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晓得是莞妃娘娘来了给娘娘请安。”又诚惶诚恐道:“掖庭令不在奴婢是看管暴室这些罪妇的要不奴婢去请掖庭令来陪娘娘说话?”
库房内闷热得紧我被她身上的酸臭的汗味一冲愈觉得头昏勉力笑道:“那也不用本宫不过是顺路过来瞧瞧既然你是看管罪妇的本宫就只问你。有个叫崔槿汐的——”
她的笑满得几乎要滴下来忙道:“有有才来了两天功夫正在里头舂米呢。”她小心觑着我的脸色“娘娘可要见她?”
我笑吟吟道:“姑姑瞧方不方便吧。”
她鸡啄米似的应声道:“方便、方便。”说罢从人群深处拉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到我面前恭声道:“娘娘慢慢说话奴婢去看着那些人。”
见她走远我一把拉住槿汐的手急切道:“槿汐你还好吧?”
槿汐也不说话只慢慢屈身软了下去悲泣道:“是奴婢不好连累了娘娘被人笑话奴婢无脸再见娘娘了。”
我一伸手摸到她满脸是泪一惊之下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槿汐生性刚毅从未见过她有过一分软弱她永远是清醒而理智的。此刻她如此悲伤一来是怕牵连我二来她与李长之事到底不甚名誉如今闹到满城风雨人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她一向要强如何能忍受。我吃力弯下腰身手心抚过她急剧消瘦后凸的背脊心疼道:“你放心若连累了我我如何还能来看你。倒是你都是当年一心为我才会到今日这地总是我对不住你。”想是这两日劳苦伤心槿汐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小蛇我拉住她道:“你别急我总想法子救你。”
槿汐摇头一脸平静到底的绝望“娘娘有着身子何苦再为奴婢操心奴婢自知此事一旦事必定不得善果何况又是落到皇后手中。即便娘娘救了奴婢出去奴婢又要如何做人?不如在这里自生自灭罢了。”
我为她撩开蓬乱的头沉声道:“槿汐从前都是你劝我如今换我劝你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一脖子吊上去也就完了。然而若是这样死了不仅亲者痛仇者快更是为了别人死的最不值得。”我霍然站起身字字落如磐石“以我们多年情分你信我。”
槿汐的眼微微涣散口中道:“奴婢相信。”我明白她的怀疑连我自己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的目光关怀温暖一如往日“娘娘千金之躯不必再来暴室看望奴婢了奴婢自会保重。”
我心下一酸颔道:“我知道你可晓得李长如今在哪里?”
槿汐凄微一笑“左不过和奴婢一样受罪罢了。若不是奴婢他也还好好做他的总领内监。”长时间的劳作加上火葇乳|认淖齑礁闪焉鲅聪裨诖缴峡艘欢湮薇冉垦薅崮康暮烀2霸疽膊蛔魉氩还潜舜死帽舜艘揽抗氯グ樟恕h缃裾馐履纸鹄础彼14怀烈骶孤冻鲆坏阈o荨八稻洳慌履锬镄暗幕澳且蝗绽畛と绾我膊豢瞎┏雠纠床恢醯牡挂簿醯糜屑阜终嫘牧恕!?br />
她的话惊起我心底隐秘的真情眷眷口中只道:“患难见真情是最难得的。”
“是啊!”槿汐感叹道:“奴婢从前见娘娘与……”她噤声停一停道:“总以为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罢了如今自己经历始知‘患难见真情’这几字的分量。”
我默默片刻才离开暴室。小允子自去嘱咐方才那妇人不要太苛待了槿汐一行人才往玉照宫去。
秋凉时节别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徐婕妤的空翠堂中却依旧是草木扶疏半点不见凋零枯黄之色唯有深深浅浅的绿将空翠堂包裹其中连地下亦是半片枯叶也不见打扫得纤毫不染尘埃。
还未到掌灯时分内堂里光线已经幽暗了许多徐婕妤只身站在满架子书籍前执了一卷《三言二拍》看得入整个人仿佛是隐没在明媚亦照耀不到的地方书卷气隐隐绕人。
我扬一扬脸浣碧寻了个由头拉了赤芍一同出去方含笑望着她道:“婕妤苦读读书本宫来得不是时候了。”
徐婕妤柔柔一笑半是戏谑道:“正要用晚膳娘娘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侧脸露了一小块在即将晦暗的天色下似一块皎洁的玉块莹白而剔透。她轻柔地笑着似三月初时沾衣欲湿的杏花雨蒙胧而轻软“娘娘宫里出了不小的事难不成娘娘这个时候与嫔妾来谈心说话。”
她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我的来意。我索性笑道:“与聪明人说话自然能茅塞顿开。”
她放下泛黄的书卷衣袂间还沾染着久远的书香“嫔妾算不上聪明人只是以己度人便能猜出几分娘娘的来意。”
我坦然微笑“妹妹如此聪明本宫多言亦是徒劳只不知妹妹肯不肯帮本宫?”
徐婕妤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温柔中透出一分坚冷之气“若没有娘娘天地间早没有嫔妾了更没有将来嫔妾和皇上的孩子。为着这个缘故娘娘所说嫔妾都会尽心竭力去做以图能报娘娘万一。”她略停一停“只一件事娘娘所做之事需得不伤害皇上才好否则请恕嫔妾不能为了。”
“怎会?”我忽而笑了恳切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本宫只想緗乳|认屠畛ぷ匀灰彩俏嘶噬侠畛ぴ诨噬仙肀呤谭疃嗄曜钋宄皇上的12浴h缃裾槐痪辛艘辉虿僮骰噬系难彰娑则皇上身边连个会服侍的人都没有了处处不得顺心遂意。?br />
她想一想“那么但凭娘娘吩咐。”
我璨然微笑“本宫相信婕妤会做得很好说得很好只要把这层意思带到就可以了。”
我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晌。徐婕妤微微垂头思索光影在巨大的书架前勾勒出她脖颈到锁骨纤瘦柔和的弧度那样静谧的姿态仿佛她是从书页上走出来的水墨美人单薄而柔软。她静静道:“娘娘所言并非很难只不过……”她的目光似波澜不惊的湖面安静望着我“嫔妾从不在皇上面前多言语娘娘为何要嫔妾来说?”
我舒展长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字“因为你少言寡语所以偶然所言才会有振聋聩之效。”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掌灯的桔梗一盏一盏点亮了堂中的蜡烛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她娴静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徐婕妤的嘴角扬起宛若新月“既然娘娘如此器重嫔妾愿意尽力一试。”
从玉照宫出来人也不觉有些疲乏了仰间但见满天星斗璀璨几乎如银河倾倒钻辉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身子轻飘飘地还在甘露寺下的长河之中泛舟时搅动河水中的星波摇曳如在银河中漫行一般。
几乎是这样以为了……然而身边高大华丽的轿辇之上除了我自己再没有别人了。朱墙粉壁似望也望不到头的山脉迭伏再也走不出去了。
深重的失落与迷茫无法寄托被风吹起的瑰丽硕大的裙幅似绮丽的蝶翼想振翅高飞亦飞不出去。我缓缓按住裙角所有的期望只盼望这一步棋不要走错只盼望能保住槿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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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示情
次日一早徐婕妤便派了桔梗来请我心知她已有打算不觉也稍稍安心。及至玉照宫徐婕妤淡扫娥眉妆容清淡案几上只搁了一本翻开的《孟子》蓝草染的书面有淡淡的草木清馨和她的气质很相宜。
她温婉一笑道:“皇上告诉了今早要来嫔妾这里坐坐嫔妾想娘娘所说之事宜早不宜迟。”徐婕妤指一指内堂后的一扇十二幅的乌梨木雕花屏风带着歉意道:“屏风后头是臣妾更衣的所在皇上是不会过去的。委屈娘娘在后头听着若说得有什么破绽还得娘娘事后弥补周全才好。”
我含笑凝视于她“多谢你想得周全。”于是把钗环皆摘了下来免得有碰撞之声惊扰。才收拾完毕已听见外头通报驾到的声音传进来便忙闪在屏风后。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迎了上去浅浅施了一礼笑盈盈道:“皇上来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月色缎裙只裙角上绣着一朵浅米黄的君子兰。
玄凌端详她笑道:“你今日气色倒好些。”
她盈盈道:“托皇上的福。”
玄凌“嗯”了一声捏一捏她的腕骨“你前番病了一场也该好好养着朕见桔梗和赤芍服侍你都很周全。”说着“咦”了一声环顾道:“怎么不见赤芍陪着你?”
为防着赤芍碍事我早叫浣碧拉了她同去内务府选新进的衣料。那本是个美差她自然不会推脱。
徐婕妤的眉梢有淡淡的无法掩饰的一抹清愁然而在玄凌面前她的清愁亦像是含笑只道:“赤芍帮臣妾去领秋日城要裁的衣料了。”
玄凌“哦”了一声也自觉有些失态因见案几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孟子》不觉含笑“婕妤怎么有兴致在看这个?”
徐婕妤略略有些拘谨此刻听见说起《孟子》也自如了些“孔孟之道大有深意臣妾倒很愿意读读。”
玄凌听她如是说也颇有兴致“婕妤爱读《孟子》不知有何见解?”
徐婕妤谦和一笑轻声细语“臣妾读《孟子》始知朱熹之浅薄朱熹妄称夫子被后人赞誉‘程朱理学’其实全然不通完全曲解孔孟之道。”
玄凌兴致更浓道:“婕妤为何这样说?”
徐婕妤笑得宁静恬淡“《孟子。万章》上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礼运》亦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到了朱熹口中却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实在大大不通。”她转脸看着玄凌“我朝以来皆以孔孟之道为正宗。朱熹虽在理学上颇有成就文章亦写得漂亮然而其人品之劣由严蕊一事便可知为一己之私严刑拷打无辜女子逼得她委顿几死心肠冷酷可见一斑。”
玄凌笑笑弹一弹指甲道:“朱熹的确有不通人情之处。”
徐婕妤坐得端正淡淡扬起小巧的唇角“是啊!若要说起‘存天理灭人欲’臣妾先觉得不通。”她脸上微微一红“若宫中也如此臣妾又如何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呢?岂非自身就是大错特错了。所以觉得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无情之人与皇家宽厚之德背道而驰。”
细碎的金色的秋阳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的空翠堂中别有一种青郁静谧的气息仿佛蒹葭苍苍之上弥漫的如霜白露。徐婕妤的目光有一种迷蒙的温柔似牵住风筝的盈弱一线只牵在玄凌沉吟的冷俊面庞上。
玄凌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阴翳的散漫和冷漠“背道而驰?”他见徐婕妤含蓄低头淡淡道:“婕妤最近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么?”
徐婕妤婉约一笑吃力地挪一挪身子“别说臣妾现在走不动即便肯出去皇上也知道臣妾的性子是从不说别人的闲话的更不爱管别人的事。”
玄凌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不错朕觉得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不似旁人那么嘴碎多方。”玄凌多了几分信赖之色“如此朕有一事想听听婕妤的意思。婕妤置身事外想必看事亦清楚明白。”
“虽然臣妾见解粗陋不过倒是很愿意陪皇上说说话。”
玄凌微微沉吟“如今宫中纷传崔槿汐与李长之事皇后主张严惩敬妃持中不言端妃颇有不忍莞妃不便说话不知婕妤如何看?”
徐婕妤只笑“皇上可记得春日桃花之景?设计者说到严蕊臣妾便献丑用严蕊的《如梦令》来答。”她的声音轻柔悦耳“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婕妤此说何解?”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妓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徐婕妤娓娓道出此言我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果真心细如聪慧过人。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徐婕妤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皇上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其实皇上若不信可去每个宫里都查查保不定都有难道个个都要杀之而后快么?皇上乃天下职责之重休止是一个家翁大可端出一点容人之量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明亮温润不含一缕杂技“许是臣妾怀有身孕的缘故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过分心软了请皇上恕罪。”
玄凌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如今宫中有身孕的不止是你连着沈淑媛和嬛嬛大约都见不得生杀之事的。”言尽于此玄凌与她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仪元殿。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目送玄凌离开眼中柔情似江南的春水伏波亦只盈盈望着玄凌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
我在屏风之后望着徐婕妤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大约要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缠绵的眼吧只是徐婕妤的绵绵深情从不在玄凌面前表现出来。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的身后这样安静看着他。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而我想必是不会再以这样的眼看着玄凌。而我想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从前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了。
自玉照宫回来我心境轻松了些许然而人亦沉默了。只坐在小轩窗下有心无意地拨弄着琴上七弦看着花宜领着宫女们收拾殿前池的枯荷残叶只余下一池静水。
浣碧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用木齿梳蘸了皂角乌膏为我篦头。她道:“回来的路上看小姐笑了笑想必事情做得有几分把握了。”
我淡淡道:“哪里有这样快只不过刚刚八字有了一撇罢了余下的事还不知怎么样呢。”
浣碧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可见徐婕妤一点就透。”她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只是徐婕妤与小姐只能说是熟稔罢了并不似有沈淑媛与小姐一般的情分怎么小姐反倒把事情托了她而不是沈淑媛?”
我扯一扯篦时披在肩上的盘金绣鲜桃拱寿云肩转脸看着廊下开着的一丛叫“佛见笑”的淡红色菊花“就是因为眉庄与我亲近所以这些话不能是她去说。徐婕妤颇有才情见地又一向不落入是非中去皇上才肯听她的话。只是……”我心中蒙上了另一层忧虑——徐婕妤饱读读书才情见识自然不浅心里不免掂量——她若心思明澈还好若是一旦动了什么脑筋未尝不是一个强敌。
浣碧久在我身边如何不晓得我的她低低道:“徐婕妤家底不深更要紧的是不甚得宠即便生下了皇子封做贵嫔也顶多和从前的悫妃样子小姐不必担心她能争多少宠去。”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我看她一眼道:“她若要争宠何必还等到往后。她是不屑于争来的那点子宠爱罢了——何况若论起家世我也不过是罪臣之女无枝可依又哪里比人家好了?”
浣碧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咱们的家世是不能跟旁人比了所幸温大人前两日来时说起公子的身子好了许多人也清楚了些也算是大幸了。”
“到底平安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哥哥好些我心里也好受些。”我笑一笑“也是我多心了只身回宫难免草木皆兵。其实徐婕妤也是个好的否则眉庄与敬妃屑与她往来了。”
说到敬妃我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玄凌的声音笑吟吟道:“怎么这时候在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