林宝仁,两手反向摆在身后,视线落在小溪对边那群不畏严寒的松柏群。
“小喜,还记得繁华镇尾,那棵不输这儿高大的松柏树吗?小时候你最喜欢在那爬上爬下,还记得小时我教你唱的歌吗?”
“呃,记得。”
巧喜到现在仍不能相信,那张看不出破绽的脸竟然只是张人皮面具,撕去了那张面皮,原本猎户的面孔竟变为林宝仁的模样。
“小小松树真厉害,不畏寒冬长得高,小小姑娘不怕冬,松树伯伯保护你,小小姑娘笑瞇瞇……”林宝仁简单唱了会儿,又道:“小喜,你千万不要忘记这首歌的词句儿。”
巧喜缓缓点头。
“卫捕头,不,或许我该改口称你为卫护卫。”林宝仁掉回视线,目光无畏迎向紧紧护住巧喜的男人。
“叫我卫捕头就好。我很好,一个经营爆竹铺的小老百姓,是从何得知我的身分,你到底是谁?为何跟狂风寨扯上关系?”
“回答卫捕头的问题前,可否先回答我,你如何发现我的乔装打扮?”
“你太过关心小喜儿的安危了,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一听见小喜儿的呼救声,连忙掉头回去,我就觉得有异:再者,我在林宝仁房内,搜括出一些破损的面皮,我同时注意你很久了,林宝仁说话习惯性把两手往后放的习惯,你忘了要改去。容我多想,将毒害你夫人的证物毁去的人,也是你吧?”
林宝仁笑出声来。
“好好好,小子你真行,不枉巧镳头如此中意你,甚至还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不错不错,喜儿有你这个伴儿,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感到高兴。”
“咦,等等!”巧喜扳开扣在腰际上的手,不顾卫宇擎的警告,
一个箭步跳到林宝仁跟前。“林大叔,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叫我爹要把我许配给他。爹他……他不会老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吧?”
面对自小看到大的小女孩,林宝仁脸上尽是笑意。
“没错,你爹老早就看出你这丫头对人家的情意。”见巧喜红着脸要抗议,林宝仁赶着接口:“别想否认,是谁一天到晚嘴里嘟嚷着卫捕头这个、卫捕头那个的?知女莫若父,你爹他早就知道你的心早牵挂在人家身上了。”
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传来,巧喜直想找个洞把烫红的脸藏进去。
哎呀!是她钝,没察觉自己的心事,但也不要这时候给她全抖出来嘛!
“你爹早就知道我的一切,所以这次,他想借用我私人的事情,顺手推舟,让你们两人单独相处个几日,看看能否培养些意外的感情出来。”
林宝仁满意见着女儿羞态全露的巧喜,和她身后那抹展露深情的男子。
“十年了,我和内人搬到繁华镇已经十年了,十年听来很长,感觉却好短暂。”
逸了口气,视线抬高,林宝仁望向渺然的远方。
“林宝仁三个字是我来到繁华镇后自己取的名字,一直以来,我没有名,只有姓,这是我的义父给我的姓氏,年轻时,大家管我叫小林子,到了后来,大家只会称呼我为大当家。”
风声停了,溪水彷佛也跟着静止不动,一切静得那么不可思议,正好符合那两人的心境,错愕又讶然。
巧喜不信地回头看向卫宇擎,见他眼变得锐利起来,当下,她也明白了。
“你就是狂风寨的正主头儿。”卫宇擎凛烈的声音,让人发颤。“也是十年前那场抢劫灾银,造成官兵死伤惨重的指使者!”
“唰”一声,卫宇擎抽出腰际软剑,那锋利的刀身直指着一脸平静的林宝仁。
“宇擎!别……”
林宝仁出声:“喜儿,你先退到一旁,这事让我们两解决就好。”
无视那刀口指向自己,他一步步朝卫宇擎迈进。
“那一次并不是我下的令。”他长喟一声,对上那布满怒意的脸。“不晓得卫捕头愿意听我说明这一切吗?”
卫宇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算默许。
“事情得由十五年前我继位大当家说起,狂风寨是我义父一手成立,狂风寨的出现,是结聚了许多平民的力量,抢取那些仗势欺人的富家人银两来救济贫苦百姓,我义父从来不赞同伤人,也因此狂风寨虽被冠上贼寇之名,却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直到我义父的儿子,也就是现任的二当家出现为止。
“二当家生性暴戾,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义父将大当家之位传给我的原因。但二当家显然对这结果非常不满,当时我义父仍在世,他没敢作什么乱,可义父不在后,他就猖狂起来,常背着我领着寨中兄弟出外使凶,不断强抢民女、银两,甚至还出手伤人,狂风寨的名声就是在那时让他毁去,成了人人闻名就怕的贼窟。
“我念在义父对我有恩,五年来,屡次原谅他的作为,现在想想,我真是养虎为患!”
说及至此,林宝仁灰黯的眼眸染上一片凄哀,整个人顿时颓废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狂风寨犯了多起杀人劫财案,都是二当家所为,与你全然无关?”卫宇擎不以为意,口气不屑。“别忘了你是一寨之主,这些事你明知情,却屡再纵容属下去做,虽说你不是主使人,但你也推卸不了责任!”
闻言,林宝仁笑了,但笑声却好悲哀。
“你说的没错,我脱不了责任,当我知道二当家居然将赈灾灾银占为已有,甚至狠心杀光一干护送灾银的官兵,我就知道,已经不得再纵容他了。
“虽我名为大当家,可他才是我义父的亲生儿子,拥护他的人实多,我无法明着与他抗衡,只能与几名亲信暗中决定下手制裁他,但我却中了他的埋伏,原来他也早想除去我,好名正言顺坐上大当家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