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山崩地裂,而我在其中,被折断,被碾成粉末,身体每一寸都痛不欲生,却活着。
我为何活着?
你究竟是有多残忍,将我置于这样的境地里,你可曾有过一丁点不忍,你若有一丝不忍,你我何苦走到今天的境地。
我累了,我很累了。
我靠在碑上,冰冷坚硬,似往日靠着他一身玄甲,呆傻的像棵树。
我把他种在我的生命里。
他却枯萎倾塌在我的心口上。
第10章 死『苍』
那时候我还年轻着,还未从『年轻』二字中挣扎脱出。
人世困顿,寂寞凄楚,经历过,也不曾有真正实在的感悟。
我只知道,人是一种神经强悍的生物,只要没有死,任何苦难都可以承受住。
即使面对死亡,也可以险中求生。
弦影走了有一个月,我每日查看军报,对着几份不同的地图冥思苦想,时间竟然就这么捱过去了。
起初阿泉想派人出去寻他,后被我撤回。
战乱时候递封信都难,更何况是去寻人,再者苍云危难关头,我又怎能浪费物资与兵力处理自己的私事。
撤回的当天,已是出了雁门关,距离霖哥和轩辕将军埋伏的地点已是不远,最多一天脚程。
这次的营地所用材料皆是破旧之物,弟兄们在外边等着,营中三位副将在我大营里拿了最后的一份地图。
到底是谁的名字终将从这茫茫人世上抹去,最多不过三天,便要见个分晓。
我走出大营,遥望南方,溪水对岸的营地里,也站着一个一身玄甲的人,那是做了几十年“我的父亲”的人。
我终究不能体会到此时我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很多年之前我就知道自己非他亲生,然而他待我一向很好。
他在遥远的地方,也孤独地站着,望向我。
我不知那日我呆立了有多久,我忽然觉得累了。
我只是忽然觉得累了。
我为了一句“清除叛军”,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幼时“父亲”曾与我读过孝经,我闲枯燥,每每睡着,他也不曾埋怨过我。
那时候我趴在他膝头,和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样。
而现在我们中间隔着一条河,互相望着,却永远不可能向对方跨出一步。
我一直记得有一年中秋,关里四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他坐在院中,对月斟酒,他忽然对我说,他百年之后,想葬在东陉关外。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关外大雪美,独坐一望数千年。
那时候我不懂他,如今我依旧不能懂他,我累了,我也没有时间去明白他内心的想法。
我只是感觉到有一种,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人的孤独感。
落日余晖给雪地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我隔着长河遥望他的身影,他还没有死在我刀下,而我却发现,我已然失去了真实属于我的一切。
所谓亲情,爱情。
所谓的,我自己。
何等的可悲,大丈夫未能战死沙场,却已经活成了一具空壳。
三个副将从身后大营走出,带着三个中营兵力分散三个方向离开。
我仍旧站在冰冻的河岸,不多时,他那边的探子就向他通报了我这边的情况。
他也在对岸站了许久。
一直到阿泉牵了我的马过来,我扯着缰绳,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落日已经完全沉落西山,雪地上一片冷漠的蓝色,像一汪望不到边的大海。
他像溺水的人,在那片单薄的营地里长久地伫立着。
我们终于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和另一个孤独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浓于水的亲情,并且可以预见到不远的未来,彼此带着这份酝酿了几十年的亲情互相厮杀。
我们终于获得了人生中最孤独的寂寞。
那一瞬间我很想就这样死去。
然而我没有。
我已经把自己困
在了一个看不到的囚笼里,没有人能明白我的求救。
直到那天,他手里的陌刀捅进了我的心口。
那是个晴天。
大雪停了,我看到明晃晃的太阳,地上冻雪的气息有些清香,不染一尘。
天很蓝。
古战场里尸横遍野,血骸满地。
一支写着『薛』字的大旗在烈烈狂风里翻卷如龙。
在他把陌刀捅进我心口的瞬间,我已看到几把刀剑从身后将他刺穿。这是我未曾预料到的结局。
我和他双双跪倒,我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视野里只有被血染得脏兮兮的地面,我看见了他,他也望着我。
我看到他身上的血。
喷薄而出,生命里所有可以被称作是『生命』的东西,就在此刻,从我和他身上,争先恐后地离开。
我忽然觉得解脱。
也忽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亲情,我知他做的事,早晚要死在我手里,我知我非他亲生骨肉,我装作痴傻十几年,我以为在我心中他已经和一个路人无异。
我知道我要杀了他。
这件事我知晓了数十年。
我以为我对他是没有感情的,此刻我也没有任何痛心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落泪。
他要死了。
我看到他鬓边的白发。
他已经很老了。
可是他就要死去了,他没有死在苍云堡内卧榻之上,我知道他们会把他枭首悬于城墙之上,残尸丢出关外喂狼。
我记得那年他同我说,他想埋在东陉关外,关外大雪纷飞,坐看云起时,一望数千年。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他阿爹了。
我的阿爹,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第11章 嫁 『唐』
好运气总是要还的,没还回去之前,你总是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好运气的人,这下就可以愉快地过这样满意的生活了。
我就这么愉快了很多年。
十二年,太容易,时间一转眼就匆匆忙忙从眼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