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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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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舍得瞟我一眼。

父亲就着啤酒在磕一小碟花生米。

他倒是瞅了我好几眼,甚至有邀我同磕的意思,可惜张张嘴就没了下文。

母亲嘛,进厨房泡茶,尽管我连连说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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ЩЩЩ.5-6-b-d.

就这么仰脸闭目听了一会儿,奶奶突然说:「这女主持,哎,和平,这不是

那谁嘛?」

我下意识地漏了点光。

映入眼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精致女人,很瘦,很白——鱼肚白,周身却又浮

着一抹光,像夏天巨大的白色云层翻滚而过时底部溢出的那抹铅灰色。

她戴着个大耳环,过于夺目。

老实说,从造型上看,跟沙师弟失足时期佩戴的那款倒是十分相似。

奇怪的是那个上午我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个人。

可惜父亲并没有及时作出反应,一时只有咀嚼花生米的声音。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补充发问时,他老总算开口了——在此之前先顺了口啤酒

:「李雪梅啊。」

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然而没有。

奶奶也没了言语。

于是我问:「李雪梅谁啊?」

又是花生米。

我打赌父亲瞟了我一眼,好像这才发现他儿子竟然会说话,真是打天上掉下

个宝贝。

他说:「李雪梅啊,你忘了,以前新闻联播啥的都是她主播,陈建国老婆,

前电视台一把手,现在——」

听这么一说,我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一幅男女性端坐镜头前只有嘴唇上下翻

动的画面。

这让我睁开了眼。

母亲端了一碗茶出来。

「现在嘛——」

父亲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花板,「好像退了,在妇联还是在哪儿?政协?

是不是在政协?」

他面向母亲。

后者小心翼翼地把茶放下,拍拍我肩膀说当心烫,尔后捋捋头发:「我哪儿

知道,应该是吧。」

「看来市里边儿真是对评剧,啊,传统文化,上了心哩,这李雪梅都请出山

了。」

父亲翘起二郎腿,点上一颗烟。

他甚至把烟盒往我这边推了推。

母亲不满地砸下嘴,双手牢牢地搭在我肩上——这就是昨晚的母亲,始终站

在我身后,纹丝不动。

白面书生跳出来时,沉默半晌的奶奶撇过脸来:「还不是秀琴认识的人多。」

「狗屁,牛秀琴算个屁啊,」

父亲勐抽口烟,差点打沙发上蹦起来,「她就是个芝麻粒儿,哪来那么大能

耐?」

说完他看看母亲,又看看我,最后才转向了奶奶。

后者却不瞧他,正襟危坐,嘴里也不知咕哝些啥。

一时陈建军的声音变得分外古怪,像是在对着稿子念悼词。

法令纹的每次蠕动都让人备受煎熬。

关于牛秀琴,我希望母亲能说点什么,但她只是捶捶我,说:「喝茶。」

倒是奶奶探过身来,在我大腿上来了一巴掌,嘴唇翁动的同时眼却瞟着父亲

:「那啥理疗仪就是你秀琴老姨送的,这电视里可都放过,名牌!」

她老什

么意思我搞不懂,我只知道是时候让紧绷多时的膀胱放松下了。

打卫生间出来,陈建军还没搞完。

神使鬼差地,一句话就从我嘴里冒了出来:「老重德是谁?」

彷佛耳朵出了问题,客厅里的仨人没有任何反应。

等我再度落座,父亲才说:「老重德嘛,县公安局的,后来区改设市,他是

个副局长吧。」

我喝口茶,说哦。

他老反倒意犹未尽:「他也就沾了抗美援朝的光,那时是个机枪手。听你爷

爷说,老重德天生带着股二劲儿,机枪没油他就撒泡尿接着打,啧啧,这就成了

典型。妈个屄的,那么多能人就个二逑成了典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父亲叹了口气。

母亲拍拍我,说她先睡,「明儿个还有重要演出」。

我点点头。

她又叮嘱我记着把茶喝完。

我说行。

「行行行,」

她也叹口气,幽幽地,「你是长大了,妈也看不住你啊。」

从老商业街到小礼庄几乎要穿过半个平海。

小舅妈却不在家。

事实上没一个人在家。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虞美人开得越发娇艳。

我只好大汗淋漓地窜进了小饭店。

三三两两的食客惊讶地抬起了他们或大快朵颐或小心翼翼的脑袋。

我喊了声小舅,他便从厨房探出个头。

「呦!」

他说,完了挥挥长勺,「热?」

这不废话么。

我打冰箱里操了瓶碳酸饮料。

「热就对了,快三十度呢今儿个。」

干完手里的化合物之前,我不打算再搭理他。

小舅却晃出来,问我吃点啥。

我问小舅妈呢。

他说:「回娘家了!」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我当下就喷出了一道效果可观的可口可乐之泉。

当然,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小舅妈并非要咨询离婚事宜,而是想知道现在购买农村宅基地靠谱不。

理论上当然不靠谱,至于司法实践上,我说我得研究研究。

是的——研究研究——我是这么说的。

我已做好准备迎接一切冷嘲热讽。

但小舅说:「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小舅的下半辈子就在你手里头喽。」

吃完凉粉,应小舅之托,我还要往鱼塘送饭。

敢情这才是诓我到小礼庄来的真正目的。

父亲的肉刀削,姥爷的海带汤,其他若干人等花里胡哨的各种面,以及几瓶

啤酒和香烟——害我跑了两三趟。

曾几何时,钓鱼也变成了时髦的怪癖,何况是在人工塘里。

据父亲说,搞垂钓塘关键在于把握好难度,让客人体会到某种微妙而幸福的

成就感。

他说的对,这会儿姥爷就徜徉在这种成就感中销魂蚀骨,难以自拔。

直至我奉上午餐,他才丢开自制鱼竿,允许我暂时代为掌控。

他老在钓虾。

他老指指水桶,说晚上留下来吃饭。

他老玩上瘾了。

梧桐很老很高很大。

有树荫,不太热,但也算不上凉快。

于是我问姥爷咋不去看戏。

他愣了下,然后直摇头,说唱了一辈子,离是离不开了,但也不能跟太近,

何况是自己闺女呢。

「晕眼啊。」

他呼噜一声后,从海碗里抬起头来。

我无话可说,只好点了颗烟。

很快姥爷就夺回了操控权,难为他老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狼吞虎咽。

我掂瓶啤酒,决定像个返乡农民工那样到自家田间地头转悠转悠。

父亲坐在渔屋前的老榆树下。

同我一样,他也在喝一瓶啤酒。

一旁的红漆木桌上几乎陈列着前电气化时代的所有娱乐方式:扑克、象棋、

《水浒传》和一本暴露着女性大腿的铜版健康杂志。

该杂志会虚构出一些卑微的人名,然后以怜悯而色情的口吻尽可能地详述他

们在性生活上遭遇的种种困难。

这之后它会提出解决之道,往往是些生活小常识,籍此你的人生会迎来重大

转机。

据我所知,它曾帮助很多青少年成功地实现了手淫,这其中就包括我。

所以一看见它,我就笑了。

父亲也笑,问我六号走不。

我说看看。

他又邀请我钓鱼。

我说没意思。

「啥有意思?!」

他拍拍桌子,嘴唇翁动着,却没了声音。

我不知作何反应。

好在眼前的脑袋一番摇摆后又仰了起来——父亲以一种故作幽默的口吻说:

「给你布置个任务,咋样?」

「咋样

两个字并没有说出来,但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好啊。」

我说。

「喂猪去。」

他丢出一串钥匙。

我捡起,刚走两步,父亲就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货真价实的哈哈大笑,白背心下的肚皮都在飞速颤抖。

「你还真去啊!」

他说。

「喂得过来么你!」

他又说。

父亲拍着大腿,眼泪都流了出来。

于是他擦掉眼泪,说:「猪——还是我去喂,你——到山墙下揪点银杏叶,

你奶奶都唠叨两天了。」

经再三确认,我总算在西侧山墙外找到了那几株父亲「悉心栽培以便药用」

的银杏树。

拇指粗,孱弱得像个甲亢病人。

在小心翼翼地摘掉其一半叶子后,我终于狠狠心来了个风卷残云。

于是它们索性淹没在墙根越发凶勐的藤蔓间,消失了一般。

出于某种愧疚,我冲着银杏树撒了一泡尿。

我觉得这将有助于它们茁壮成长,再不济也好快些容光焕发。

提上裤衩,我环顾四野,神使鬼差地,就沿着小路走到了尽头。

拐过墙角的同时,我系上了手中的塑料袋。

理所当然,那泡屎还在,只是与两天前相比它变得愈加干硬。

在物理学上,这是个十分有趣的过程。

张凤棠的尿却不见了,它消失在松软的土壤间,就像我亲姨从未蹲过那儿一

样。

这自然也符合物理规律。

所以我并不惊讶。

围着那泡尿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我转了好几圈。

当然,不是脚,是目光。

除了一厥陈年老屎之外,别无所获。

更远的地方,杂草汹涌,绿得夸张。

一切都正常得令人心旷神怡。

我点颗烟,站在小树林斑驳的阳光下,任大自然的凉风摸了个爽。

后来,我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只黑色丝袜。

我估计是的。

它十分屄屌地攀着一截树杈,高高在上,舞动得令人心颤。

我勐吸口烟。

二十一世纪的天还是这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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