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灵秀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难得儿子有心替自己想在头里,就笑着说:「有就弄,没有就拉倒,明儿不还上街呢吗。」
嘬了口烟,旋即把手伸到裙子的领口里,掏了掏,就又从里面掏出了两张大团结,借着起身喝水这工夫,她把钱塞给了儿子,再回身时,指了指炕沿儿,烟便丢在地上。
「张嘴我看看。」
顺势也把儿子搂进了怀里。
「没事儿。」
书香张开嘴时,下巴壳子也被母亲掐在手里。
他本想看向窗外,却被迫坐在炕沿儿上,被灵秀把住了脑袋,「别瞎晃悠。」
都说抽烟人鼻子聋,既闻不到自身也闻不见对方,至于说真假以及可信度,看烟龄了,反正没有不抽烟的灵,但事实上书香就闻到了母亲嘴里的味儿——烟酒味归烟酒味,却并非像传言说的那样——一嘴的大蒜味或者是一嘴的韭菜味——烟柳子熏人。
平时他课间冒一袋还嚼块口香糖呢,何况母亲时常与人打交道,想必这方面她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法子。
「我说你闻啥呢?」
「啊?美由啊。」
瓦蓝色湖水微漾,在那皙白的脸蛋面前硬是让书香说话声都变了调儿。
一旁的电扇也是,你就不会不吹,嗡嗡嗡地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吹起灵秀耳畔的青丝,那小脸,红扑扑的。
「叫你不老实,叫你不老实。」
突如其来,书香便颈起脖子:「没,别掐,妈你别……」
身子渐渐佝偻起来,那岔开的大腿上搭着一只小手,不是灵秀的又是谁的……灵秀走后,书香把后院的躺椅搬到西场的爬山虎架子底下,随后隔着篱笆朝北头喊了焕章几嗓子,抱着俩狗跟保国往里一扎,躺在椅子上嘎呦起来。
「我虽然读书在梦庄,沟头堡毕竟是故乡……」
一边唱,一边拍着俩狗子。
开始时保国还忍着,后来干脆翻起白眼,同时撇起嘴来:「别唱了,唱的都什玩意?狗都不爱听。」
「不爱听走啊,又没人拦着,正热的没地方待呢。」
说是这么说,书香却连眼皮都没撩,而且越唱越起劲儿,「春来茶馆毫无印象,怎么就就就,我就就就,嘡嘡嘡嘡……风雷动变化瞬息间,间间间,英雄泪如何说从头。」
俩狗子张嘴咬住他手指头,小牙在那磨了磨去还挺疼,书香把手一撒,狗子哼哼着就都滚到了地上,「拿我这手指头当啥了?他妈的白疼了。」
听到边上传来笑声,抓起保国就推,「热不热都挤一块,去喊你哥介。」
「刚才你不喊了,」
保国把身子一歪,索性又躺了下来,「木匠师傅该走了,我大爷内边又让他给擦澡。」
「那你不早说?」
「我觉着愣会儿他还不过来吗。」
「愣会儿愣会儿,不耽误事儿吗。」
书香一屁股坐起来,手一挥,先自走了出去,「一会儿拿长虫咬你。」
在宝国屁颠屁颠追上来时,照着他脑袋胡撸一把,「该说前儿不说。」
「不也没问我吗。」
还回来呢也就没锁门,到琴娘家时,魏师傅这边正给窗户门上漆呢,焕章在廊子底下一站,正给打着下手,见杨哥跑来了,忙问现在几点了。
「快两点了。」
书香快步上前把手扶在了梯凳上。
「魏师傅干活就是利索。」
同东头一样,这边的窗户门刷的也是明黄色油漆,西半拉的窗户刷了一半多,眼瞅着二遍漆就快刷完了,估计差不多也就该交差了。
果不其然,魏师傅说快了,「用不了半小时就完事,该收工了也。」
内天跟母亲来这书香还跟魏师傅说呢,我大手就利索,人也利索,以前在北小郊还当过书记。
「他没练过功夫,可他会摔跤,还会擒拿。」
说到兴起,书香还跟魏师傅说自己跟他咬腕子得虎抱头,「不是他让着我,我哪是个儿啊,当兵内会儿他在团里游内什么江,枣江还是皮蛋江,三千多人排七十多名,水性好着呢。」
「在蒲台也待过,内几年他四处调动,跟现在一样,见天看不见人。」
「跟你大感情还挺深。」
「我大老带着我玩,枪法这块也准着呢,他指哪打哪,天上飞着的鸟都能给撂下来。」
「前两天电视上他还讲话呢,也老了。」
「他现在倍儿忙,闲不住……经常三更半夜回来,我都睡着了。」
「你父亲做什么工作?」
「诶魏师傅,上回你教我的铁山靠要是不走游步行不行?就直接硬扛。」
「得长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到时候不用刻意非得怎样去做,自然而然,无意之中是真意。」
保国找进门时他倒是知道,却不知母亲和琴娘什么时候打东屋过来的,姐俩就站在门口,而彼时母亲正似笑非笑在那打量……看到赵伯起拄着根树棍子打东门走出来,却没看
见琴娘,书香朝焕章问了一声:「你妈内?」
往常进门就见着人,歇晌的时间不也过了。
焕章咧了咧嘴:「可能中暑了。」
话音儿刚落,马秀琴也打东屋走了出来。
书香撇脸扫去,琴娘红头胀脑的。
秀琴也看到了书香,她稍稍愣了下,嘴上叫着「香儿」,浓郁的藿香正气夹着股酒味儿便在这时飘了过来。
众人面前,书香也不好意思直盯着琴娘胸口去看,朝她一挥手:「中暑你就歇着呗,还跑出来干啥?」
秀琴微微一愣,伸手胡撸脸时便打了个酒嗝,于是背心里的奶子便颤耸起来,像充了气的皮球。
「没事儿。」
说着,上前拉起书香的手,「去屋里坐,琴娘这就给你拿黄瓜介。」
「不也快完事了,」
书香打断了她,还待坚持一下,却实在是拗不过琴娘的好意,内边赵伯起也搭话说让他进屋坐着,「用不上,用不上。」
说话倒是不那么喘了,不过听声音仍有些虚,他似乎也喝了酒。
出廊出厦的房就是凉快,光线也足,一进屋书香就看到炕犄角被褥上的裙子。
琴娘上午开家长会穿的就是这身,被褥下面散放着一红色奶罩,也不知怎就给扔在了那。
屋子里仍旧四地落白,柜子上也只简单摆了一个暖壶和几个喝水的茶杯,木椅上的砂锅敞着盖儿,一股说汤药不汤药,说茶叶味不茶叶味的味道扑面而来,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刚迈进去他就又退回堂屋。
上次来还不这样儿呢,书香心说,于是像进茅厕蹲坑那样,习惯性地点了根烟,在堂屋里转悠起来。
屋顶子差不多得有三米多高,当间儿正对着里屋门口,给灯留了个下线接口,靠北吃饭的地界儿上空应该是预留的吊扇接头——也抻出来一根电线,剩下,除了灶台和一张吃饭用的圆桌,这外屋空得连把坐人的椅子都没有,也可能是吃饭时把椅子给搬去了厢房,反正同样四地落白。
往灶膛弹烟灰这当儿,团成一团的丝质物便硬生生闯进眼帘,也是出于好奇,书香便半蹲下身子把它拾了起来,不看则已,这家伙——从卡巴裆处破开一道口子,连带着跳丝,破破烂烂,还潮乎乎的。
书香扬起脖子朝外看了看,听动静宝国跟琴娘去菜园还没回来,焕章应该还在魏师傅身前打下手呢,而赵伯起也没在跟前,可能去了西屋,于是他就把丝袜放到鼻子上闻了闻。
除了琴娘身上特有的汗味儿,还有股浓郁的腥臊味儿,就跟刚肏完屄似的。
地笼是一起去陆家营拿的,回来的路上焕章还说呢——「加刚内屄又给我一盘磁带」,「他屄手里还有一张相片——肏屄的」。
书香一直也没闹明白对方为啥几次三番给磁带听。
「啥肏屄的相片?」
他问焕章,「光屁股干的?」
现实当中,这种事可从未听过见过,要不也不会问。
「腿上穿着丝袜呢,里头能看见屄,跟尿了炕似的,就内鸡巴跟他一样黑,看样子许是要隔着丝袜肏.」
遗憾的是,焕章又说,「他屄给收起来了。」
「就没说啥别的吗?」
「除了磁带,还给了我几张云燕门票,我说到时请他吃饭,咱也不该他什么。」
没等黄瓜拿进屋书香就又打屋里走出来,焕章内边拿着漆料正冲手呢,「完事了。」
书香闻着内股汽油味,点了点头:「这就回去和食。」
漆料可比砂锅里内药罐子味儿好闻多了,从琴娘手里接过黄瓜,拔凉拔凉的,嚼在嘴里也倍儿脆生,就拉着她胳膊让她回屋歇着——眼前那对肥颤颤的奶子又抖动起来,他也下意识瞅了过去。
心口咚咚咚地,卡巴裆里着着火。
他一阵心猿意马,心目说要不是焕章回来,今晚真就跟琴娘崩一锅了,快馋死了。
话又说回来,馋归馋,毕竟场合不对,强行收起心思,一起去厢房转悠一遭,就手把黄瓜也拿给魏师傅尝尝,把道别之前要交代的话又转述一遍——「也放假了,到时我们和小魏再联系」。
回家之后舀了半水筲麸子,又去后院问了下有没有油渍捻子(过期)味的香油——鱼虾泥鳅鳝鱼和田螺专门就喜欢这个味儿,想在一两天内多收获点,同时又能防备半截被人骑驴,不得卖卖吗?香油倒是不少,至于孙子问的有没有油渍捻子味儿的就说不准了。
「搁着也是搁着。」
杨廷松直接去套间给拿来一瓶,「上哪下介?支渠还是大河?」
交到书香手里时还说呢,「东边洗澡的人少,水也清冷,我看你们就去伊水河好了,还能洗澡,两不误。」
书香也正有此意,就颠了颠手里的油瓶子。
「这一瓶也不便宜呢,又不是芝麻换的。」
有些舍不得。
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叫咱嘴馋呢,一咬牙,干——起码还落个解馋,又道,如果连他妈这个都瞻前顾后,甭活了就。
「走,拿家伙儿事,下地笼去。」
招呼起焕章和宝国又从后院跑回到了前院。
书香让宝国拿着气枪
,弹弓子和牛耳尖刀,他自己则就这堆儿就这块儿了——把地笼往肩膀上一扛,内边焕章提熘着水桶,绳子和木头橛子,门一锁就一块招呼下去。
「先上我娘那打个电话。」
出胡同直奔东去,一气就跑到杨刚家的门外。
让哥俩在门外侯着,进屋照着云丽之前所交代的给闫东来去了个电话,接通之后,把来龙去脉简单交代一下——「托您给联系搭桥,说什么我也得请您吃个饭。」
这是头一次闯荡社会,人情归人情,虽明知走不走后门都能把事儿办了,但实际还是抱着既然干了就不能不有所表示的心态把过场走了一遍,「明儿晌午您要是没时间,就周日,我都跟永红饭店打好招呼了。」
不管对方怎么推,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得请人家吃。
「关系在这呢不是,再说您不也我大吗,那咱就说定了,周日永红饭店不见不散。」
定合同不也讲个双赢吗,不能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放下电话之后书香跑去冰箱那拿了几根冰棍,一左一右又往裤衩里揣了两瓶凉啤酒,锁上大门,猛地一拍屁股,娘娘已经走快十天了。
从坡上下来,保国吃着冰棍尾随在后,地笼则由书香跟焕章轮流倒换着扛。
哥仨急行军般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垄沟里,窸窸窣窣地,惊起了一地蚱蜢,连长虫都簌簌地蹿进了小腿肚子高的禾田里。
到河边时哥俩身上快湿透了,从水筲里把啤酒拿出来,让宝国出熘下去舀水和食,哥俩一人一瓶啤酒,谁也不让谁,吹了起来。
「鸡巴都沾裤衩上了。」
焕章一说,书香也说:「谁不是,蛋子嘟噜噜的,难受着呢。」
匀了两口气后便对着瓶嘴把啤酒一气吹完了,随后在岸上活动起手脚,看宝国内边差不多也把麸皮和湿了,和焕章抬起地笼便从坡上出熘下来。
衣服脱下来放在草上,书香给俩耳朵眼沾了沾水,又往心口和大腿上稍稍撩了把水,适应着温度。
焕章这边也差不多了。
「还等啥呢?」
书香把两条胳膊一并,朝前就窜了出去,紧接着焕章也如法炮制,一猛子扎进水里。
河面扬起水花,扩散着波纹荡漾起来,很快又恢复平静,有个半分钟左右见不到人,宝国就有点急了。
「哥,哥。」
他丢下手里的活儿,扯起嗓子喊开了,「又他妈跑哪去了?」
他只会狗刨,也不敢一个人贸然下到水里,正这时,呼啦啦一声,离岸边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杨哥先探出脑袋,就看他抹了把脸,紧接着焕章哥也从水里探出脑袋,也抹了把脸,探出来的各自手里也都抓了把泥。
愣了会儿,书香从水里探出双手,做着搂草般的动作召唤保国:「下来啊,不深,把汗冲冲。」
随即两只手便高高举起来,涌起身体往岸上靠了过去。
焕章也跟着把手伸了出来:「水就到这儿。」
在胸口比划着,也和杨哥一样把身体涌向岸边。
「以为我不知道?」
保国嘿地一声道,搓起手来在水里洗了洗,「指不定多深呢。」
是俩哥哥手把手教会他游水的,虽说水性不咋地,可当初为了学这个不知道灌肚子里多少水。
「不有我跟你焕章哥呢,还淹得着你?」
宝国「切」
了一声:「不就到河当间儿撒手不管了吗,我才不上当呢。」
说是这样,起身后却没急着爬上坡去。
别看河水被夹岸两侧的葱郁裹挟得一片碧绿,水势看起来也依旧平缓舒展,却比往年要宽域不少,眼看汛期将至,到时啥情况还真说不清楚。
书香趟着水上来,知道保国胆小便告他完事去北头闸口内边洗,他把拌好的食饵一股脑都倒进地笼里,焕章拾起木头橛子把它连同地笼的一头杵在草坑里,哥俩用绳子拴住另一头送放出去,也没往深里走,捋着芦草转了个圈——王八排队大盖齐吧,就这意思了。
「烟,烟。」
就这会儿,书香和焕章已经捻搂着衣服爬到了坡上。
背对着太阳,裤裆里凉飕飕的,是不是第六感书香不知道,却总觉得有些见不得人,可能是因为崩过女人,也可能是出于意态之下的做贼心虚。
两腿间的蛋子不再嘟噜,团成一个不规则的桃,而狗鸡则缩在包皮中,成了个短粗。
其实往常他也没把这光屁股当做一回事,洗澡不都这样吗,还怕人瞅?问题是十五六了下面还光熘一片,这就难免令人心里犯嘀咕。
远的不说,焕章下面黑乎乎都一大撮了,却唯独自己还跟以前似的。
「想没想过纹个东西?」
看他也不言语,焕章伸手打了一下。
「杨哥你干啥呢?」
书香扭脸看去,抽了一口烟,思绪回转很快便忆起了当年跟顾长风一起玩的日子。
「现在不清楚,反正以前顾哥没纹过。」
转瞬又道:「想纹啥?虎?」
「纹啥不行,纹个丘比特不也成吗。」
焕章站起身子,扬起左边胳膊看看,随后又看向自己右边胳膊:「你说纹左
边好还是右边好?还是纹胸口?」
当日所见,雷哥背身所纹的内只下山虎简直太威风了,说对其没有冲击也不现实。
「纹胸口的话,只要不脱衣服,谁也看不见。」
「看得见看不见我也不纹。」
太阳吹晒在书香的嵴背上,站起身时,除了头发还有些湿,水珠早已印透进其古铜色的皮肤里,「我妈要知道的话非气死不可。」
可能就是因为此刻焕章的这一句话,深埋在他的心里。
「穿衣裳吧,也该去搂草打兔子了。」
烟一丢,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随后把手一指,气枪弹弓子和牛耳尖刀也都分别拾了起来,「咱就绕这勺子走。」
哥仨顺着十二里弯往北,五点多时,天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儿——说凉快是真不凉快,说热又不那么太热。
不远处的桥闸人头涌动,好不热闹。
哥仨商议,把东西放回家再回来。
这次收获确实不小,麻雀打了二十多只,长虫也逮了七八条。
「到家就给它们剥了,明儿要不吃就改在后儿吃,跟大葱和辣子一块炒。」
三条白线早就把牙给它拔了,书香往脖子上盘了一条,还把其中一条通体呈黄色的盘在了左胳膊上。
「欲上珠峰摘星斗,填平东海不扬波。」
转身对着焕章和保国一抱拳,三体式一站,做起了蛇形刁手的动作。
焕章一看,顺势把保国推向了一侧,随即身子往后一跳,也抱拳道:「未请假。」
他手持棍子甩了几下,一手持棍一手立掌,「今日我萧峰就要替天行道。」
和杨哥追追打打,从北头一路跑回到村边。
其时炊烟四起,路上除了蜻蜓,沟里的青蛙,人影也没一个。
路过徐疯子家时,门仍旧关着,连墙头和房顶都长了青草。
破败的门缝里一片昏暗,房子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墙角处,蚂蚁成群跑了出来,黑压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