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去叫住她的时候,已经发现她消失在了雨幕中。
然后,屋内传出罗烈的声音。
“送她回去。”
“是。”他低声回答,不敢再多说废话。
屋内的罗烈翻身出了浴桶,捡起她因为激动而掉落在地上的坠链,剑眉蹙了起来。
一路大雨。
她沉默的回了家,白氏打着油纸伞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冯巧巧劝了好多次要她进去,她总是不愿意,只得站在一侧陪着。
冯桥桥在雨幕之中,依稀看到白氏抹着眼泪,眼睛已经红肿,她停了下步子,才接着上前,对冯巧巧道:“怎么不让娘亲进屋去?站在门口,这样的天气容易染上风寒,对娘身子不好。”
“不是她的错,是娘……是娘自个儿要在这里等你的,不管人家说你什么,我都不该摆那副脸色给你看,你是好闺女,我不该……不该的……”
冯桥桥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扯了扯嘴角,道:“没事儿,我知道您的心意,进屋吧。”
白氏的为人,她很清楚,典型的古典妇女一切为了孩子和夫君,从不曾为自己想过一天,她现在也不想让她担心。
“那好,你看你,去找罗兄弟,你也不知道带伞,现在全身都湿了。”白氏抬起一手,擦了擦冯桥桥湿漉漉的脸颊,将那些贴在脸上的头发,编在了她耳后。
冯桥桥忽然眼眶一热,强迫自己压抑心中悲苦,才没有哭出声来。
“以后不上山了。”
白氏愣了一下,连忙将她拉到了雨伞下,“快去洗洗,要不会生病。”
“她回去了。”熊震站在屋外,低声道。
罗烈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坐在软榻边上,手中摩挲着那条链子,色却是极其平静的。
“主子,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已不敢嬉皮笑脸的喊他老大,而是恭敬的称呼他为主子,他随身伺候罗烈多年,又暗中保护冯桥桥有些时日,自然知道这两人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为什么还是不说呢?
“主子,您不是教过属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相信自己的感觉,要信任自己的战友,你把冯姑娘当成自己人不就行了?告诉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要么,你就把她当成是夺不下来的城池,把您最真实的那一面给她看啊,您这样吊着是个什么事儿?女人家都不喜欢您这样不清不楚的……”
罗烈依旧静默不动。
“哎……”熊震叹了口气。
“红花糕点的事情,查到了吗?”罗烈忽然问。
熊震赶紧道:“是秦家大小姐秦云雅身边的丫鬟搞的鬼。”
“嗯,下去吧。”他便这样坐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望着暗夜的星辰,一坐,就是一整夜。
祸不单行。
第二日天才亮,冯桥桥便发现,自己果真染了风寒,有些话是真的不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丫头,让巧巧去帮你找许大夫来看看吧?”白氏阻止冯桥桥想要看图和刺绣的动作,担忧的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
“算了,没事儿,我自个儿也会治,不过是风寒,我写个药方,抓药回来就好了,只是要麻烦妹妹了。”
冯桥桥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找许大夫?单看冯巧巧的脸色就知道,定然是出了问题,况且许大夫和罗烈的关系……
她一言不发的开方子,白氏和冯巧巧见她这样笃定,便也不再多话,只得容她去了。
抓药,冯巧巧的脚程不慢,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只是,回来的除了冯桥桥,还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冯桥桥站在院内,看着门口,四个衣着华丽贵气十足的人,沉默以对。
最先说话的是冯巧巧,她寒着脸走上前,道:“西京公子听说你生病了,一定要来看看。”
原来冯巧巧才上县城抓药,便被在天香楼中的西京,江岁宁,阮瑶华以及秦云雅看到,西京便坚持要来探病,江岁宁自然前来,阮瑶华与秦云雅见他们要走,说是没见过茶山风景,也要来看上一看,如此,造成了此事怪异景象。
“冯姑娘身子怎么样?”西京打开扇子,问道,身边两位美人也对着冯桥桥微笑点头,不过看的出来,秦云雅是非常勉强,而阮瑶华,却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多谢大人关心,还好。”冯桥桥笑道。
西京打了个哈哈,扇子摇的非常快,“冯姑娘又说笑了,我这不是为了岁宁兄担心吗?怎么说,你也是岁宁兄弟的生意伙伴,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岁宁兄弟可是会担心的。”
什么看病人,分明是看热闹吧?
冯桥桥皱了眉:“大人才在说笑,我不过是偶感风寒,已经抓了药,吃一天便会痊愈,也不会耽误粉条厂的事情。”
她本想说慢走不送,但西京好歹是个官,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脾气也不是想发就能发的。她也不认识阮瑶华,但是不会错过阮瑶华微微皱起的柳眉,以及秦云雅不易察觉的排斥,地上泥污水坑,这两位大小姐的绣鞋可是早就湿了,鞋边还染了不少泥水。
江岁宁微微一笑:“冯姑娘,就算是偶感风寒,怎么可以随便吃药了事?要知道,小病如果不注意,也会衍生成大病,危害身体健康。”
冯桥桥缓和了下口气,道:“我自己知道轻重,多谢江公子的关心。”江岁宁,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无法让人说重话的。
西京撇嘴,“你总是我的救命恩人,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提议这事儿的还是我呢,怎么不见你对我道谢?况且,我可是和别人不一样,我是准备了礼物来探病的,不像江岁宁,空着两只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盒子,递了过来,身后的索万忽然心虚的转过脸去。
江岁宁淡笑,“的确是阮兄提议的。”
乌木盒子就在近前,冯桥桥瞥了西京一眼,淡淡的接过,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个西京,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他做什么都是有深意的,眼角微闪,却看到秦云雅纤细的眉儿一蹙,似乎受了什么打击,而阮瑶华的表情依旧算是正常,她猜不到这位美人是何身份,垂眼想了想,伸手去开盒子。
索万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她将手放了下去。
索万暗暗松了口气。
冯桥桥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道:“这么漂亮的盒子,我可是很喜欢的,只是,大人也看到了,我家简陋粗鄙,只怕没有地方存放这么金贵的东西,未免玷污的大人贵体,我想,这盒子还是由秦小姐保存较好。”
秦云雅眼前一亮,飞快的看了西京一眼。
西京挑起一道眉,道:“这东西,送了给姑娘,自然是姑娘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理,与我无关。”
秦云雅眼中的光芒散了下去,冯桥桥也不意外,走上前去,道:“秦小姐,上次对不起了。”她说的是酒楼初遇那次。
秦云雅勉强笑了笑,道:“这是阮哥哥送给姑娘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要呢……”
不好意思,并非不想,冯桥桥心中叹了口气,和这些人说话,是很累的,要便要,不要便不要,弯弯绕绕,真难受。
身旁的阮瑶华,忽然道:“冯姑娘,我是这个家伙的妹妹,我叫阮瑶华,你这东西,我帮秦姐姐收下了,她就是害羞罢了。”说着,接过盒子,放在了秦云雅的怀中,又道:“看冯姑娘的样子,倒是比我年轻个一两岁呢,这么年纪轻轻,就有那样好的想法,和江公子一起搞什么厂子,真聪明,以前在京中待的久了,见到的都是些大家闺秀,还没见过冯姑娘这么豁达的女子,这次,真的谢谢大哥非要跑到茶山来呢。”
她说着,还笑看了西京一眼,眉眼一翘,如最明媚的春光,本来还美貌的秦云雅,在此时相形见拙。
原来,这是那个娘娘腔的妹妹。
在这地方,除了妹妹之外,难得遇到这么爽朗的女子,冯桥桥道:“原来是阮姑娘,你好。”她本想在说些什么,可有觉得也没什么恭维客套的话可说。
阮瑶华俏皮道:“冯姑娘不请我们去坐吗?”
冯桥桥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妹妹,和站在屋内不知如何是好的母亲,道:“还是不了吧,既然是来看我,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我能说能走,没什么事儿,况且,家中简陋,估计不是各位能适应的地方,如果各位是为了茶山风景,只怕要另换别的地方了。”
阮瑶华一愣,道:“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冯姑娘了。”说着,转头对西京道:“哥,你不是说他也在茶山吗?住哪呀,我去看看。”
这是在问罗烈?冯桥桥猛然想起西京曾经说过,那家伙是他的大舅子,莫非这个姑娘,就是罗烈的……妻子?
她微微敛了心思,只是原来那份欣赏,也淡去了些。
西京好笑的摇头:“我虽然去过一次,但是现在还想跟冯姑娘好好叙叙旧呢,不想动弹,不过,冯姑娘的妹妹应该是知道的,让她带你去吧?”
阮瑶华的视线转移到一直沉默的少女身上,道:“冯姑娘,你能带我去药庐吗?”
原来找的是许秋白。
冯巧巧怔了一下,慢慢的看了西京一眼,道:“阮小姐,这边请。”
说着,便在前引路,阮瑶华同在场众人又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秦云雅见阮瑶华离开,冲西京和江岁宁一礼之后,也连忙跟了上去,却没再看冯桥桥一眼。
几人走后,江岁宁上前,也不在意脚下泥泞,“冯姑娘,请伸手。”
这动作,完全是一副医者对病人的态度,冯桥桥挑眉,刚抬起手,正要伸出去,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叫骂。
“冯桥桥!可算让我逮着机会了!”
冯桥桥眼皮一跳,便看到冯英英大步走了进来,色气愤,面露凶光,似乎气的不轻。
“你又想怎么样?”冯桥桥皱眉道。
冯英英却不理她,“听说县令大人也在这,是吗?”冯英英穿着一袭灰白男装,看来这几日恢复的很好。
西京轻咳一声,道:“我就是。”
冯英英看过去,上下打量好几眼,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我请县太爷帮我主持公道!”
“哦?”西京意味深长的挑眉,尾音托的很长,“姑娘有何冤情,尽管道来,本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官腔打的一本正经,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冯英英一听,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索万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得看那姑娘额头红肿流血。
冯英英道:“冯桥桥放蛇咬我,本来已经被关进了牢里,不知道她又耍了什么手段,蒙骗了县太爷,居然跑了出来,我本来前几天就想来找她,但她一天都不在家里,四叔叔身体不好,我不想打扰四叔和四婶,就一直沉默的,本想等我娘身子好些就去县里报官,但今天,大人正好来了这里,我便也过来这里,非说不可!”
茶山人多嘴杂,两辆精致马车招摇过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样啊……”西京瞥了冯桥桥一眼。
冯桥桥眉头紧皱,“冯英英,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早就说过,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也已经解释你并没事,也给你吃了解药,况且,如果不是你先对我妹妹出言侮辱,也不会刺激的她和你动起手来,我也不会走到前面去,你更不会受伤。”
“放屁!”冯英英跪在地面上,横眉怒目,“你胡说!冯巧巧根本就是故意和我打架,这些年她先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叫无理取闹?我娘连夜跑到县城去,又在县衙外面等了一晚上,病到现在都没好,你居然还过的这么潇洒方便,况且,我的病是罗大哥治好的,关你什么事儿?不管是为了我娘还是为了罗大哥,我都不会放过你!”
西京再次轻咳一声,“原来,你不是为自个儿冤,你是为了你娘和罗大哥冤啊……”
冯英英转过脸来,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青天大老爷,我冯英英没什么本事,可我娘病成那个样子,都是被冯桥桥害的,请老爷为我主持公道。”
冯桥桥从未见过如此强词夺理,又脑门缺根筋的人,冯英英的事情原是她的不对,蛇咬了人,她有责任,但三婶回来之后到处乱说,搞的人心惶惶,茶山那么多流言,也弄的父母心悲哀,以前她还可以笑笑当没这回事,可是如今,她又怎么能漠视冯英英的胡搅蛮缠?
不等西京回答,冯桥桥上前道:“你要他给你主持什么公道?”
“你放蛇咬人——”
“谁看见我放蛇咬人了?你被蛇咬了凭什么是我放蛇咬人?不是你要对我动手我身上的蛇正当防卫?”
“你——”冯英英愣住,大怒:“你放屁!当时你们姐妹两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想两个打我一个,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动手了?”
“所以,你对我动手了?”
“对!我就是对你动手又怎么样?”冯英英忽然站了起来,也不跪了。
冯桥桥冷笑一声:“你先动的手,我反手不过是防卫你的攻击,蛇要咬人我管不了,我帮你治疗蛇毒送你回家,你们母女不但不感激我,反而恩将仇报诬赖我,在茶山撒播谣言抹黑我,你有什么资格跑到我家大呼小叫!”
冯英英倒退了三步,但又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一时之间没了话,转头,见西京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大喊道:“你……你胡说!明明是你妹妹先动手打我,我才还手我——”
“呵呵。”冯桥桥轻笑摇头:“你一会儿说是你先动的手,一会儿又说是我妹妹先动的手,我看你自己都搞不清楚,等你搞清楚了,再来同人告状吧!”
冯英英气的不轻,几步上前就要揪住冯桥桥领口,冯桥桥不闪不避,果然,冯英英在离冯桥桥几步处,停住了步子,想到了冯桥桥身上某物。
江岁宁忽然道:“英英姑娘稍安勿躁。”
冯英英一愣,看了那俊美公子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个家伙就是当时接走妹妹的人,蓦的转了方向,道:“好啊,你也在,我前天去了你家门口,你家看门的为什么不让我进门看我妹妹?!”
江岁宁一怔:“姑娘曾经来过吗?请恕在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知道姑娘会来,我定然早交代家仆候着,怎么说姑娘一家对我小妹照顾多年,既然如今姑娘娘亲卧病在床,那我这便为伯母请个大夫,顺便请家仆送姑娘去江家见你妹妹。”
冯英英皱眉,受不了他过度温和和礼貌的遣词用句,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不知道不怪你,我现在还不走呢,大夫也不用请,我娘是受了风寒,现在快好了。”
蓦地反应过来自个儿居然站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冯桥桥一眼,又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道:“我脑子笨,说不过她。大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咳嗯。”西京收起折扇,装模作样,“索叔,你说这个事儿该怎么办?”
索万抬头望天,每次公子喊索叔的时候,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呃……”
冯桥桥淡淡的看了索万一眼。“索大叔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索万一呛,被冯桥桥那一眼看的有些发寒,道:“咳!我的意思说,那个……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个啥,这种事情,不好说……”
西京皱起眉头:“这样啊……”
冯英英见状,咚咚咚又是连着三个响头,“大老爷,你不能听她乱说啊,我……我没有,我才不会随便乱打人。”
冯桥桥皱眉看着她的动作,知道西京只是看热闹,想要阻止,但知道她绝对不会领情只怕会说的更过分,想要放任,但见她的样子,只怕今日西京不说出点什么来,就要一直扣头到死,不由悠悠一叹,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坏?正要动作,却被人抢了先。
江岁宁瞥了冯桥桥一样,迈步上前,在西京看好戏的目光之下,扶住了冯英英的手臂:“姑娘不要再磕头了,额头受了伤,回去你娘亲会担心的。”
冯英英闻言,果然站了起来,她是不能让娘亲担心的。
江岁宁又道:“你和冯姑娘的事情,县太爷已经处理过了,冯姑娘没错,你也没错,只是事情太过巧合,现在既然和你冯姑娘都好好的,为什么不息事宁人呢?你娘亲肯定也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冯英英皱起英气的眉,想了想狠狠瞪了冯桥桥一眼,“看在我娘的份上,我今天就算了,但是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话落,转身离去,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索万深吸了一口气,“这茶山的姑娘,都这么特别啊……”
西京不可置否,笑的云淡风轻。
江岁宁看他模样,摇了摇头。
冯桥桥叹了口气,看西京这样子,似乎是不打算离去了,转身,道:“请大人坐。”手顺势伸到了桌边。
西京道:“你不请我进屋坐吗?”边说,还打量着这套简陋的屋子,已经边上空地新盖起来,初具雏形的木屋。
“我爹身子不好,需要安静。”
西京眉梢一动,道:“那是谁家的屋子?”
“我家的。”冯桥桥起身进屋,白氏揪着衣服躲在屋内,方才的声音那样大,冯海也是醒了过来的,知道来了大官,想要下床去行礼,又起不了身,听了冯英英那一番话,都知道女儿居然前几日去了牢房一次,惊的后怕连连。
“你……你怎么可以不叫大人进屋?”
冯桥桥扯了扯嘴角:“他估计也不想进屋,只是来看热闹而已。”说着,提着装了白开水的茶壶,走了出去。
“喝吗?”
“呃……”索万左看右看,道:“公子,县衙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果然,热闹看够了,这是要走了。
西京扇柄一敲额头,“对了对了,这事儿怎么给忘记了呢?”
冯桥桥哼了一声,提着茶壶放在石桌上,桌上都是小水洼,边上两个凳子也因经年累月,有了不少水洼,因为昨日下了雨,此事可以说是湿气淋淋,自然没人会去坐。
江岁宁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冯桥桥的脸色,微微皱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