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2日

第二十八章·莫海世界（上）

手机的录音已经停止了，可是夏语冰的心情却迟迟没有平静下来。

她原本以为莫海只是单纯的心理疾病，现在看起来情况比自己想像的複杂。

是意识控制了人类，还是人类控制了意识？或许，人类的意识仅仅只是一场骗局？这个问题是夏语冰之前从未想过的，这种想法实在太荒唐了。

可是人类在处理事物的依据无论来自大脑的判断还是来自神经的反射，都必须通过细胞去执行。

无论记忆还是行为都离开以细胞作为载体，而这些都完全依赖基因。

基因就是人类的天花板，人类速度再突破也不可能比猎豹快。

那么，人类的一切是不是都受到基因控制。

所谓的意识，表面看起来是人类的主观想法，但是基因在整个过程的作用是什么？人体器官移植之后，性情大变的新闻并不少见。

难道基因真的可以影响意识，甚至改变人类的认知？夏语冰脑海裡面突然浮现一个词：命中注定。

难道这就是老人家嘴裡的冥冥之中有一种命中注定？夏语冰是不信鬼神的，但此时却也不敢细想下去，但此刻却有一种被未知力量操控的恐惧。

夏语冰感到周围就是一阵无尽的深渊，而自己就是那个站在悬崖上的人。

如果此时有一个人能给自己一点依靠，那该有多好呀。

夏语冰心裡知道谁可以给自己一点依靠，或许这也是自己这么着急想要找个人聊聊，以开解一下自己内心的沉闷，每耽误一秒，心裡就焦灼一秒。

刚才听录音的尬尴气氛似乎还没有消散，夏语冰现在连转头看何师道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了，只能继续看着窗外，犹豫着，或者等着哪个男人给有办法给自己一点希望，方向，哪怕只是慰籍都好。

冰冷而深邃的脑海裡，夏语冰的四周突然变成了茫茫的黑暗，自己就像被人突然空投到这样孤零零的海岛上，而自己的心到现在还在发颤：他还是莫海吗？何师道看着沉默的夏语冰，冷冰冰的，激情过后的何师道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内心的愧疚自己早就坐立难安，却捉摸不透夏语冰的心思。

偷眼望去，只见夏语冰侧着脸看着窗外，似乎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俊秀的脸庞上微微泌出一些细汗，似乎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心事潜藏在眉头之下，却无法从嘴巴裡面说出来。

何师道心想：没想到洗手间的声音会被这么清晰的录了下来，虽然依然听不清其中的一些细节，但其间的事情两人是心知肚明的。

儘管是激情犯罪，当时可能没怎么想。

再听一次录音，再次还原了一次现场，夏语冰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让自己分析莫海病情，亦或者是给自己一个自首的机会。

这录音可以是治疗莫海的资料，也可以是控告自己的证据。

何师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并不怕被告，只是想到因此被告，内心有一种说出来的滋味。

「对不起，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何师道终于打破了沉默，何师道并没有说让夏语冰告自己，因为走上诉讼这条路，他和夏语冰的关係就真的完了，其他代价他都可以承受，唯有这条让他多少有点不舍。

「什么对不起？」

夏语冰愣了一下。

「我……在洗手间……」

何师道手尴尬的比划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师道突然很想吸烟，儘管自己戒烟已经很久了。

现在的夏语冰脑子都是莫海，听老师的话，这才想起来老师是为了洗手间的事情道歉，看着自己现在冷漠的样子，一定是以为自己生气了。

没等何师道说完，夏语冰就打断何师道的话说道：「没事的，再说你也没强迫我……什么。」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还以为你在为刚才的事……」

儘管如此，压在何师道心裡的那颗石头始终无法完全被放下来。

「我没事，」

夏语冰打断何师道的话，刚才的事，她现在是在不想再提，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其实夏语冰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或许那个药是不是太厉害了，既然已经发生，再追究也没有任意义。

夏语冰也没有太多心情继续追究，心裡都只是莫海，一想到莫海，夏语冰顿了顿，黯然又有点茫然的说道「这不就是莫海想要的吗？」

何师道尴尬的摩挲了下手掌，努力说出一句话来：「还在担心莫海吗？」

夏语冰点了点头，却也没说话。

何师道努力故作轻松的说道，「事情看起来虽然有点複杂，总算有了进展。你老公真是难缠的对手呀。他好像看穿了……」

「恩」

夏语冰敷衍的答应着，何师道的玩笑话似乎并没有让夏语冰轻松起来。

两人更怀着心事，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突然，夏语冰身体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何师道心疼看着夏语冰，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一双温暖的大手按住夏语冰的肩膀。

夏语冰转头来，何师道正努力的挤出

温柔的微笑，笑着看着自己。

夏语冰嗫嚅的嘴巴，哆嗦的问道：「老师，你说莫海会有事吗？」

何师道知道夏语冰心裡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不假思索的说：「没事，莫海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事。」

夏语冰两眼空空，无神的说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他就没有想过我吗？或许他……已经不是莫海了吧？」

夏语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恳求着何师道的肯定。

何师道明白眼前的夏语冰不可能对莫海的病情一点判断都没有。

她需要的不是有理有据的分析，而是有个人能告诉她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她需要的专业的人士判断来坚定自己的信心。

而这个专业人士，眼前的何师道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何师道也很愿意成为这个人，只是如果是普通的病人，何师道想要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去忽悠下对方，尚且没有太大的问题。

一旦被夏语冰看出其中的敷衍，反而会适得其反，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加的低落。

可是，职业的敏锐判断，何师道也知道莫海的问题远比自己之前的判断严重多了，何师道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历，何师道努力思考着自己所知道么每一处细节，希望找出一切可能的合理解释，但是现在自己知道的东西显然还是不够支持自己形成一套有说服力的系统，恐怕连莫海为什么要自杀都解释不清楚吧，更别说去说服夏语冰了。

可是又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都不说，夏语冰就不会胡乱去想吗？何师道思索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慢慢的继续说道：「可能是我想错了，莫海身上的人格似乎不是我们人格那么简单。」

「老师也……也没有办法吗？」

夏语冰嗫嚅的问道。

何师道心疼的看看了夏语冰一眼，扭着脖子，说到：「也不能这么说」，何师道的脑子飞快的翻转了下，小心的提出自己的心裡的疑问：「只是有些问题我还没想通，比如说你之前……是陈亮的女友吗？」

何师道问完之后，感觉自己的心脏扑腾扑腾的直跳，却强装镇静的补充道：「莫海刚才好像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了，我可以很确定当初和莫海谈恋爱的时候，我甚至对陈亮没太多的印象，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陈亮也参与进来了。」

果然原来不是呀，何师道心裡的石头慢慢的落了下来，嘴巴上却接过夏语冰的话，一边思索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莫海为什么会这么说？莫海记忆出错了吗？难道虚拟人格在篡改莫海的记忆？这怎么可能呢？虚拟人格应该只会模彷呀，怎么可能会主动篡改记忆呢？不可能……」

听何师无意之中说的这些话，夏语冰脑海裡面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就像暗黑中突然划了一根火柴。

夏语冰眼光一亮，说道：「有可能。」

夏语冰想起了苏妍，陈亮和王定一的关係，从某种意义上王定一就是抢走了陈亮的女友。

在何师道的办公室裡面，莫海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彷佛就是重现那天王定一对自己做的事情，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莫海（虚拟人格）一定是知道他们三人的一些事情。

虚拟人格只是模彷王定一，篡改记忆只是副作用？如果录音裡面对话是对的，好像虚拟人格似乎掌握了什么基因密码，只要知道对方的记忆，通过基因的表达公式，加上环境参数，就能完整推测出对方的行为，进而进行模彷。

难道这个就是莫海身上虚拟人格的根源？可是这种人格跟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呀。

「有可能吗？」

何师道一边思索一边迟疑的重複的说道。

在何师道的专业认知裡面，虚拟人格虽然导致人物产生一些臆想，但不可能篡改记忆。

「恩。」

夏语冰肯定回复道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和老师解释，至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妍，陈亮和王一定之间的关係。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像你说的莫海现在可能确实已经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甚至产生某种超自然的信仰，比如说认为自己掌握了生命的奥秘之类的。莫海用这种癫狂的信仰创造了虚拟人格，在莫海世界裡面，虚拟人格就是那个掌握生命奥秘的超能力者。」

「你说得，我有点煳涂了，这个和篡改记忆有什么关係。」

「不，虚拟人格没有篡改记忆，而是莫海掉入另外自己创造的世界，进入他以为的记忆裡面。」

夏语冰一边说着，一边咀嚼着莫海的话，「只要知道那个人的记忆资料，通过基因的表达程式，很容易就能预测或者模彷对方的行为。」

夏语冰心想：这也是莫海为什么要频繁接触陈亮的原因？莫海以为自己掌握生命基因的奥秘，只要知道了陈亮脑海裡面的记忆裡面的资料，就能重现陈亮的人格，这就是虚拟人格的存在方式吗？夏语冰仔细回忆着，感觉心裡的画面似乎越来越清晰，甚至有点相信莫海真的掌握基因的奥秘，毕竟莫海的专业就是基因工程。

难道莫海在基因工程方面有了特大的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莫海身上要出现何师道的人格也不难解释了，只需要不断接触瞭解何师道，就能预测和模彷老师的行为。

夏语冰突然

想起莫海说过的一句话，莫海说过何师道和自己是一样的，显然这个一样不是指这种虚拟人格的，而是对待夏语冰的态度上。

何师道对这些细节并不清楚，却明显感觉自己的思路根本就跟不上自己的这个小学妹，「等等，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之后，何师道又将这句话重複说了一遍：只要知道那个人的记忆资料，通过基因的表达程式，很容易就能预测或者模彷对方的行为。

「我们刚学心理学的时候，是先从心理疾病的类型入手的。有一类心理疾病，几乎是无法治癒的。老师知道是哪种类型的心理疾病吗？」

「你说的是生理缺陷导致的心理疾病吗？」

何师道感觉此时自己才是个学生。

「是的，我刚刚在想，这种心理疾病要么基因存在缺陷要么就是后天细胞受到的损伤，原本的表达程式已经被破坏了，所以几乎是不可能被修复的。但是如果人类能掌握基因表达的程式，哪怕是一小段染色体的表达，是不是就有机会修复这种缺陷呢？」

「是，可这怎么可能呢？……」

何师道若有所思的听着夏语冰的话，突然明白了，「等等，你是意思是说莫海可能掌握某种基因转录的解密过程？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实在太天方夜谭了吧，何师道马上否定了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

「确实不可思议，也许我们不应该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想，我们应该站在莫海的角度去想一下。一个人，如果是进入了痴狂状态，甚至出现了超自然的幻想，有没有可能在自己熟知的领域形成一种错觉，比如以为自己在领域上有超乎常人的突破吗？」

「你这么说，确实有可能。可是莫海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专案进度上遇到问题，亦或者其他原因，莫海的专业实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真的不知道莫海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心裡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莫海会不会在进行……某种基因工程？」

何师道欲言又止的说道。

「我不知道。」

夏语冰显然明白老师话裡的意思，基因工程的争议向来有之，老师的疑虑自然是指向莫海正在进行的项目是否会违背人伦道德。

夏语冰突然捋了捋额头的秀发，柳眉一挑，看着何师道手上的手錶说道：「老师也不在进行用ＡＩ手錶来研究人类心理吗？」

夏语冰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我相信莫海，也相信老师。我现在能靠也只有老师了，基因工程的事情暂时不能让人知道。」

「明白，」

何师道接着话说下去，「我能不能这样推测，莫海身上出现陈亮人格，是因为莫海瞭解陈亮最多，以为利用自己掌握的陈亮的记忆，就能完全的模拟出陈亮性格出来？不对，刚才的录音似乎还另外有隐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恐怕不是这么简单，陈亮的事情可能要从很久之前说起，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目前莫海出现的其他人格是比较新的，可能更好分析一点。」

「恩，你是说我吗？」

夏语冰看了何师道一眼，心想：莫海说过，何师道和他是一样的。

如果假定莫海真的掌握基因某种密码，那么通过对方的记忆资料和基因表达程式就能推测出该生物的行为的话，也不足为怪了。

如果可能的话，从莫海最近的人格入手或许更容易进入莫海的世界。

可是夏语冰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却说道：「你是莫海模彷的其中一个人格，而在今天在办公室裡面莫海侵犯我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格，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也很乱，不知道从哪裡入手。」

「另外一个人格？」

何师道答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道：「不是我，那又是谁呢？」

（）

夏语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老师解释，只能默默不说话。

何师道见夏语冰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那刚才……录音裡面和莫海对话的人格又是谁呢？」

夏语冰听完何师道的这句话突然醍醐灌顶：对呀，录音裡面和莫海对话的那个人格又是谁？不是陈亮，好像也不像是老师。

是王胖子吗？好像也不是。

自己刚才在听录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夏语冰心裡暗暗懊悔。

「老师，您能不能……我想好好静一下。」

夏语冰冷不丁抛出这样一句话，何师道有点猝不及防，不解的看着夏语冰，可是夏语冰似乎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神色。

夏语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重新听一下录音。」

何师道明白夏语冰的意思，本想还要坚持下，但好像也没找到比较合适的理由，只能无奈的说道：「哦，那好吧。」

何师道下了车，又有点不放心的从车窗探了进来，「我去上面商场咖啡坐一会，有什么事情你打我电话。」

对于老师的好意，夏语冰微笑了点点了头，「我没事，我已经好多了，谢谢老师了。我现在得抓紧时间，我们得和他赛跑了。快去吧。」

「恩。」

何师道答应了，又想说点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只能转身离开。

目送着老师的背影离开，夏语冰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录音，而是先用手机登录了后台，先看了莫海的后台数据，又看了何师道的后台资料，果然不出所料，刚才那段时间的录音，莫海的曲线不仅和何师道差异很大，而且也不像是以前的任意时候的资料。

难道这一个时刻才是虚拟人格的真实身份。

以前模彷陈亮，何师道等等都只是假像？他为什么这么做，是自我保护吗？夏语冰脑海裡面不由得想起生物学上的拟态，一些生物为了避免被天敌捕捉，会伪装成其他形态，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录音中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夏语冰脑海裡零碎的播放着，像是莫海说的，又像是那个人格说的，就像杂乱无章的拼图。

夏语冰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再次按下了播放录音的按键。

录音中再次响起男女的喘息声。

刚才因为何师道在，自己都没怎么仔细听。

这次，不能放过任何细节。

即使夏语冰努力控制不去听自带的ＢＧＭ，一心只想仔细听着莫海和人格之间的「自言自语」，但是悠远缠绵之音就像无孔不入的分子，时不时的扰乱着夏语冰的心扉。

夏语冰心裡懊恼着，虽然是药的作用，但心裡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