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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华兹夫妇(01)舒华兹小姐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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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31日

1、舒华兹小姐的春天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黑离开汐斯塔来到罗德岛医药,已经整整一年了。『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虽然

她一直自称是兰小姐的保镖,但其实是经不住小姐的再三「建议」才来的,她

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治疗矿石病。她本人倒没有怎么把这病太放在心上,因为在

经历过许多命悬一线的危机后,她已经习惯了在刀锋上漫步,那种许多年之后才

会夺去生命的病症,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罗德岛为矿石病患者提供治疗,只收取相当低廉的费用,对于那些没有足够

金钱的人,也允许他们通过提供服务、贡献自己力量的方式支付医疗费用。这看

似充满了人性关怀的慷慨之举在黑看来,和自己多年从事的佣兵工作实则没什么

不同,无非是卖命拿钱、再拿钱买命。而且她知道,兰小姐的技艺的价值,要

远高于罗德岛在治疗自己矿石病上的花费,甚至远高于自己的这半条残命。

所以,登舰罗德岛一个月之后,黑也作为干员加入了罗德岛的武装力量。倒

不是因为这样就能偿还兰小姐什么,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一点点事情,是远远不

足够的。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感觉是在依赖着别人而活着。毕竟,兰小姐只是一

个年轻的姑娘,而自己则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那些贫困的地方,她早

已经是该当母亲的年纪了。

但黑是半年前,才算结识那个被称为「博士」的男人。

那是个阴郁连绵的秋天,阴沉的天空一直下着小雨,地面上十分潮湿。在结

束了下午一场短暂的小规模战斗之后,黑回到了罗德岛的基地,向兰小姐报了

平安,而小姐正在忙于和研究员们讨论一些医疗方面的问题。于是,黑决定依照

她自己的习惯,先去基地外面的酒吧喝上两杯。

走进酒吧,黑一边捋着她被雨水沾湿的长发,一边向着她平时坐的位置,酒

吧角一个角落走去。她忽然注意到,吧台上正坐着两个显眼的酒客——他们穿着

罗德岛的制服,这倒不是什么显眼的事情,真正显眼的是那两个人的面前,已经

堆了相当可观的一堆酒瓶。

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是名为星熊的干员。她是龙门近卫局的人,高大勇猛,

是个非常可靠的战士。黑和她一起参加过许多次战斗,所以认得她,并且知道她

酒量很好。而和星熊一起喝酒的人,则毫无疑问是他们的指挥官,被称作「博士」

的男人。

博士会在这里喝酒还不足以让黑感到惊奇,但在下午的战斗是博士指挥的,

也就是说他离开战场的时间应该和黑差不多。那么,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制造出

这一大堆空酒瓶所用的时间,至多不过一个多小时。

黑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明显的结论:这位博士,在酒场上

恐怕也绝非泛泛之辈。黑下意识地感到今天可能不是个喝酒的好日子,于是转身

准备离开,但却被叫住了。

「喂,黑小姐!来这边啊!」

一个爽朗的声音呼唤道,说话的是星熊。

「谢谢,不用了。我今天就……」黑在心里暗叫不好。

「是啊,来这里吧。一个人喝酒多沉闷。」星熊的酒友也说话了。

黑沉默了一阵。

无论如何,博士是他们这些战斗人员的直属上级,黑多少也有点社交常识,

知道没有合适的理由就拒绝这个人的邀请,是有失礼节的。于是她在心里默默叹

了口气,走到星熊身边坐了下来。

「喝酒吗?」博士问道。

「当然是喝酒了。喂,小子,给这边拿个酒杯!」星熊朝着吧台里的服务生

喊道,擅自替黑做了决定,「来吧,别客气。今天的酒水博士全包了。」

「等等,按规矩不是谁输了谁买单的吗?」博士皱起了眉头。

「有区别吗?」星熊笑了起来,「虽然你的量也不错,但还是没有击败过我

的记录吧。别的方面不论,但是比喝酒的话,你在罗德岛恐怕最多只能排到第二。」

「何其自大,而且是盲目自大。」博士说,「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

殆』。你对我的酒量虽然算是有点了解,但你凭什么认为黑小姐的实力,就不能

力压群雄呢?」

「哦?」星熊不可思议地说道,转头看向了黑。星熊显然认真地考虑了博士

的话,因为在她的心里,博士对干员们多少是有所了解的。

「不,我可不行,只能喝一点……」黑急忙说道。她绝对没想到,在罗德岛

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酒量英雄榜,而且她也绝对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添加进榜单里。

「不行!来,一较高下。」星熊拍着桌子说道,「干了这杯!」

说完,星熊举起手中

的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面前的酒杯,黑意识到她不仅被卷进了一场复杂的争斗之中,而且已经

被主攻手盯上了。而这一切,都源自博士巧妙的语言挑拨。

黑不快地瞪了博士一眼,却看到博士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似乎非常满

意当前的局面。而星熊则在拨弄着空酒杯,等待着她的回应。无奈,黑只好也一

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好,再来!」星熊马上再次给两个人填满了酒。

「你先等等吧。」正当黑苦恼的时候,博士出手阻止了星熊。

「怎么了?」

「你没看到,黑小姐正在怨恨地盯着我吗?」

「那怎么了,喝酒的人又不是你。」

「你呀。我说过,喝酒也要有策略的,两人对饮和三人对饮的局面截然不同。

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要变成你对我和黑小姐两个人了。你并不了解黑小

姐的实力,还有必胜的信心吗?」

「那有什么?喝酒和战斗一样,首先拼的就是勇气!」

「那你可知道,以一敌百,虽猛必不胜?」

「不要和我讲兵书了。我只知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趁着两人争论的间隙,黑偷偷地瞄了博士两眼。

「博士」的身材可谓高大,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脸刮得很干净,但相貌却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乍一看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人。他年龄似乎比黑大一点,

当然这是从外貌上的推测,因为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迷。很奇怪,这个似乎掌握着

罗德岛最高武力指挥权的男人,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个模糊的称谓。据说他

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罗德岛的最高机密之一。

但黑并不关注这些,她本来就不在意其他人的事情,况且对于她自己来说,

「黑」也不过是个代号。这么多年来,黑的万般行事唯有谨慎为纲,因为小心方

能驶得万年船。但在此时,黑的心中却无端地冒起了一股火气,因为面前的两个

人正旁若无人地大谈着饮酒心得,却仿佛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久闻星熊小姐善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黑说道,「不知星熊小

姐,一巡可有几许?」

黑模仿着东国人的腔调说道。她曾经和不少东国人打过交道,深知东国人极

重礼仪,一旦讲起别国的「礼数」,即便是不合常理,也必然会遵守。所以她决

定用礼数来诓骗星熊一下。

「这……以东国之礼,凡敬酒应酒,必一巡一杯,不论宽窄。」星熊说。宽

窄,指的自然是杯子的大小。

「好。但雷姆必拓以三为尊,因此一巡为三杯。我和星熊小姐是初次对饮,

我需按照我们的礼仪敬酒,以免失礼。我先敬星熊小姐一巡,请!」

说完,黑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再次倒满、喝干,又倒满,又喝干。

一瞬间,黑将三杯酒喝了下去。

「好!好胆识,好酒量。请!」星熊抱拳一拜,也连倒了三杯酒,连着三次

一饮而尽。

「真是豪爽。那么,继续第二巡吧。」

「啊?」

星熊惊讶地说道,但没等她惊讶完,黑已经再次倒了三杯,一口气喝下。

「九是雷姆必拓最大的数字,而三三为九,因此向初识的朋友敬酒,须敬一

巡三杯、连敬三巡,以示敬重。这是第二巡,请吧!」黑学着星熊抱拳说道。

「这——」

「咳。」

就连博士都皱起了眉头,想要打断这夸张的喝法。但没等博士发言,黑已经

倒上酒等着星熊了。

「无妨,我喝。来!」

星熊说着,再次连喝了三杯。

「好。那么,第三巡——」

「等等,」星熊摆了摆手说,「到此为止。」

「哦?」博士的眉毛一挑。

「我认输。黑小姐海量,在下今日甘拜下风。」星熊说道,「等我锻炼酒量

之后,择日再和黑小姐一较高下。」

说完星熊站起身,把酒钱放在桌子上,有些踉跄地走出了门外。而博士则一

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酒吧门口才转过头。

「真是高手。」博士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在这家酒吧里,能喝得星熊先行

退场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没什么。」黑淡定地说道,「我只是像您说的,用了点策略。我我知道星

熊小姐极重礼节,因此才用雷姆必拓的规矩激她;而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喝了不

少了,要硬拼的话,星熊小姐一定会亏些底气。兵书云,『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不是吗。」

「好。『兵者,诡道也』,真是好谋略。」博士说,「不过,你不会是硬撑

着喝的吧。真不要紧吗?」

「我没事。」黑用手指拭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道。然后,她扑通一声栽倒在

了吧台上。

醒来的时候,黑感到头疼欲裂,而且嗓子干得像着火一样。她伸手摸索着四

周,忽然摸到一个玻璃杯样的东西,于是拿着送到了嘴边。

她喝了一口,杯子里是冷水。冰凉的液体进入口腔,顺着食道而下,驱走了

一些醉意。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并且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而递给她水的,正是博士本人。

「几点了?」黑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凌晨一点。不用担心兰那边,我告

诉她你在罗德岛的客房休息了。」博士说。

「但这里不是客房吧。」

「当然,这里是我的房间。」博士说,「要是兰知道你喝得酩酊大醉,那

我也会很为难的。」

「劳您费心,我得回去了。」黑说着就想要起身。

「你这一身酒气,瞒不过兰的。你不如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天亮酒气消了

再走。想要洗澡的话,这里也有浴室。」

「……呼。」

黑环顾了一番四周。昏暗的灯管里她看到房间不大,像是宾馆的标准间,只

有一张单人床、一间洗手间、一个小沙发和一张写字桌,没有窗户。有一扇门通

往外面,但外面是什么她看不到,她推测是博士的办公室。

黑从来没有进过博士的办公室。

忽然,黑的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都

没有少。

「你在找什么呢?」博士似乎有些嘲笑地说道。

「找一些可能会丢的东西。」黑说道。

「你喝酒以后经常丢东西吗?」博士说。

「偶尔吧。但这次竟然什么都没有丢。」黑说。

「呵呵。」博士笑了一声,「你休息吧。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叫我,我就在

外面的屋里。」

博士说完,走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黑用了一阵子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她和罗德岛酒量第一的干员猛喝了一

场,然后醉倒在了吧台,然后被博士带了回来。她不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

醉酒的头疼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她选择先去冲个澡醒醒酒。

冰冷的水淋在身上,让黑感觉清醒了一些,头疼也消退了不少。清醒之后,

她想到了问题真正严重性的所在:那就是当天亮以后,其他干员看到她从博士的

房间走出去的时候,罗德岛的坊间将会流传起怎样的绯闻。

而最滑稽的是,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或者说没有被做。

趁着天亮之前溜掉吧,黑一边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心想,神不知鬼不觉,

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就没有任何人会揣测什么了。但当黑走出

浴室的时候,她觉得这事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自己到底是怎

么进的这间屋子?

……既然是洗不清的事情,不如索性坐实其有好了。于是黑的心一横,打开

了那扇门。

「咳,博士。」黑在门口说道。

「有何指教?」博士还没有睡,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昏暗的台灯下翻阅着。

「请您来一下。」

「好,稍等。」

博士走进放下书卧室,而黑则裹着浴巾,坐在单人床的边上。

「有什么事吗?」博士问。

「没什么。」黑低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哦?你不是那种没事拿人寻开心的人吧。」博士说,「你肯定是有什么要

说的才叫我,不必客套了。说吧,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黑说。

「奇怪什么?」

「奇怪你,竟然什么都没做。」

「如果你下一句要问是不是因为你没有魅力,我请你不要那么想。你各方面

都很有魅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博士说道,「但你要是认为每个男人都会

擅自对醉酒的女人做些什么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建议你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朋友

圈了。」

「呵。」黑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博士是个古板无趣的家伙,但今天却颠覆我的

认知了。没想到你不仅酒量不俗,而且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那些都是你对我的刻板印象。当然了,我也不怪你,因为刻板印象正是大

众的观点的体现。」

「我已经没有刻板印象了,因为我今天对你的了解,比大众多了一点。我想

说的是,那个……你还是也来床上睡吧?我猜你的办公室里肯定没有多余的床。」

「确实。不过……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单人床上大

被同眠的邀请意味着什么,黑明白,博士也明白,成年人的世界

里自有其不成文的暗号,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明说。那一夜,两个人身体间的

厮磨缠绕,一直持续到了天光微明才结束。

黑感觉很满意,因为博士的身体符合她的想象——宽厚、强健而持久,充满

了男人的魅力。而且博士本人也是个很温柔的人,每进行到一个环节,包括在进

入她的身体之前,都会礼貌地事先征求她的同意。天亮的时候,两个人终于相拥

着睡去了,黑的身体和心灵的空虚都得到了填补,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一个或者几

个男人睡在一起了,更不用说这次的男人是罗德岛上最为不凡的一个。

从那以后,黑时不时就会「偶然」出现在博士和星熊的酒局上,然后在博士

的房间里过夜。对于一夜之后的事情,黑从来不去操心,因为博士都很好地掩饰

了过去,兰小姐和其他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对于她和博士之间的事情,

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止足于现状,因为黑明白维持现状已经是她能享受到的最

大的奢侈了。她和博士的关系虽然超越了战斗中的伙伴,但也不会更进一步,超

越「满足生理需求和安抚内心寂寞的身体上的伙伴」这样的关系。她知道,博士

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在空寂的战场上,黑也经偶尔会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那些回忆的情景里通常

只有血与火,以及在冰冷的雨夜里,她在狙击点无声地潜伏着,一遍又一遍地擦

着瞄准镜上的水珠。黑的记忆里没有少女时代的狂想,因为她根本没有经历过少

女时代,自从孩提时就失去了亲人和家园,她这二十年里过的一直都是只有两种

选择的生活:杀,或者被杀。

黑一直都会选择前者,那就是她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虽然在结识了兰小

姐之后,黑的人生看似有了一些改观,似乎有了一丝融入这个社会的可能,但是

黑的心里清楚地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她之所以装作自己能够融入人群,是因为

她不想让兰小姐过度地担忧和失望。她在兰小姐的身旁时,让人觉得她也会

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其实只是对兰善意的欺骗。她只是稍稍收敛了本性,但那

并不是真正的她。她只会因为代替兰去做了那些会弄脏双手的事情而欣慰,因

为这样兰就不会脏了自己的双手;至于其他的人的看法,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真正的黑,一直都生活在杀与被杀的世界里,那些美好的东西,对黑而言,

就像是夜空的星辰,虽然美丽但是遥不可及,而且光芒永远无法照亮漆黑的大地。

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哪怕是一丝都没有改变过,春去秋来,她的心中始终是寒

冬。

「我得走了。」

终于有一天夜晚,在结束一场云雨后,黑轻声说道。这次,她没有像往常那

样在博士的房间里过夜。

她身边的男人没有出声,只是一如既往地默默地凝视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这个时间了,有必要吗?」男人终于开口说道。

「有。不然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你有时候还是挺在意别人的看法的。」

「我不想给小姐添更多的麻烦。」

「不会的,我早就安排好这些事情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觉得最近大家已经有所察觉了。要是事情暴露……我

真不知道小姐会怎么想。」

「兰小姐,也不会怎么想吧。说到底你比她的年龄还要大,你有自己的自

由。你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了,谁会对此说什么呢。」

「不一样。如果是你的话……那不一样。」

男人笑了笑。他的微笑平静温和,带着就算看穿他人的掩饰也不会去揭穿的

宽容。

「怎么不一样?」

「如果大家知道了你和我有这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引起哗然。

你知道自己身上寄托着多少人的希望。你对罗德岛来说,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你是觉得,我没有替自己的事情做出决定的权利?」

「这不是个人权利的问题。你要负责的事情太多、太重要了,不能因为我而

被干扰。而且这样会波及到兰小姐,我也不希望她受到牵连。」

「我认为你想得太多了。我们不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关系吗。」

原来只是很普通的关系啊,黑心想。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就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如果不是我的话,换做其他人来替代……也

是可以的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该结束这种关系了?」

「是的。我很感谢你给我的特殊照顾,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们都该对

自己的……自己在意的一切负起责任。」

「如果你是那么想的话,我了解了。你去吧。」

黑默默地起身,穿起了衣服。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丰腴的胸、修长的

腿,曲线玲珑的身体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那些都是她非常自信的地方。但此

刻的她,感到这些自信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她的容颜和身躯曾经招来无数

人的爱慕,但到最后终究都是一场空,因为她这种人,有着不可逃避的命运。

杀人之人,必被人所杀。行走于刀锋之上的人,是否该去爱上什么人,本身

就是一个可笑的命题。

「如果你所谓的『其他人』是指星熊什么的,我和她们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在黑走出博士的房间前,她听到身后的男人说道,「星熊是个好人,但我们之间

只有朋友间的相惜,仅此而已。」

我没有那么想,黑心想,而且那和我没有关系。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

了出去,关上了门。

黑不知道这算不上和平分手,也许她和博士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什么。她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也有可能是知道,但只是不想去考虑。她确实有

点在意星熊小姐的事情,她也确实不想干扰到博士的工作、或者不想让把她带到

罗德岛的兰小姐受到牵连。但她真正担忧的,是她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她甚

至开始考虑万一自己在战斗中死去该怎么办,那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蛛丝一样的羁绊所束缚,变得患得患失,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深深地明白,做她这样事情的人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所以,她选择在那个结局

到来之前就离开。

从那以后,两个人恢复了之前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没有再在

酒吧里「偶遇」,黑也没有再进过博士的房间。而在这之外,该去战场的人依然

会去战场、该去酒吧的人依然在去酒吧,罗德岛的一切仍在继续。

两个月后,黑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她早就感觉一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反

应变得有些迟钝,而且味觉方面开始对酸辣等重口味产生了兴趣,但她都并没有

当回事。而一天早上,她在洗手间里洗脸时,忽然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绞拧,她

俯身吐出了一大口酸苦的胃液。这让黑无法再对一切视而不见了。她在心里估算

了一下,生理周期上次的到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黑自然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作为成年人和一个饱经战火的战士,她应该有过

硬的心理素质去承受突发情况,但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躺在了床上。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承受一切,但她发现她还不行。她以为自己经历过了许

多,但这一次,是她从未面对过的情况。

这具躯体,还从未孕育过生命。

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特别是兰小姐,但她马

上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罗德岛本身就是个医疗机构,只要一次体检,就立刻会有

人发现她身体的情况。但在黑想出到底该怎么掩饰自己之前,更加现实的问题涌

上了她的脑海——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去处理,自己身体里这正在成长的另一个生命?

找个地下诊所把他(她)扼杀掉,自然是最方便的选择,这样的诊所多如牛

毛,黑也认识不少可靠的医生。但黑并没有立即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无论如何,

这都是她人生的初次,而且……

那是她的亲生骨肉。

如果将这个生命留下来,将会是怎样的呢。

一瞬间,许多从未曾见过的画面涌入了黑的脑海。她看到自己手里托着一个

幼小的生命,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孔。那个生命渐渐成长,经历了许多她从来不

曾经历过的事情,成为了一个普通但是快乐的人。她仿佛一个替身一般,拥有了

自己从未拥有的美好,然后一直幸福地生活着。

黑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想,但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幻想。

她心中萌生出了强烈的渴望——生下和哺育幼儿,将他抚养成人,成长成自己希

望的模样。繁衍出繁茂的种群,那是她作为一个雌性的本能,她从未发觉,但却

深深刻印在基因里的本能。

但这所有的幻想画面里,唯独缺失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作为父亲的男

人的面容。

那天,黑在自己的房间里蒙着被子躺了一天,缺席了模拟作战的演习。兰

来看望她的时候,她用生理不适掩饰了过去,但兰绝对没有想到这种「

生理不

适」不是她理解的那种。黑一整天都在问自己,我可以吗?我会是个好母亲吗。

当孩子问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自己该如何回答?当孩子问起自己的父亲

是怎样的人,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的母亲是个满手鲜血的杀手、父亲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

的男人?

还是算了吧。这根本没有可能。她这种人,今天活着,也许明天就会死去。

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知道在何处的人,要如何承诺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黑还是下不了决心。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就算她手刃

仇敌无数,但要下定决心扼杀掉自己子宫里的生命,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不断的思想斗争中,黑睡着了。她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家和故乡,梦见了自己

的父亲母亲。

第二天一早,黑接到了通知,让她立刻去博士的办公室。黑的心里先是一惊,

但随即冷静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博士不可能知道她身体的事情。她整理好了情绪,

挂上了往常一样没有表情的面容去了博士的办公室,但心中却思绪翻涌,完全没

有去考虑博士为什么要传唤她。

博士的表情严峻,显然也不是召她来谈论往日的旧情。办公桌上放着两封文

件,博士一起递给了黑。黑打开一看,第一封是特别晋升涵——即日起,黑被升

职为二级精英干员。

罗德岛有一些精英干员,但二级精英是屈指可数的,通常只有那些战斗资历

十分丰富的老兵,或者为罗德岛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干员才有资格晋级,这不仅是

对一个干员能力的认可,更是一种极高的荣誉,随之而来的还有高额的薪酬。黑

的战斗资历虽然久,但在罗德岛还没有做什么分耀眼的成绩,因此此次晋升一定

有着特别的原因。

「我何德何能,获此殊荣?」黑问道。博士没有说话,示意黑继续看手中的

文件。黑打开第二份文件,发现是一叠作战计划。

作战目标是掩护难民撤退,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任务,但战斗流程应该大同小

异,无非是阻滞敌人的进攻。但当黑看过了地图之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这时

得到晋升——他们一共三个小组、十个干员,要掩护的是一整个村庄,敌人则是

整合运动的主力军,一群已经矿石病晚期、被彻底控制了思维狂暴感染者。而他

们所据守的区域,地势最高不过百米,坡度平缓,可以说无险可守。

随着战斗的推进,敌人将会和难民混杂在一起,作战将更为艰难。虽然参加

战斗的都是饱经战火的老兵,但这一战,稍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境况将会极其危

险,如果以完成任务为前提,那么这些作战人员可谓凶多吉少。

黑同时也明白了博士为何此时表情会如此严峻。那个男人用兵是很谨慎的,

在他的指挥下,罗德岛的干员们从未遭遇过重大伤亡。而这次的战斗,也许不是

每个人都能活下来。

「敌众我寡、任务艰巨,我们也没有优势兵力,这次可能要硬碰硬了。」博

士说,「我听说你身体不适,昨天没有参加训练。状态如何?如果不好,可以不

必参加这次战斗。」

「我现在已经是二级精英,刚刚晋升就临阵脱逃,岂不是让人耻笑?」黑回

答说,「我的状态没问题。你该关心的,是诱敌和第一波接敌的先头部队。」

「不用你说,每个人我都想关心,但我更要关心大局。任务目标是第一位的。」

博士说,「我们不是随随便便就决定一次行动,更何况是以流血和牺牲为代价。」

「我知道。」黑说,「士兵的使命……我很了解。如果没有其他指示,我就

要归队了。」

「嗯。」

博士没再说什么。但在黑走出他的办公室前,又开口叫住了她:「……黑。」

「还有什么事?」黑停下脚步说道。

「没什么。小心点。」博士说。

「知道了。」

星熊是队长,而黑和星熊分到了一个小组,负责最后的防线,黑知道这绝对

不是偶然。星熊大概是博士心中最可靠的队员了,当然,她的实力确实配得上博

士的认可。只是这种局面让黑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但大敌当前,没时间去在意个人的想法。黑和星熊见了面,简要讨论了一下

战术方面的配合问题,两个人没有什么分歧,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抵达战场后,

队员们都进入了各自的作战位置,后方只剩下黑和星熊两个人。

「昨天缺席了训练,身体不要紧吧。」在黑离开前,星熊问道。

「没事。」黑说。

「喝酒不到位,战斗力都下降了?」星熊笑着说。

「哪有。生理不适而已。」黑勉

强地笑了笑。

「我明白。别看我这样大大咧咧的,但我也是女人,也有身体感到脆弱的时

候。」星熊说,「别担心,万事有我。我还等着和你决出个高下呢。」

「我——」

黑想要说自己实力不济、甘拜下风,但她忽然想到这时候就定下结论,总有

种不祥的感觉。

「好啊,那就这次战斗结束后吧。」黑说,「上次沾了你的便宜,这次堂堂

正正地,一决雌雄。」

「哈哈哈!」星熊笑了,「无论输赢,雌就是雌、雄就是雄,我可从来没把

自己当做男人。」

「那就一决妃后吧。」

「好家伙,斗志昂扬呢。我也感觉自己的身体热起来了啊。那就回去再会了!」

敌人的进攻犹如潮水,势不可挡。虽然黑早就料想到作战压力会很大,但没

想到压力的传递会如此之快。前方的敌人推进过来,虽然我方的前锋还保持着阵

型,但根本无力抵挡众多的敌军,很快先头阵地就被淹没了。敌人涌入了村庄,

和奔逃的难民混在一起,作为杀手锏的术师小队无法施展大面积杀伤法术,只能

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追杀难民,而能够精确控制火力的狙击组则成了杀伤敌人的主

要力量。

星熊带领近卫干员们杀入了敌阵,黑为十字弓拉弦上箭,已经拉得手都酸了。

她估计自己已经射杀了四五十名整合运动的士兵,但敌人还是源源不绝。溃败已

成定局,黑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只是不知道在自己倒下前,到底能够让多少难

民逃走。

一个女难民怀里抱着一个幼儿,正在竭力狂奔,但无论如何也跑不快。还有

无力行走的老人、负伤的伤员。黑扣下扳机,一发弩箭破空而去,刺穿了一个敌

人的脖子。黑忽然发现,那个被她射杀的敌人竟然还很年轻,几乎就是个孩子。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整合运动的战士里,甚至还有女人。她揉了揉眼睛,再次

拉弓射箭。

黑以前从来不去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杀来杀去,她不关心那些。她只

需要知道自己要抹消的目标是谁。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出卖将自己养大的佣兵老大

一样,她心里对人们没有任何感情认知,所有映入她眼睛的人,不过是瞄准镜里

一个又一个的靶子。但今天,这些人却不同了。无论是敌人还是友军,他们忽然

都有了面孔。

近卫小队也被击溃了,虽然他们仍在各自作战,但已经无法阻挡势如破竹的

敌人。狙击组被疏散,掩护撤退的干员,但已经为时已晚,几乎所有人的位置都

处于被包围的境地。

就结束在此了吗,黑一边发射着箭矢,一边心想。这样的结局虽然她早就想

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甘心啊,黑心想。自己死了倒不要紧,小姐总会得到罗德岛的照顾,但自

己腹中的生命,就要永无一睹这个世界的机会了。黑忽然笑了起来,她笑自己的

后知后觉。原来她是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啊。早知如此,今天就找个借口不参加

作战了。不,不必借口,就对博士实话实说,「我不想参加战斗,因为怀了你的

孩子」,他脸上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哈……」

黑笑出了声,她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在想些什么呢。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这

种死法了吗,到了现在为什么又不甘心了,就那么怕死吗。

你早该死去了,父母死去的那天就该死了。佣兵团被剿灭的那天就该死了。

手刃全部仇人的那天——「黑!听到了吗,黑?」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呼喊。是星熊。

「收到,请讲。」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战场。

「马上撤退!趁现在!」

「虽然你是队长,但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

「这不是我的命令,是博士的命令!他要求我掩护你撤离!」

「无稽之谈。他不可能下达这种把自己最信赖的队员当做弃子的命令。」

「弃子?说什么胡话,你难道以为老娘扛不住了?!啊,算了,你亲自和她

说吧!」

黑的对讲机里一阵杂音。

「黑,立即向撤离点方向移动。」说话的声音换了个人,黑能听出,是博士

本人接入了她的频段。

「……星熊怎么办?」黑说。

「支援已经在路上了,星熊的命比你硬得多,不用你费心。马上走!」

「不行,除非我亲眼看见星熊脱离危险。」

「我要顾全的不只是你和星熊,服从命令!!」

「我拒绝。」

黑说完,切断了通讯。通常情况下她不会拒绝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去,但如

果是星熊的话,还是算了吧。

罗德岛派来的

支援,能把星熊捞出油锅吗,黑对此十分怀疑。她了解星熊的

性格,作为队长,她虽然通常是后防力量,但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战场。如果星熊

离开了,那就表示所有人都离开了,但今天的阵势,显然是不可能的。

黑站起身,俯视着战场。她的位置在高度最高的地方,一个孤零零的土坡上。

敌人已经包围了四周,但暂时还没有注意到她。黑看到术师们正在逃散,狙击组

则边打边退,而近卫干员们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努力试图聚集在一起,但却是

徒劳。而在村庄的正中央,星熊一个人孤单地战斗着,她身边敌人的尸体已经围

成了一个圆圈,但圆圈之外的敌人有百人之众。

她绝不可能撤出来的,黑心想。忽然,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后退。」一个人说道。

黑很诧异,因为她已经关闭了对讲机。那个声音不是从她身边传来的,而是

从远处——虽然语调很轻,但声音却很清楚,仿佛就在跟前一般。

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在村庄出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她手持一把比身体

还高的黑色巨剑,一头银色长发几乎拖地,在风中犹如旗帜一般猎猎飘扬。她看

起来是罗德岛的人,但黑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就是所谓的「支援」?黑心想。只有一个人?

「所有人,马上离开。」那个少女再次说道,扬起了手中的巨剑,然后将剑

深深地刺入了地面。

让黑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从少女巨剑所在的地方,地面出现了裂痕。明

明是远离水源的地方,水流却如潮汐般从裂缝里涌了出来,很快就淹没了村庄。

少女拔出巨剑,踏着水流向星熊所在的地方悠然走去,信步闲庭犹如徜徉在自家

的后院。她对星熊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几句话,星熊收起盾牌飞快地向外围奔去,

还朝着黑的方向猛地挥手,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黑没有听到,她的注意力完全放

在了村庄中心的少女身上。

她看到少女再次举起长剑,然后猛然一挥,霎时大地崩裂了。滚滚浪潮犹如

狂怒的大海卷起万顷波涛,将敌人、难民、房屋、砂石还有黑,一起高高地抛向

了空中,然后坠向「海面」。激流汹涌,黑感觉自己犹如掉进了旋涡,一阵天旋

地转之后,她失去了知觉。

过了不知多久,黑醒来了。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浑身酸痛,但没有

大的伤口,只是手脚有些擦伤。黑抬头看了看天,天光没有任何变化,看来她失

去知觉的时间不长。她环顾了一番四周,那可怕的潮汐已经退却了,而自己已经

被水流带到了村庄里。她无法确定自己的确切位置,因为村庄处于一个低洼的盆

地,而现在犹如被海啸袭击过一般,满是断瓦残垣,遮挡了她的视线。

罗德岛的干员们似乎已经撤离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丢下了她。关于这一点

黑也无法确定,也许是太过仓促、也许是因为没有找到她。她唯一能确定的,是

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四周没有看到难民的身影,但是远处还有倒在地上的整合

运动的士兵,有些已经是尸体,而还有些似乎还在动。对讲机已经泡水,十字弓

也不知所踪,虽然腰上的匕首还在,但那只有几寸长的刀刃,显然无法用来和整

合运动的士兵战斗。

但为了增加一点安全感,黑还是拔出了匕首握在手里。她有点后悔没有听博

士的命令,没有了解清局面就作出了鲁莽的决定,她最近一想到「博士」、「星

熊」这些字眼就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黑压低身姿,蹑手蹑脚地穿行在废墟之间。对于潜行她还是很有经验的,但

她知道去往撤离点的方向,路上不可能畅通无阻。她尽量避免经过整合运动士兵

身边,但有些地方终究躲避不过去。黑经过那些倒地的士兵,多数已经一动不动

了,但有一些虽然受伤,但还没有死去。那些士兵有些只是带着麻木的表情,呆

呆地望着黑,也有一些挣扎着依然想要对她发起攻击。黑没有理会他们,快步地

走了过去。通常遇到这种情况,黑是会选择消灭他们以免除对自己的威胁,但今

天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狱。

她已经不想杀更多的人了。

黑在破碎的废墟中悄悄前进,渐渐摸索到了村庄的边缘。她抬头看向远方,

崩裂的高地已经隐约可见,那应该是她之前潜伏的地方。黑稍稍松了一口气,看

来她走的方向没错。但当她向着那条歪曲小路的尽头看去的时候,她的心头感到

一沉。她看到那边竖起了整合运动的旗帜,敌人的残兵正在那里集结、试图重整

旗鼓。

越过那片高地,后面应该就安全了,但敌人偏偏在这个位置拦住了去路。硬

碰硬

绝无胜算,但要迂回过去的话,不知道要绕多远的路,而且说不定会遇到其

他的敌人。该怎么办?黑的心里感到一阵焦急。而正当她思索对策的时候,忽然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喊。黑回头一看,三个敌人的士兵正踉踉跄跄地朝她而来,

应该是去往集结点的路上的残兵。

如果强弩在手,黑是不会把这些杂鱼放在眼里的,他们没有可能接近黑的身

边。但此时没有了武器,只有一把匕首防身,和他们短兵相接绝非明智的做法。

黑拔腿就跑,穿过一片废墟,逃到一个路口,却发现又有几个残兵堵住了去路。

后退已经来不及,黑只得钻进了一座半倒塌的小屋里。她悄悄躲藏在黑暗之中,

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那些残兵不要发现自己。

不一会儿,追兵赶来了。黑很小心地没有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脚印,所以敌

人一时间没有发现黑的踪迹。但他们显然知道黑就躲在附近。几个敌人守住了路

口,然后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索。黑闭上了眼睛。

完了,黑心想。这群杂鱼看来不找到自己是不会罢休的,被发现只是个时间

问题。敌人渐渐接近,黑竖起耳朵、握紧了匕首,准备着最后的战斗。虽然知道

没有胜算,但她不想坐以待毙。黑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一些

奇怪的声音。那是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传来的,有些杂乱的呼喊声,里面似乎还

夹杂着惨叫和……枪声?

没错,那急促而有节奏的爆裂声,毫无疑问是枪械在射击。黑一下子来了精

神,因为她知道整合运动的士兵对原石技艺十分依赖,而极少会使用枪械这种相

对精密的机械武器。使用枪械的射手,很大的可能是罗德岛的干员。

外面的敌人也被战斗的声音所吸引,停止了搜索转而投向了战斗的地方,于

是黑稍稍挪了挪身子,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但她刚刚从废墟中探出头,忽然头顶

感到一阵凉风。她下意识地缩回了头,紧接着一道寒光就从她的眼前闪过。那是

一把长剑,敌人虽然多数都离开了,但依然留下了守卫。如果不是黑反应迅速,

现在恐怕脑袋已经不在肩膀上了。

黑一猛然蹬腿,从隐蔽的地方一跃而出,躲开了刺进来的利刃。她来到外面,

看到一个身披铠甲手持重剑的高大战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见她出来,不由

分说就是一剑劈下。那一剑又快又急,黑侧身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于是用匕首

将巨剑拨向一边——当的一声,火星四溅,虽然面前架开了敌人的攻击,但黑的

虎口被震得发麻,匕首险些脱手。

不好,黑在心里叫苦。作为射手她本身就不善短兵相接,而这个剑士却绝非

善类,不仅力气大得出奇,而且挥剑又快又狠,剑锋覆盖的范围巨大而致命,稍

有不慎,就会被斩为两段。黑无暇多顾,挥手将匕首向剑士掷出,却被他用剑挡

落在地。趁着敌人分神的一瞬,黑拔腿就跑,敌人在身后穷追不舍。黑的脚力尚

可,但敌人竟然速度也不落下风,一直紧追其后。

慌乱之间,黑然跑进了一条被坍塌房屋堵住的小路,再回头,退路已被堵死。

剑士一步步逼近,赤手空拳的黑面对敌人的猛士,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逃脱无望了。

正当绝望时,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喝道:「黑,趴下!」

来不及多想,黑顺势伏倒在地,接着是一阵短促的枪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黑稍稍抬头,只见那名剑士身上中了好几枪,殷红的血液从弹孔中涌了出来。

但他竟然还没有倒下,而是单膝跪地,用手中长剑支撑住了身体。

砰——

随着最后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贯穿了剑士的头颅,他终于仰面朝天地倒在

了地上。

黑回过头,看见废墟上跳下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人手持一把自动步枪,身

着奇异的深色作战服、头上罩着黑色头套,衣服上没有任何示明身份的标识。他

走到黑的跟前,伸手将黑拉了起来。

「没事吧。」那个人说。

声音很熟悉,但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人笼罩在

面罩下的脸。那个人拉下面罩,黑看清了他的脸,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

面罩之下的是一个男人的脸——黑色短发、相貌无奇,但目光深沉而冷峻。

站在黑面前的,正是博士本人。

「我不知道,你竟然是拉特兰人。」黑喃喃地说道。

「我不是。但我的确很擅长用这个。」博士拍了拍手里的枪。

「这不合常理。」

「是啊。但比起罗德岛那些能移山填海的家伙,我觉得我还算离常理近一点

的。」

「大部队呢?」

早就撤离了。这里只剩下你自己了,趁着还没人发现我溜出了办公室,赶

紧走吧。」

黑的目光一瞬间有些困惑,因为她没能明白博士的意思。但当她意识到博士

在说什么的时候,她的眼睛瞪大了,表情混杂了震惊和恼怒。

「你一个人来的?!」黑低呼了一声。

「不然呢?参与这次战斗的干员好不容易才撤离,他们全部都负伤了,还有

几个伤势严重。如此险恶的地方,就为了寻找你一个人而派出一支小队,你觉得

凯尔希会同意吗。阿米娅会怎么想?」

「所以你就只身一人出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对罗德岛意味着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听我的命令!!」

博士也火了,大吼了一声。黑低下了头,她知道这都是她的错,她的一时冲

动破坏了博士的计划,还让博士不得不冒险亲自来营救她。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

份恩情,博士这个人的仁义,在她看来确实是有些过度了。

「是我的错。」黑低声说,「今天……给你惹麻烦了。对不起。」

「对不起就免了吧。」博士说,「回去之后,记得跟别人说你是自己逃出来

的。」

回到罗德岛,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回自己的房间了,她本来也没受什么伤。

武器丢失了已经不可能再寻回,她向某个私造十字弓的工匠订购了一张新的,需

要一周才能做好,所以这一个星期她恐怕是无法再出勤了。博士从后门溜进了罗

德岛,然后马上就去和战略部的人总结这次作战的细节,据说要开会开到很晚。

晚上,锡兰已经入睡了,而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直在

想着今天惊心动魄的一天。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杀手该有的样子,作

战时彻底乱了阵脚。她开始忍不住去猜测那些陌生的人,幻想那些未曾经历过的

事情,在面对敌人时失去了冷血、面对死亡时失去了从容。她仿佛正在重新认识

生命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她想起自己在面对那个剑士时的绝望和不甘,又想起

自己被博士救下时的庆幸和激动。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滴滴滴。一声轻响,床头的内线电话指示灯闪烁,有人在呼叫。黑伸手接通

了通讯。

「是我。」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睡觉了吗。」

说话的人是博士。

「没有。」黑回答。

「能来我这里一下吗,想和你谈谈今天的事情。」

黑没有说话。今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博士要求她做出检讨,也是应

当之该的。但这个时间,让黑有些犹豫。这样的深夜会面,让她想起了一些过去

的事情。

「如果不方便,我去你那也可以。」见黑没有回答,博士又说道。黑看了一

眼正在熟睡的锡兰。

「你在屋里等着。我现在过去。」

黑穿好衣服,走进了博士的办公室,博士正坐在办公桌前望着墙壁出神。见

黑进来,他起身倒了两杯咖啡,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黑。

黑看了一眼,接过咖啡捧在手里,在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你不是更喜欢喝茶吗。」黑说。

「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博士说。

「那你为什么不冲一杯咖啡、一杯茶?」黑说。

博士没有说话,他明白自己因为发起了不合理的深夜约谈,而被找茬了。

「一次冲两杯咖啡,不是更简单吗。」博士笑了笑。

「也许沏一壶茶也挺不错。」黑小声说。

「那下次我沏茶吧。」

「嗯。」

「今天,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只是擦破点皮。」

「那就好。」

「……」

博士没再说什么,黑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陷入了一片微妙的沉默。

「难民们怎么样?」过了一阵,黑低声问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博士找她来

「谈谈」却又不说话了,但这有些暧昧的气氛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我们尽力了,但只撤离了一部分。」博士说,「其实我也没指望能够让他

们都撤走,从总体上看,算是达到了预期效果。」

「什么效果?」

「收买人心。我是这么看的,当然,罗德岛另有更加堂皇的说法。」

「你说得没错……本质上没错。」

「嗯。不过这话就像独自从办公室溜出来一样,只能私下说说。」

「以后别这样了。」黑轻声说,「罗德岛不能没有你。」

「啊,那你以后也别这样了。」博士说,「你知不知道,我也不能——」

博士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能什么?」黑忍不住问道。

「不能眼看着你丢掉小命,袖手旁观啊。」

黑笑了起来。这个男人,实在是难以捉摸。他可以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

忽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当他就在眼前的时候,却又感觉远得像天上的云朵。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黑说。

「其实没什么事。主要是想看看你的情况,有没有受伤。如果没有的话,就

和以前一样,随便聊点家长里短的。」

「我们以前聊过家长里短吗?」

「有吧,至少聊过兴趣爱好什么的。」

「那是在床上的兴趣。」

「那也是个人性格的一部分啊。」

「那今天呢,还是同样的话题?」

「不。我想听听关于你的事情。」

「我觉得你知道不少关于我的事情吧。」

黑的此言不假,因为出于职责需求,博士拥有对全部干员档案的阅览权,所

以对每个干员他都多少有所了解。

「我知道你记录在档案上的信息,也知道一些你没在档案上登记的事情。」

博士笑了笑,「可我并不了解你,不是吗。我想知道真正关于你的事情,你眼里

的自己。」

「比如说哪方面呢。」

「比如说,曾经有过几个男人之类的?」

「……就算我们曾经在床上相处得很愉快,也不代表我会接受这样赤裸裸的

骚扰。」黑严肃地说,「你无权刺探我的隐私。这个问题太过分了。」

「非常抱歉。那就当我没问吧。」博士说。

「如果你指的是上过床的,大概有十几个吧。」黑说,「我也记不清了。有

时候,一晚上……不止一个。」

「啊……是吗。」听到这个答复,博士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没什么,只

是有点意外。我是说……我没想到你会回答,所以有点意外。」

看到博士的样子,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快意。接受不了吗,她心想,活

该。提出这样的问题时,你心里该做好接受答案的准备的。但黑并没有把心中的

得意表现出来。

「那你,爱上过他们中的……某些个吗?」整理了一下表情,博士再次问道。

「当然。」

「……是吗。哦,挺好。我是说……如果你能正确地看待心中的情感,那是

很好的事情。」

「但只爱过一个。」

「……我没问数字。」

「但你还是关心的,不是吗。既然我和多少男人上过床这样的问题你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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