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只有教林平之波纹呼吸法,却从未提过该如何待人。他是不是该像提防岳不群那样,提防眼前的岳灵珊呢?
眼前苦涩的笑容让他有了答案。
「师姐先去歇息吧。」林平之脱下外袍,披在岳灵珊的肩上。「我去思过崖看看。」
「咦?」岳灵珊以为林平之是要找令狐冲理论去了。「小林子不要冲动,大师兄他——」
「我去捡回来那把剑。」留下轻描淡写的一句,林平之趋步往思过崖走去。
一上思过崖,已经是夜幕低垂。林平之点燃火摺子,随即见到在崖边纵酒的令狐冲。
令狐冲正为了自己打落岳灵珊的宝剑而苦恼着…正确而言,是为了他不慎打落那把剑的原因。
「大师兄。」林平之并不明白令狐冲所苦,直接唤了声。
「是你!」听见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立刻拔剑指向他。「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告诉你,不管师妹怎么样想,我都不会让你半分!」
醋意和醉意併起而生的怒火,让令狐冲全然失了分寸,手裡长剑直朝林平之划去。
三分不明缘由,七分不愿滋事,林平之立刻向后退了近十步,和令狐冲拉开了距离。
「来!来比划比划!我就不信…我就不信我比你差!」令狐冲明显因酒醉而暴起,但林平之却也不明白令狐冲为何是针对他。
「师兄我哪裡得罪了?」林平之问道。
但令狐冲以剑招代替回应,另一杀招又攻向了林平之。
林平之无奈,只能举剑迎击,运起同门华山剑法与令狐冲对招。
华山剑法,虽曰剑法,实则是以气运剑,比拚的非是剑招之精妙,而是内功的底蕴。当内功愈臻大成,简易的剑招夹带深厚内力,便能以一招剋百千招。
在林平之有意示弱下,几招下来他便落于下风。
「怎么!师妹中意的不过就是个无能公子嘛!」令狐冲乘着酒意,又运起另一套剑法。
(这不是华山的套路?)林平之一眼看出令狐冲剑路不同于先前,立刻重整架势。
较先前的回合相比,令狐冲剑路更发刁鑽,全然没有以气辅剑的态势,反而招招以攻破要害为主。
「师兄你冷静一些。」林平之知道令狐冲现在是酒醉,因此不断退让。但令狐冲的剑招凌厉,让他立刻又被杀退。
「如何?你还敢在师妹面前显威风吗?」令狐冲见林平之败退,得意地笑着。
「师兄,我问一件事。」无视令狐冲现在的癫狂,林平之站起身问道:「岳师姐的剑,是从哪裡掉下的?」
「你—你是—好啊!是师妹去告状要你来教训我!」令狐冲听林平之一问,又是不由分说再举剑攻向他。
林平之心知令狐冲再也听不进解释,情急之下,从令狐冲身旁的空隙鑽过,纵身一跃,直接跳下思过崖。
「什么——」没来得及反应,令狐冲便看着林平之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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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原先的预计是探听清楚位置后,再缓缓从崖上爬下。但计画赶不及变化,令狐冲因醉酒咄咄相逼,他也只想得出这种方式。
所幸,林平之的功力足以让他一剑刺入岩壁,虽说划出一道不短的剑痕,但他也得以停在石壁上不再坠落。
以方才情形而言,林平之若不隐藏实力,光凭内功可以轻易制住令狐冲。但他还不想曝露自己现在的能耐,华山裡只有让宁中则知道就够他困扰了。
离崖底还有段距离,林平之不敢大意,以波纹感知周遭岩壁的起伏,并专注于双手双脚释出的波纹,缓缓沿着高耸的岩壁垂直攀下。
夜晚的华山并不温暖,但林平之若是心急,就会增加不慎滑落的风险,他只能顶着寒冷的夜风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爬到崖底。他暗自庆幸自己平时没有荒废锻鍊,不然他还真没能耐直攀下思过崖。
思过崖底长了几株果树,亦有几条野溪流过,如果是白天到此,此处应该是一处清幽之地。
(碧水剑…只能先看看四处有没有长得像剑的东西了……)他还没点起火摺子,一张望便见不远处有些许火光。
林平之蹑步走向火光处,只见到三人举着火摺子,正端详着一柄碧色长剑。
「这剑不会是那些猴儿偷来的?」三人中站最边年轻的男子问道。
「放你妈的屁!猴子是猴子,你当是混元宗的老猴子爬出来掉了剑吗?」另一边的人不屑回道。
中间男子听了明显不悦,一肘敲向回嘴人的腹部。「嘴巴放尊重!穆前辈他老人家要是出面,我和岳不群那废物都该礼让他当掌门了。」
「反正他们也和咱们一样躲着不是?」碎嘴的男子再度回嘴,只是立刻又被赏了一记肘击。
林平之见三人穿着着非像华山中人,只是他们手中那把剑若是岳灵珊所落,他势必得要上一要。
「前辈打扰了。」林平之向前几步,拱手说道:「在下华山弟子林平之,方才师姐在思过崖不慎落下一柄剑,我是特地下来寻剑的。」
林平之并没有走得太前,要是这三人像令狐冲方才那样发难,他可没自信能再全身而退。
「华山弟子?」听到身后林平之自报来历,三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但脸色明显不大好看。「岳废人收的弟子吗?」
听中间那人明显对岳不群有敌意,林平之立刻向后缓缓退开,更加提防着眼前拿着剑的三人。
「师兄…岳不群怕是没和他弟子提过咱们。」一旁较为年少者拉了拉中间为首的衣袖说。
「哼!世人只知道岳不群那王八,要我看…他夫人还比他有格调的多!」被这样一提醒,中间那人才稍稍收敛一些。「论辈分…姓林的小子,你该叫我们三人一声师叔才是。」
「师叔?」林平之听了不解。
见林平之一脸疑惑,三人才自报姓名。中间为首者封不平,方才在碎嘴的名唤成不忧,而最后较年少的为丛不弃。三人皆是华山门人,但与岳不群所处的内门不同,他们都是华山剑宗的人。
华山内外门之别,是岳不群自身所言。实际上,华山派下共有为气宗、剑宗与混元宗三支,岳不群在华山中峰领着的便是气宗,也是现今华山派的正统代表。
被归于外门的剑宗与混元宗,则是各自在华山其馀诸峰活动。由于岳不群并没有修缮往其它诸峰的栈道,一般气宗弟子自然难以碰上剑宗或混元宗门人,后来岳不群也干脆不提这两派的存在。
听封不平道完来历,林平之再度拱手行礼。「见过三位师叔。」
「你不为你师父辩白?」封不平有些讶异林平之听完的反应。「当年宁中则听到这种话,可是冲到岳不群前护着他呢?」
「小侄并不明白这些事,况且…师父为人如何,小侄心裡明白。」林平之再度拱手道:「在下今日只是要把师姐的剑寻回而已,也无打算毁谤或寻衅的念头。」
「脑子倒还灵光…慢……」封不平看了看手上碧色长剑,再思量一下林平之所言后问:「你说你是从崖上下来的?怎么下来的?」
「就是…沿着崖壁爬下来的。」林平之回答得有些犹豫,却也没有说谎。
「岳不群的轻功不行,但要论内功…他也没这种本领。」封不平把手中剑交给身旁的成不忧、丛不弃二人,自己拔出了配剑。「你是凭轻功还是内力?从实招来。」
林平之见情势有些不对,一边如实道出自己如何应用内力吸附岩壁攀下,同时手也伸向自己腰间配剑。
封不平听完,举剑踱步向前,剑尖直指林平之。他挑了挑剑尖说:「拔剑。」
林平之赶忙后退几步,慌张说道:「这…小侄没有理由要和师叔——」
「是我要看看你功夫如何。」封不平面色凝重说道。
当年封不平也曾在思过崖待过,当然清楚从高耸崖壁攀下是何等遥不可及之事。他苦修十五载,才有自信能够靠自创的狂风快剑超越岳不群。
但眼前的青年,辈分上不及他和岳不群的师侄,竟办得他们二人都力有未逮之事。
「拔剑。」封不平再度出声,对着一脸惊恐的林平之说:「和我比划比划。之后那把剑,你说是你们掉的,我自当奉还。」
林平之见封不平如此坚持,也只能拔剑相抗。和方才与令狐冲交手不同,对方已经揣度过自己有多少实力,这次有所保留只怕会引来更多麻烦。
运起挟带波纹的华山内功,林平之摆出气宗剑法的起手式,准备与封不平对招。
封不平见林平之起手与步伐,更确信林平之所习乃岳不群与宁中则之剑法。单就这架式来看,他捉摸着林平之大概七成剑法是由宁中则所授。
但是气宗功夫,并不是看剑法门道,而是内功修为。抱着试探的想法,封不平先是运起剑宗看家绝学夺命三仙剑,杀向准备好的林平之。
夺命三仙剑仅仅三式,却招招连贯,招招杀招均往要害攻去。林平之虽慌,仍硬着头皮举剑相击。
封不平内力与岳不群相比,可谓在在伯仲之间,两人仅差在岳不群最终有修得紫霞神功而已。但三仙剑第一式才碰到林平之的剑,封不平竟硬生生被林平之的内力压住,甚至剑势险些要被带走。
(这内力何等霸道!)封不平一惊,连忙运起内力抽开自己剑锋,向后跃了几步。(岳不群当年也至少该过了几招才能抗衡我的剑法,这小子……)
封不平不做保留,立刻运起独创绝学狂风快剑,再杀向林平之。
狂风快剑出手乍看平平无奇,但封不平运剑同时亦挟带磅礡内力,林平之此番只能格挡,不再能像三仙剑那般压制。
封不平剑围随出招次数逼近林平之,剑势亦随之加快,后来每一剑宛如
狂风骤起,好似要直颳入林平之的要害一般。
林平之在封不平强势的剑招下,已经全然丧失主动,宛如任由暴风吹起的孤叶,被困在封不平的剑围之中。
最终,还没来得及重整态势,封不平已将剑刃抵在林平之腰间。「小子,你败了。」
无视一旁成不忧与丛不弃在拍手喝采,林平之后退几步,收起剑后行礼道:「多谢师叔赐教。」
「赐教?该是我说的吧?喂…你们把剑拿来,还给这小子。」封不平收起剑后说:「你这内功,比岳不群当年还来得要强许多,只怕不是只有岳不群指点吧?」
林平之一边从另外二人手裡接过碧水剑,一边回答道:「是另有人指点没错。」
「是谁?嵩山派的人?还是哪个不世高人?」封不平并没有转身面对林平之。「你有这等奇遇…何必委身于岳不群那种废物底下?」
「小侄不能透漏是谁指导的……」林平之思量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委身,一是师父和我家关係有些複杂,二是…我正图着师父当前的位置。」
听到此言,封不平三人各自都笑了出来。
「不是吧,这小子想作掌门?这可真有志向。」成不忧带着嘲讽的语气笑道,但立刻又被封不平赏了一掌在头上。
「师兄?」丛不弃停下笑声,看向还满脸笑意的封不平。那个笑容不像他们二人是因为笑话才笑的,更多是出自于城府,看似有些还出于坦然。
「你知道吗?虽说我和你师父势如水火,但掌门这位子…我也是想要的。」封不平跺步逼近林平之,手裡剑锋看似又要再度发难。
听封不平此言,林平之立刻后退拱手道:「是…是小侄踰矩了——」
「慢。」还没等林平之支支吾吾把话说完,封不平就打断了他。「仔细看好,我琢磨十五年的剑法。狂风快剑,以快剑为主,并招招与内力相辅相成……」
封不平在林平之三人面前演起自身剑法,并细细道出心诀。林平之和另外二人才惊讶,封不平打算将狂风快剑传授与林平之。
三人不解为何封不平做此决定,竟将自己苦修的心血轻易传授给初次会面的气宗门人。
封不平崭露完狂风快剑的剑招后,收起了剑。「有记得否?」
林平之还有些惊异于封不平的举止,只点点头答道:「有记得八成。」
「莫要记剑招,去体会剑意。」封不平做出最后的提点:「狂风快剑,自然以快为主,且是剑招愈发愈快,方能在数招后压过敌手。」
「明白,多谢师叔教诲。」林平之再度答谢。
「走吧。丛师弟、成师弟…随我带这小子离开这裡,让他找着路回中峰去。」封不平说完,便信步离去。
丛不弃和成不忧见状,立刻冲上前对封不平咬耳朵。「师兄…您怎么将压箱底就传给了这个气宗的小子?要是——」
「他这种内功修为,虽不知来自何等奇遇,但早已是我和岳假道学所不能企及。」封不平叹一口气,接着说:「我苦修十五载,现下只能体会到…要争,已经不是我这代该去争了,该是轮到像这样有机缘的人。」
「师兄……」成不忧仍然有些不满。「我们不是答应了嵩山派,岂能——」
「这裡是华山。」封不平略显凶色瞪向成不忧。「我答应嵩山派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但,华山裡的事情,就是华山的人解决。」
成不忧不再回话,和丛不弃二人随着封不平,将林平之从崖底领到一处小径。
「从这裡前行,会看见一个叉路。往有林木生长的那路走,就能走到往玉女峰的栈道口。」封不平对林平之指了指路。
「多谢师叔。」林平之行礼道别后,便揣着碧水剑从小径离去。
由于久未有人迹,林平之好不容易才鑽过林木茂盛的小径,这才发现出口通向了玉女峰山脚下的主栈道。
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他三步併作两步,直从栈道奔上,一路往中峰华山大堂而去。
「林平之?」一进正气堂,林平之便碰上坐在主位,且因他的到来而惊讶万分的岳不群。
难掩惊讶之色的,还有一旁众华山弟子,以及跪在地上的令狐冲。
原来在林平之离开玉女峰后,岳灵珊担心林平之与令狐冲冲突,便立刻禀报岳、宁夫妇二人。但他们抵达思过崖时,林平之已摔落崖下。
林平之在崖下这段时间,令狐冲已经被罚跪了大半夜,若非林平之现在闯入,岳不群手裡的戒鞭就要挥下去了。
「小林子,你没有事!」岳灵珊难掩欣喜之色,不顾众人在场,直接抱住了满身髒污的林平之。
林平之被抱住没有太多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将碧水剑晃了晃。「你的剑,我捡回来了。」
「林平之,你是怎么从崖底回来的?没伤着吗?」宁中则问道。
林平之先让岳灵珊放开他,回答说:「恰好摔到一个深潭裡,被刚好在那儿钓鱼的人救起来。」
「钓鱼?崖底会有人钓鱼?」岳不群有些疑惑。
林平之将碧水剑交给岳灵珊,向前几步,对岳不群行了个礼。之后又再往前,靠近到只有岳不群能看到他的脸。「封不平,封师叔。」
林平之的
回答只有岳不群听见,在场其他人都不解林平之这些举止用意为何。
岳不群强压心裡惊讶,故作镇定继续和林平之咬耳朵。「他和你说了什么?」
「就发发牢骚,没有刁难。」林平之说完,后退了数步,立刻长跪在地,叩头喊道:「请师父网开一面,原谅大师兄!」
岳不群没来得及问清楚,便被林平之强制带开了话题,他不可能在华山众弟子眼前询问剑宗的事情。
令狐冲还不明白两人在斗把戏,以为是林平之遭逢变故还能这样宽容他,心裡对当时醋意惭愧万千,不禁啜泣成声。
「请师父原谅大师兄!」这样阴错阳差的一搭一唱,让其他人也纷纷跪地为令狐冲求情。
岳不群看话题被这样带开,无法在弟子面前质问林平之,只得挥挥手说道:「唉!令狐冲你这顽徒,罚你在思过崖上多待两个月罢!林平之,你刚大难归来,就不用议事了,回去歇息吧。」
「谢谢师父!」林平之与令狐冲双双磕头称谢。
「灵珊。」岳不群对女儿说道:「你去帮林平之备些饭菜,还有更换的衣料,你也先别在这儿了。」
「好的!」岳灵珊笑颜大展,直接挽住了林平之一臂,半强制地把他拖离正气堂。「走吧!小林子!」
令狐冲见此景心裡又发不是滋味,但岳灵珊明显被林平之吸引了去,自己还让林平之帮忙求了情,他也只能悻悻然自己回到思过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