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进退维谷

2021年9月5日

下午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鬱鬱葱葱的小树林，绿意盎然的草地，一切显得那样勃勃生机。

何师道和夏语冰一起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住院部旁边的小场地，背后就是莫海私人病房外。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下。莫海这边我来照顾。」

何医生关心的问道。

夏语冰已经换掉了护士服，换上原来穿的衣服。

也就是那件浅蓝色交叉Ｖ领云纹长袖上衣，配上白色的职业套裙。

夏语冰明白老师的意思，莫海在办公室趁着自己去关门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自己下药，一定都被躲在窗帘背后的老师看到了，老师一定是担心那个药，所以才叫自己回去休息。

可是，莫海还没醒，自己怎么能走呢。

「我没事。」

夏语冰眉头紧蹙的说道，然后拉着老师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柔声问道，「你应该没事吧。」

莫海撞玻璃的时候，何师道及时跳出来拉住了莫海的双脚，也因此右手心被莫海皮鞋上的饰物给刮伤了，然后莫海掉下的身体又正好压在手心的位置。

其实夏语冰也知道何师道的伤口不碍事，只是要打绷带几天，恐怕这几天不能上班了。

「就这点伤？能有什么事？早知道，玻璃那么品质那么好，我就不跳出来了。回头你给我赔我医疗费，还有误工费。」

见夏语冰眉头紧锁着，何师道心裡一阵心疼，硬着头皮开玩笑，想要赶走夏语冰心头上的那一阵阴霾。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呀？」

夏语冰白了何师道一眼。

何师道很抱歉的微笑了下。

「老师，真的连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吗？」

夏语冰收起自己的眼神，认真的问道。

「放心吧，莫海没事的。」

何师道伸出左手，想要去拍拍夏语冰的肩膀，安慰下夏语冰，却终于还是忍住了。

「如果能救莫海，别说误工费，就算要我……现在也只有老师能救莫海了。」

夏语冰脸上一阵绯红，近乎哀求的说道。

何师道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歎了口气说道，「能救莫海的只有你。」

何师道张开眼睛，不去看夏语冰，看着远方，继续说道：「像莫海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很少会直接坦白自己的心事，就是遇到什么问题或者困难都会选择自己扛，所以要深究莫海的人格发展历程实在很难。就像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事情，应该也有所保留的，你应该也没有全部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这些都是人性，即使是我也无法例外。我不认可你的猜想，就是莫海是因为想佔有朋友的女友欲望才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有两个：第一，陈亮除了和你写情书，并没有其他表达对你喜欢之情。第二，以我对莫海瞭解，莫海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即使是对朋友女友有幻想，莫海也不会和你结婚。之前我有段时间有比较深入的研究过莫海的案例，后来觉得莫海在你的治疗之下正常了，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现在，想起来，还是自己太大意了，如果我儘早发现莫海正在模彷我自己，或许事情

也就不能变成这样了。」

「老师，你没必要自责，我不怪你。其实一切都是我太任性，要自己独立进行治疗莫海，莫海也不会变成这样，可是我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裡？」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

何师道本来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眼神的馀光却撇见夏语冰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将这话说出口，现在自己就是夏语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我不知道你独自治疗莫海之后的事情，我可能需要点时间听你说一下事情的细节。但我可以先说下我之前研究的一些看法，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好吧。」

夏语冰是多想老师直接告诉自己答案呀，可是现在恐怕连老师也真的束手无策。

「咳……咳……」

何师道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下情绪，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相信所谓多重人格。不同的人格只是人类为了研究而强行划分出来的，不管哪种人格都是主体意识的不同形态而已。多重人格彼此之间很难有一条很清晰的界限，比如说主体进入某一特定人格并不能完全过滤掉其他人格的资讯，就像演戏一样，演员进入某个角色，会专注的投入所饰演的角色中的，但演员本身很难完全忘记自己。多重人格比演员複杂一点，演员知道在演戏，而多重人格往往不知道自己进入某一人格的设定中了。我再举个通俗一点的例子，就像手机，每个人格都是手机上的应用。表面上，每个应用都是独立的，但是他们共用所有的硬体，比如ＣＰＵ，记忆体等等。每切换一种应用，手机ＣＰＵ和记忆体都需要处理对应的资讯，不断的切换，资讯会不断的累积。多重人格在人体上彼此之间

还不如应用在手机那么独立，人的大脑无法处理那么多人格之间的资讯过滤，因此多重人格的思维会随着人格的增加而变得紊乱。人格不断切换，大脑的负荷会不断增加，资讯也就是越来越紊乱，最终不堪重负，最终就是系统崩溃，资讯阻塞。」

「那照

你这么说，好像多重人格不像是人格缺陷，反而更像是一种病毒。」

「或许，你可以将他当作病毒来理解吧，如果这样你会更好接受一点。」

「不是更好接受一点，只是我在想，病毒能影响人类后天性格吗？」

「理论上可以吧，我们每天都在产生新的细胞，病毒可以很轻易的修改ＤＮＡ转录过程，理论上是可能的。但是这种过程，要么被人类免疫系统清除掉，要么就是病变导致身体功能失去机能，进而死亡的。我还没有看过哪家比较权威的研究结构，明确的表明心理疾病和病毒有关联的。你的想法，似乎有点太超前了，不过是一个不错的思路，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不管如何，事实上，你今天也看到了，莫海刚才出现了一些仪式类诡异行为，恐怕莫海的人格恐怕已经有了对超能力的信仰了，甚至是类似某种宗教雏形了。人类在什么时候才会有宗教信仰？是在对因为无知吗？不，是在无法理解未知世界时产生的幻想，是濒临困境时却又百般无奈时产生的幻想，特别是面临生死的时候。举个例子，一个搭乘飞机的乘客，此时飞机突然颠簸了起来了，好像要坠落的样子，乘客陷入了恐

慌，但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裡就会默默的祈祷，幻想着有什么超越自然的力量或者什么神能突然拯救一下飞机就好了。而莫海出现这种类似宗教仪式感从某种方面来说，莫海已经就像这位飞机上的乘客，面对人格的失控，莫海已经无能为力，他的系统即将崩溃，以至于幻想着有什么超越自然的力量能继续控制局面。」

「老师，您的意思……莫海现在已经十分危险了。」

其实从莫海上次濒死的事件，再到今天的事情，就算何师道不说，夏语冰心裡早已清楚莫海的问题严重性，可是她又多么的希望老师能给自己一个相反的答案，即使这种可能性微乎极微。

「其实危险来自莫海本人，而不是来自莫海创造的人格。莫海创造的虚拟人格很强大，似乎有一种学习能力，甚至是进化的能力，它已经不在局限于最初的陈亮人格，今天莫海身上的虚拟人格正在学习成为一个心理医生，甚至对你做了催眠。也许这是忌惮虚拟人格的这种失控，莫海本体也感到担忧。你刚才说的莫海想和你离婚的事情，莫海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和你离婚的，目的应该是避免你继续受到伤害。或许莫海是对的，离婚或许可以让莫海解除身上的所有枷锁。」

「那我现在马上……和莫海离婚。」

夏语冰强忍着要流下来的眼泪说道。

「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按照你说的，那天莫海濒死苏醒之后，恐怕虚拟人格已经完全掌握资讯的支配权，莫海本体会收到什么资讯就看虚拟人格愿意分享什么资讯了。虚拟人格不会主动和你离婚的，而你主动和莫海离婚的话，我担心莫海本体也收到这个资讯，莫海恐怕会很伤心，那事情可能会更糟。」

「那……怎么办？」

何师道现在就是夏语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夏语冰近乎哀求的说道。

「不要着急，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

「你现在让我怎么冷静……现在生病的又不是你……」

夏语冰歇斯底里叫了出来。

「我……」

何师道没想到自己很平常的一句话，居然招致夏语冰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愣住了。

如果是普通人，何师道一定会很冷静和她分析事情，但此时的何师道有一种投鼠忌器的担忧，生怕自己习以为常的一句话都会伤害到夏语冰。

毕竟此时夏语冰是脆弱的，何师道很想给夏语冰一点温暖，一点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做起，给一个温暖的拥抱，合适吗？「对不起，老师，我……」

夏语冰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点情绪化，随即向何师道道歉「没事，发洩出来也许也是好事。」

何师道理解的看着夏语冰，继续说道「如果莫海也能发洩出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很多事情，我们都不需要一个人扛的。夏语冰，你也是。现在只有你能救莫海了，你一定要冷静。」

「只有我？」

「是的，只有你。」

何师道再次肯定的说，「虚拟人格毕竟是莫海创作出来的，它不是自然的产物，不遵循大自然的规律，只遵循莫海的认知或者潜意识下的规则。虚拟人格所有行为都能在莫海往日的行为上找到痕迹。只有你最熟悉莫海的一切，只有你能救莫海。」

「那我该怎么做呢？」

「你需要进入莫海创造的世界。」

「哦？」

夏语冰不解的哦的一声，老师这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或许你可以从莫海人格的发展过程入手，」

何师道解释道，「你闭上眼睛回忆下，看下回忆莫海之前的世界。」

「好的，那个……」

夏语冰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的说道，「那我将我所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你吧。」

何师道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说道：「不必，既然你刚才没说，自然是有你的顾虑，而这种顾虑往往会影响人的判断，越是在乎，判断越是失准。与其你告诉我一些不准确的资讯来让我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不如就凭着我的判断去推演下，然后你再印

证下你心中的那些细节。不管怎么说，最终要还是要靠你来判断，只有你能救莫海。」

「明白了。」

夏语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化着淡淡眼影的眼皮子在光影之下，一闪一闪的，似乎在跳动着。

「说吧。我准备好了。」

夏语冰闭着眼睛，耳边却良久没有听到何师道的说话。

何师道的声音终于又传入了夏语冰的耳朵。

「哦……咳……开始的时候，莫海和你谈恋爱的时候，应该已经有ＮＴＲ的心理了，只是自己还没发觉，所以会让陈亮参与到追求你的过程，以莫海的能力写出一些情诗给你并不难，为什么还要借陈亮之手呢？而那篇【ＮＴＲ心理治疗实录】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莫海所封印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巧合，文章裡面有个人叫陈亮，而女主又是心理医生，又这么巧和你的身份一样。欲望的牢笼自此打开，应该也是这个时候莫海人格出现的时候。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莫海选中陈亮原因只是一种巧合，今天之后看到的莫海，在加上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些资讯，我现在觉得不是巧合那么简单。莫海现在是公司总裁，如果让人知道他有ＮＴＲ的心理问题的话，社会舆论压力是他不得不考虑的。而陈亮正好解决这个问题，陈亮是莫海的多年朋友，莫海信任他，陈亮不会向社会暴露自己的隐

私。而陈亮又给你写过情书，虽然他是替莫海写的，但此时的莫海回忆起往昔，却能从这些情书裡面汲取灵感。莫海先在自己世界创造了陈亮给你情书的事实，慢慢沉浸进去，最终导致陈亮人格的形成。即便如此，莫海还是小心翼翼的，并没有和陈亮有过任何交流，一切都只发生在他自己创造的封闭的世界裡面，资讯熵一点都没有外泄。也就是因为这样，莫海创造的陈亮人格，但此时的人格并不完善，只有昨日在现。浅尝辄止的刺激让莫海一方面体验到前所为未有的感受，另一方面又在不断让莫海欲望膨胀，终于这种刺激不能满足莫海膨胀的欲望，因此，莫海陷入焦虑了，想要更多的突破，然后更多的幻想，更多的欲望，不断螺旋沉沦。当然，此时莫海也意识到问题，也想着改变。寻求心理治疗的帮助便是莫海能想到的直接方式。莫海应该也想过从你这边获取到帮助，不然也不会和你

提到他有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情，只是最终莫海还是选择自己扛下了所有。原本陈亮人格只存在莫海创造的世界裡面，在莫海的凋琢之下，陈亮人格逐渐完善和独立，甚至开始企图逃脱莫海的控制，逃出莫海创造的虚拟世界。我不知道何时陈亮人格开始走出了莫海创作的世界，开始接入现实世界，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天晚上，就是我在微信上假装陈亮和你联系的那个晚上，陈亮人格应该是已经走出了莫海创造的楚门世界，并且和你发生了关係。也就是那天晚上，莫海主体和陈亮人格开始发生了分歧，陈亮人格开始接触现实世界。这裡，我需要说的是陈亮人格只是莫海潜意识的一个片段，按照我的理解，其实我并不认为陈亮人格的存在。如果你将陈亮人格当作一种人来对待，那你是无法理解莫海的现状。人格只是莫海意识某一时刻的投影，只能代表当时某一时刻莫海的意识形态，却不能体

现莫海的真实意志。你有没有想过，陈亮人格在强暴你的时候，莫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额……好吧，我我还是换个例子吧，我刚才说我不认可莫海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佔有朋友妻子的那种欲望，只是我认为到目前为止的莫海没有这个想法，但不意味着将来的莫海就没有这种想法。经过今天的事情，不能排除莫海身上虚拟人格会模彷甚至创造类似的生态环境，当然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那么虚拟人格将会再次发生改变。」

夏语冰心裡明白何师道之所以避开那天晚上莫海以陈亮人格强暴自己的话题，主要想避开尴尬，不想细说。

但此时却也只能从老师这边得到答案，儘管要在别的男人面前说起这样隐秘的话题，确实有点让人难为情。

「何老师，我也是专业的医生，有些话题其实你不必避重就轻。」

夏语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你说，那天晚上，莫海……我是说陈亮人格对我……那个莫海……是怎么想的呢？」

话说完，连夏语冰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何师道微微一笑，开玩笑的说道：「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专业的吗？怎么还说话都不连贯了，那天晚上，陈亮人格对你做了什么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吗？」

夏语冰常常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咬着嘴唇说道：「那天晚上，莫海以陈亮人格强暴我的时候，莫海是什么心态？」

莫海创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克服自己的心裡障碍是对的，可是你要进入莫海创造的世界，你就不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你应该从病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那天的情形只有你更清楚，我没提起，只是因为我不知道细节，也无从分析起。」

「恩。」

夏语冰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天老师只是听到声音，确实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可是老师刚才说过自己有顾虑的不必告诉老师的，因为情绪会影响判断。

要不要将那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老师呢？就在夏语冰心裡犹豫不决的时候，何

师道补充的说道：「那天，我只是在通过手机听到了声音，对于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了然。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师还是问了细节，那自己还是如实的回答吗？现在能倚靠的只有老师了，再说老师担忧的是自己的顾虑影响了事实的真相，自己儘量平心静气的，老师一定能通过细节发现那天的真相的。

「那天，他就这样从背后将我压在牆上……」

闭着眼睛，让夏语冰少了很尴尬，可是说完之后，还是感觉自己心脏小鹿乱撞。

「他是谁？」

「莫海……」

何师道不是明知故问吗？那天就只有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