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严重的是弘历所犯的最后一个错误,从70年代起,他把大权交给一位侍卫出身的满族花花公子和珅,擢升和珅当宰相(大学士·军机大臣)兼北京治安总司令(九门提督)和珅十六世纪明政府的宰相严嵩,先后辉映,具有同一类型的特殊机缘和做官技巧,用谄媚和恭谨的外貌,把自以为聪明绝顶的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和珅上台后不久,就建立起全国性的贪污系统,全国官员发现,如果不向上级行使巨额的贿赂,就要被无情的排除,甚至被投入监狱,他们不得不适应这种政治形势。所用的贿赂全部来自贪污——工程上的中饱(像克扣治理黄河的费用)和司法上的冤狱。有些总督和省长(巡抚)因贪污太狠而被告到弘历那里,弘历也大大地震怒,不断地使用死刑。但烈火不除去,只赖一两杯冷水加到滚沸的锅子里,根本无济于事。一切都恢复到十六世纪明王朝末期的原状,诛杀越严厉,贪污越严重,他们唯恐被检举和被检举后不能掩饰,必须使用更多的贿赂,去寻求保护。文官如此,武官更为恶劣,他们无法利用工程和冤狱,于是就克扣战士的粮饷和利用军事行动直接向人民抢劫,当人民阻止他们抢劫时,他们就指人民是盗匪,横加屠杀。
和珅像一个无底的洞,全国官员们的贿赂巨款,瀑布般地倾注到里面。
本世纪最后一年(一七九九年)弘历逝世。冰山倒了,和珅也跟着倒下去。新任皇帝(禺页)琰——弘历的儿子,立即把和珅逮捕处死,清算他的财产时,总数有九亿两,这还不包括他家人们贪污的庞大数字。那时国库全年的总收入,才八千万两,和珅当权二十年,贪污的数目等于十二年的全国总收入,使人惊骇。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于本世纪(十八)一七一五年逝世时,全部财产仅二千万法元(法郎)已招全国的唾骂,以当时的币值,一两折合三点七五法元计算;这位欧洲雄主的财产,不过中国一个贪官财产的一百七十分之一。而十六世纪的贪官严嵩,只贪了二百万两,不过和珅的四百五十分之一。
弘历跟和珅两个满洲肥佬,密切合作,倾所有的力量,把清王朝的根基凿空,把大黑暗招回。
十三官逼民反(上)本世纪(十八)五十年代弘历第二次下江南之后,大批农民即破产流离,水灾旱灾,以及因贪污而富有的士大夫和地主们的兼并,引起更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我们从当时诗人郑板桥的一首《逃荒行》可看出在所谓“十全老人”弘历领导下的社会悲惨画面: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来日剩一身,茫茫即长路。长路迂以远,关山杂豺虎……嗟予皮发焦,骨断折腰臂。见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道旁见弃婴,怜拾正担釜。卖尽自家儿,反为他人抚……身安心转悲,天南渺何许。万事不可言,临风泪如注。
这位卖尽儿女、日暮途穷的农民,当他临风泪尽而仍不能活下去时,他可能跟他拣到的孩子一齐饿死,但也可能变成另一种人,跟其他同一命运的农民结合在一起抗暴。从本世纪(十八)六十年代开始,各地即不断发生农民暴动的事件。七十年代后,又增加了和珅的能源,全国民变,遂更风起云涌。我们选择十多个重要的民变领袖,列如下表:白莲教流行在北方,天地会流行在南方,都是一种宗教性的秘密组织。因为经常聚会的缘故,对官员的贪污暴虐和政治上的迫害,容易把愤怒化成集体的反抗行动。
七十年代,白莲教领袖之一的刘松,在河南鹿邑县起兵抗暴失败,被杀。他的门徒之一刘之协逃亡。十八年后九十年代,刘之协忽然在河南扶沟县出现,但立刻就又失踪。弘历又惊又怒,命令严厉搜捕。这时和珅当权已久,贪污已经成为社会的一种正常风气,搜捕逃犯正是弘历赐给官员们的发财良机,千千万万大小官员就乘此良机,高喊捉拿白莲教,而对人民作有计划的敲诈勒索,被称中国心脏地区的各省,如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湖北、四川、甘肃,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在冤狱手段下,几乎全部破产。至于无产可破的贫苦家庭,只有三条路可以选择:是被捕入狱,在酷刑下自动承认自己是白莲教匪徒,被绑赴刑场处死;一是像诗人所叙述的那位农民一样,抛弃家园,流离他乡,或终于饿死,或侥幸没有饿死;另一是愤怒而起,武装抗暴。聂杰人、王三槐,以及远在台湾的天地会领袖之一的林爽文,都是首先发难人物。
在这些变民领袖中,王三槐事件,可使我们对民变性质加强认识。一七九八年,四川总督勒保向王三槐招降,发誓保证他的安全。王三槐相信勒保的誓言,可是勒保却把王三槐逮捕,宣称是在剿匪战役中生擒的。皇帝(禺页)琰命将王三槐送到北京,亲自审问他为什么要叛变,王三槐回答四个字。“官逼民反。”
(禺页)琰教他举例说明,王三槐就把官员们贪污暴虐的情形,一一说出。(禺页)琰大为震动,追问说:“四川全省,难道没有一个不贪污的官员?”
王三槐回答说:“只有一个,就是刘青天。”
指的是四川南充县长刘清。我们可以想到这些被称为盗匪的朴实农民内心所怀的痛苦。他们只求官员不贪污或少贪一点污就心满意足,但这种最低的愿望,竟无法实现,这是大黑暗时代最明显的一个特征。(禺页琰)虽然对官员的贪污大为震动,但形势已经造成,他已无力改革,对于被人民称为“青天”的刘清,也不能保护,刘清在稍稍擢升后,被贪官群排挤革职——排挤的理由光明正大,但真正的理由则是当众人都害麻风时,不允许某一个人降。王三槐仍被酷刑磔死,以警告全国人民,无论官员如何贪污残酷,只能接受,不能反抗,反抗就是叛乱,罪不可道。
然而,杀了王三槐不过使变民少了一个领袖,王三槐的部众由他的助手冷天禄率领,继续跟清政府战斗。其他的革命群众因勒保的背信,使他们的反抗行动更为坚强。
和白莲教、天地会同时并发的,还有苗民族的抗暴。
苗民族在纪元前二十七世纪,被汉民族领袖姬轩辕击败后,辗转退到贵州、湖南两省广大的山区,而跟外界隔绝。他们没有文字,文化程度远落在汉人之后。上世纪(十七)二十年代,清政府下令取消苗民族部落酋长(土官)世袭制度(土司)改由政府派遣的官员(流官)治理。苗人纯朴诚恳,把官员当作神明。
于是苗人区域遂成为贪污官员的乐园,汉民族的败类奸商和地主,跟满族官员勾结,用诈欺或威迫的手段,侵占苗人的土地。而且更进一步掳掠苗人的儿童和妇女,贩卖到远处当奴隶或妓女,反正法律永远是站在有权势这一边的,苗人有无限的悲恸和痛苦,无处申诉。本世纪(十八)一七三五年,曾因驻防军队抢夺苗人妇女贩卖,激起一场广大的暴动,被清政府用武力镇压下去。一七九五年,同样的暴行激起同样的暴动,上表所列的石柳邓不过是最先发难的领袖之一,他不久就战死,但是事实上全体苗人都参加叛变,他们的口号是:驱逐汉人,索回被骗和被霸占去的土地。
清政府跟对白莲教、天地会一样,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