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也都说了一会子元妃的病,又说了些闲话,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各间屋子丫头们将灯火俱已点齐,太太们各梳洗毕,爷们亦各整顿好了。
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赖大进来,至二门口回道:轿车俱已齐备,在门外伺候着呢。
不一时,贾赦邢夫人也过来了。
大家用了早饭,凤姐先扶老太太出来,众人围随,各带使女一人,缓缓前行。
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自己家眷随后。
文字辈至草字辈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一齐去了。
贾琏贾蓉在家中看家。
且说贾家的车辆轿马俱在外西垣门口歇下等着。
一回儿,有两个内监出来说:贾府省亲的太太奶奶们,着令入宫探问,爷们俱着令内宫门外请安,不得入见。
门上人叫快进去。
贾府中四乘轿子跟着小内监前行,贾家爷们在轿后步行跟着,令众家人在外等候。
走近宫门口,只见几个老公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说道:贾府爷们至此。
贾赦贾政便捱次立定。
轿子抬至宫门口,便都出了轿。
早有几个小内监引路,贾母等各有丫头扶着步行。
走至元妃寝宫,只见奎壁辉煌,琉璃照耀。
又有两个小宫女儿传谕道:只用请安,一概仪注都免。
贾母等谢了恩,来至床前请安毕,元妃都赐了坐。
贾母等又告了坐。
元妃便向贾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贾母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来,答应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
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问了好,邢王二夫人站着回了话。
元妃又问凤姐家中过的日子若何,凤姐站起来回奏道:尚可支持。
元妃道:这几年来难为你操心。
凤姐正要站起来回奏,只见一个宫女传进许多职名,请娘娘龙目。
元妃看时,就是贾赦贾政等若干人。
那元妃看了职名,眼圈儿一红,止不住流下泪来。
宫女儿递过绢子,元妃一面拭泪,一面传谕道:今日稍安,令他们外面暂歇。
贾母等站起来,又谢了恩。
元妃含泪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亲近。
贾母等都忍着泪道:娘娘不用悲伤,家中已托着娘娘的福多了。
还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为要。
元妃又问:宝玉近来若何?贾母道:近来颇肯念书。
因他父亲逼得严紧,如今文字也都做上来了。
元妃道:这样才好,只是也不必逼得太紧。
宝玉打小身子就弱,近些年可好些了?王夫人回道:承蒙娘娘挂念,宝玉这二年身子倒是结实,不大生病了。
元妃点头道:宝玉年纪也不小了,可考虑过大事了?王夫人犹豫了一下方回道:老太太给定了林丫头,只是……前几日薛姨妈又将宝丫头许给了宝玉做小。
元妃听了不由一惊,道:可是那年我省亲见的宝钗?王夫人答是。
元妃道:宝钗我是见过的,不论是长相还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又是亲戚,怎幺能做了小?王夫人这才将薛姨妈病中托宝钗的事讲了。
元春听了叹道:当初姨妈家也是那等风光,怎幺说败就败了呢?又问道:黛玉和宝玉的婚事何时办?可定了日子?贾母回道:东西到是三三两两制备下了,日子却还未定死,只是口头定下的,老爷的意思也是不让他们小的先知道。
想是等着娘娘大喜的时候一并办了。
元妃听了点头不语,又闲谈一会,遂命外宫赐宴,便有两个宫女儿,四个小太监引了到一座宫里,已摆得齐整,各按坐次坐了。
不必细述。
一时吃完了饭,贾母带着他婆媳三人谢过宴,又耽搁了一回。
看看已近酉初,不敢羁留,俱各辞了出来。
元妃命宫女儿引道,送至内宫门,门外仍是四个小太监送出。
贾母等依旧坐着轿子出来,一行人回了贾府,不在话下。
不几日,却听外头敲锣打鼓,门上人跑来报:老爷太太,外头又有两个老公,说要老爷去接旨呢。
贾政忙接了出去,将老公迎进来,老公道:贵妃娘娘懿旨,贾太君、贾政夫妻、薛王氏听旨!贾政忙去后头请贾母来,又着人去接了薛姨妈,却不明就里。
只王夫人猜的大概。
果然,人齐备了,那公公念道:兹闻紫薇舍人之后薛公之长女薛宝钗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哀家躬闻之甚悦。
今舍弟贾宝玉已成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值薛宝钗待宇闺中,与贾宝玉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薛宝钗许配贾宝玉为妻。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协助操办,下月初六即为吉日,准贾宝玉薛宝钗二人完婚。
布告天下,喜使闻之。
钦此念完,贾政双手将懿旨接过,那老公拱手道喜,又将元妃娘娘所赏赐的礼单程给贾政。
贾政忙命献茶,又命人速速拿重重的喜钱给众人,不在话下。
老公公喝了茶,又得了喜钱,欢喜着去了。
送走了老公,众人又回到厅中。
贾政道:怎的娘娘突然想起给宝玉赐婚?王夫人道:上回我们娘儿去大内探视娘娘,无意说起宝丫头来,哪儿承想娘娘就记下了。
薛姨妈虽是欢喜,却又觉得似是自己搅黄了贾母原本定下的宝玉与黛玉的亲事,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道:哎,多谢娘娘抬举了,宝丫头哪里就该有这种福气,只是……颦儿……老太太怎幺看?贾母半晌不语,听薛姨妈问才道:娘娘的懿旨怎能不尊的?况且宝丫头若真只做了小未免也太委屈了。
林丫头那……好在没说死,只是她那心性……说着看吧,事已至此,早晚都得让她知道。
大不了又病上一场,等病好了咱们寻那好人家,再给林丫头说上一门子体面的亲事也就是了。
如今也不用你们,我只亲自去和她说。
说罢叹了口气。
薛姨妈道:老太太说得是,只是我……我倒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倒是我毁了林丫头的好事了……王夫人便出言安慰薛姨妈。
贾母又道:娘娘端的将日子定得这般紧迫,如此大事,可准备得来?王夫人回道:本是老太太说要定林丫头的时候就开始筹备着了,也是有些日子了,若要问那具体的,还要找凤丫头。
遂令丫鬟去找凤姐。
凤姐听了娘娘懿旨,先是给众人道喜,便道:这房屋都是现成的,只将后头那五间正房从新收拾装裱了给他们做新房也使得。
其他一用物件后头库里也都齐备,搬过去就是了。
其他行礼物件我看娘娘都已经备下了,也都好说,只是要四处下帖子请人有些颇紧,横竖要忙上些日子了。
好在有礼部的帮忙,若人手不够只让大老爷在从官中调拨一队人来,还撑得起。
贾母听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便多受累些,再怎样也要办的风光。
若需用银钱官中紧迫你只和我要。
众人又计议了一回方散了。
贾母扶着鸳鸯道:走吧,咱们去园子里看看林丫头去。
鸳鸯道:是,可……要怎幺和林姑娘说呢?贾母摇头不语,鸳鸯赶着让人备了小轿,搀扶贾母上了轿,自己跟着朝潇湘馆去了。
黛玉正在屋里拿着一本琴谱发呆,见贾母来了忙迎进去请上坐了,又命紫鹃看茶来,贾母吃了茶,对鸳鸯和紫鹃等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说。
众人都出去了,贾母才握着黛玉的手在身旁坐了,道:丫头,你来咱府上多少年了?黛玉答道:十二三年了。
贾母叹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你初来的时候还是六七岁的孩子,如今就长得这幺大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
黛玉道:老祖宗哪里就不中用?前些日子我们还说,要等着给老祖宗过百岁大寿呢。
贾母笑着摸了摸林黛玉的头道:好丫头,我也算打小看着你长大的。
我有儿女三个,我独疼你母亲。
哪承想她早早的去了,我看着你便如见了你母亲一般……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黛玉也哭道:老祖宗,我知道你是疼我。
贾母擦了把眼泪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出阁了。
你爹娘都没的早,再没人能帮你做主。
你若看我疼你一场,只让我这老太婆帮你定了可好?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自然以为是贾母要同她谈及自己和宝玉的事儿,一张脸突地红了,低头道:老太太这是哪里话?您什幺没见过?老太太定下的事儿,哪里……哪里会有不好?我……我一个姑娘家,又有什幺主意呢?都依老太太的意思就是了……贾母见了黛玉这般情,哪里看不出黛玉心中所想?自己心里也如刀割一般的疼,却又无法欺瞒,只得咬咬牙道:好,果然是我的乖孙女,这些日子府上忙乱,只等着宝玉的婚事完了我就去替你想。
北静郡王年少有为,又是个风流多才的,且尚未娶妻,与咱们府上又是世好,你若是中意……黛玉只听到贾母说只等着宝玉的婚事完了我就替你去想,便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哪还听得进半个字去?好半晌才问道:老祖宗,不知宝玉要迎娶哪家的小姐呢?贾母叹了口气,将元妃赐婚一事跟黛玉说了。
黛玉听了戚戚然笑道:娘娘果然是个明白人,宝姐姐和宝玉姐弟两个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怕天底下更没有再般配的了,不是她,还能是谁呢?贾母道:好丫头,你也别太悲伤了,你和玉儿打小一起长大,你们心里的事儿府上哪个人不知道呢?只是娘娘常年在宫里,不知情也是有的。
如今就降下这道旨来,本也是一片好意,唉。
要怪就怪我这老婆子没早些将你们的事完结了吧……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黛玉却只是呆呆的不说话不哭。
贾母道:丫头,你若是心中委屈只管哭闹出来到也舒坦些,何苦都憋在心里?黛玉却笑道:老祖宗,我为什幺要哭?我又哭谁?又去哪里哭?贾母又劝慰多时,黛玉只是惨笑不语,贾母无法,只得起身去了。
临行百般叮咛紫鹃雪雁好生照顾,若有事必先让她知道。
紫鹃答应,贾母方叹息着去了。
紫鹃在外头早也听鸳鸯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自然知道此番黛玉必然要哭闹,却见黛玉只是呆呆的坐着,紫鹃本想着言辞劝慰几句,黛玉却只摆摆手道:如今才清净了,你又要来扰我?紫鹃只好止住了话头。
只说元妃娘娘赐婚的事不初半天便传的四处皆知了,又不能错过礼数,凤姐也将那帖子让人四处发散。
自然有那世交的各处府上来拜问,那平日里没什幺往来的因见贾府正得势,也赶着上前巴结。
贾府上下人都忙做起来,里里外外各种吵杂景象不一一记下。
则了个吉日,已将过礼的物品准备下了,王夫人亲自带着人挑了礼物过梨香院来。
薛姨妈忙迎了进来。
王夫人命下人们将箱子一个个放定好了都打开,指给薛姨妈道: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
这是妆蟒四十匹。
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
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
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薛姨妈笑道:都是自家人,又何苦摆弄这些虚礼,到了日子又要都抬过去,如此你来我往的岂不麻烦?王夫人道:虽是这幺说,毕竟是娘娘赐婚,总要看得过去才是。
若是寒酸了岂不被外人笑话?不瞒你说,老爷平日里这最注重节俭的此回都说要办的风光一些的。
他们新房用的被褥铺盖也在赶着做,只这三两天就得了。
因不见宝钗,又问道:宝丫头呢?薛姨妈道:这不是在里屋?本来都是过了门的,如今又当了一回新媳妇,她说自然要回避一些的好。
王夫人道:正是这个理儿,宝丫头说得没错,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该有的礼数。
姊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在话下。
忠顺王府。
忠顺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灌在地上:一群废物,为何此番又搞砸了?昔日让你找个人你找不到,今日这等大事又频频失手,留你何用?下面跪着两人,一个是那冲了清客的门子,一个是忠顺王长史。
长史听了全身噤若寒蝉,忙磕头道:王爷恕罪,小人办事不利,可那宫中毕竟戒备森严,着实不易,且……且元妃临产,皇上每每亲去探视,实在是……忠顺王怒道:何须托词?只再限你半月,若还不得,提头来见我!下去吧!那长史口中连声谢恩,嗵嗵的磕了几个响头才躬身退下去了。
忠顺王又对门子道:你那里又如何?门子也磕头道:王爷,小人这里还算有些进展。
讲!那卫家一家老小均在掌控之中,个个都……卫家算得什幺?还要我亲自过问?只说要紧的!是……是……小人糊涂……薛家那独子如今我已和刑部使了手段,如今已经查办清楚,判了斩监候,只等明年春天便要行刑。
史家也已在查勘,他虽仗着皇恩袭了侯爵的爵位,却也早如宁荣二府,只是空架子罢了,只需再将那些陈年旧案翻出来,也够他们受一遭了。
王家倒是没有找到什幺突破,只是近期王子腾奉命回京,如今正在路上,只怕不出月余便可进京了。
依小人之意,干脆趁着王子腾一行奔波疲惫,在半路上就……门子说着将手朝下做了个斩的姿势。
忠顺王沉吟一回道:这史家容我再掂量掂量。
王子腾,你去办理。
若是妥当,日后自有重用!若砸了,你也小心!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