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月无痕
字数:6495
2020年12月31日
亲爱的克里斯汀:这里交通不便,信也很久才能送到,我一切都好,最近荣
升了少校。越向北走就越冷了,冻疮没有复发,多亏了你上次邮来的羊毛围巾…
…我看到围巾上有一小片歪歪扭的地方,应该出自阿德的手笔,她很有天分,而
且现在一定已经长高了些.酒我也没有喝得很多,这里想搞到酒相当不容易,今
天我们没有作战计划,我多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又:给你和阿德脸上印满亲吻。
他满意地看了一遍信,署上名,封好口,随手放到一边。寄到妻子手里时想
必旷日持久,大部分人的信件往往不知所踪,她寄来的包裹仿佛小小的神迹。他
憎恨这个港口,思考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干脆在军校时成绩差些,被打发到欧根亲
王身边服役。俾斯麦身边当然是最好的去处,不知这份渴望到底是为了渴望效力
的帝国荣耀,还是魂牵梦萦的金发女神。但倘若他真的被调去俾斯麦身边服役,
他很有可能已经葬身海底。而她服役的这位神秘的女士又往往行踪神秘,她的房
门长年紧闭,每次遇到她时,她总穿着白色衣服,身材高挑却相当安静,脚步很
轻,几乎像个鬼影。
他摸了摸口袋,装雪茄烟的盒子已经空了,那里的正经雪茄早就被抽完,换
上了当地土法熬制的烟叶。他拿起信,准备投到那个该死的永远也不会寄到目的
地的邮筒里,但指挥室昏黄的灯光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推开木门,发现指挥室空
无一人,只有部署战略目标的台子旁边有个穿着白衣服的身影——那个鬼影似的
女人站在那里。
「你来干什么?」他恶声恶气地说,「我不记得你有这里的钥匙。」
女人没有答话,他大步超前走过去,壮着胆子站到女人身前。「出去。」
昏黄的灯光下,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他模糊地辨认出那张脸上
五官的轮廓。她比他自己还要高,鼻梁笔直,脸廓线条分明,眼睛很大,留着齐
肩的短发,铁血有规定,舰娘及女兵的头发不能超过肩膀。
「很抱歉。」她收回手,微微欠身,「我只是来……看看,很快就会离开。」
她的声音让他打了个寒战,好像冰水灌进他的大脑。「提尔比茨小姐。」他
烦躁地说,「请您立刻出去,好吗?这是很重要的机密会议,不能泄露。」
「这是诱饵。」她突然说。
「什么?」他睁大眼睛问。
「皇家的运输船队。」她说,把手指移到旗标上。「运输船的分布集中,旁
边部署的护航舰队数量增多,有可能是诱饵,目的在于引我们出来一举歼灭。」
「我们早就想到了。」他愣了愣,粗鲁地说,「快离开。」
接着他低下头,看着女人已经磨损了的棕色高跟鞋朝后退去,直到女人轻轻
关上房门的声音响起,他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良久他才决定到外面透透气,
一出门就看见对面的三楼阳台上,那姑娘刚好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他勉强看清
她穿着白色军服外套和黑色裙装,头发也是相当浅的颜色,他朝姑娘挥挥帽子,
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
*
她斜倚在一堆空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今天是难得的补给的日子,码头上
充满了忙碌的、搬运物资和看热闹的士兵。一个年轻的男孩的手套破了,露在外
面的手指冻得通红。但她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她有次看见皇家的约克公爵在礼服
外披着貂皮大衣,光泽令人艳羡,仍被迫在冰天雪地里挨冻等待。在港区前的一
片空地上,箱子被粗暴而迫不及待地拆开,罐头、棉衣、各式包装袋和木材堆得
到处都是,士兵们正在排队领取军需。
男人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满意地吸起了一支雪茄,她在离男人不远的地方
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一只海鸥扑簌簌地从她头顶飞过,留下一片末尾带着黑色的
羽毛。等男人吸完,他把雪茄一丢,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抱起一个盒子朝她走过
来。
「我领到了一样东西。」他哈着白气说,「在这里很难得,前几天我看见你
鞋子破了…这种样式穿着很舒服,可惜发给我们的便鞋里混进了一双女式的鞋子
——科尔那小子,挑三拣四,就算鞋码合适,也绝不肯再穿女式鞋,只能来送给
你了。」
他领着她回到室内,打开盒盖向她展示盒子里的白色平底便鞋。她看了眼脚
上的棕色高跟鞋,鞋帮的皮面已经磨损,被一个潜艇姑娘半开玩笑地用马克笔涂
过。「没事儿。」男人催促,「别的人都会有鞋子的——我甚至不知道其他人会
不会为了多要一双
打起来。」
她终于下定决心俯身脱下鞋子。男人盯着她露出的穿着肉色厚丝袜的小腿与
脚踝,突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丝袜又令人难堪地在
脚趾处破了洞,但男人的目光相当炽热,仿佛她裸露出来的双足突然点亮了他的
某种欲望。
「合适吗?」他突然声音嘶哑地问,「合脚吧?」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虽然鞋子不是最好,但比起她的旧鞋子来说已经足够合
适。军部派发给女性的鞋子只有裙装、丝袜和高跟鞋,尽管她相当不情愿,也不
得不在冰天雪地里露出脚背,忍受着不合脚鞋子坚硬的皮革挤压着她的双脚。男
人满意地笑了,「嗯,很好看。」
「谢谢。」她说,最后微笑了一下。
*
他已经进入了难关,自从无意间看见她穿着丝袜的双足后,他突然不知为何
对她产生了疯狂的迷恋。在铁血,人人都迷恋她的姐姐俾斯麦,像崇拜电影明星
一样在家中贴满她的海报,尽管她算不上姿容绝顶,顶多算是个长相有鲜明特色
的美人。如果她愿意,成千上万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裙下,愿意跪下亲吻她的
脚。而她又离开得太过迅速,这让她神秘的美好之中又多了一层鲜花凋零的惋惜
*.但他偏偏只看中了她的妹妹,她被姐姐的光芒掩盖,长期驻守在北海的冰水里,
除了她的随军海员,几乎没有其他人见过她。别的人除了知道俾斯麦有个妹妹之
外,几乎没几个人清晰地记得她的具体长相。这让他有种沾沾自喜的快感,仿佛
这具美妙身体被长久埋在冰川之下,现下已经被他独自一人发掘、占有。他可以
把她的肉体摆放在私人领地的正中央,仿佛胜利女神的雕像;也可以像他最狂野
的梦里那样对待她,亲吻她苍白的嘴唇,啃咬她白皙的皮肤,爱抚她修长的双腿。
怀揣着这种疯狂的念头,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重复实践当初让他成功
追求到他妻子的花招,他邀请女人共进晚餐时她并没有拒绝,但在他提出过夜的
请求时,她委婉而迅速地脱离了。没关系,他想,她也许在战斗中称得上冷静果
敢,但在这方面完全像一张白纸,纯净得让人吃惊。他有把握剥开余烬,找到她
深埋的火种,让她的爱欲灼烧得炽烈。凌晨站岗时,他瞥见女人很疲倦,蓝色眼
睛里布满血丝,他邀请女人去他的值班室休息,仍然被拒绝了。
如果不是战争中发生的那场意外,他可能已经满足于这样的关系了。他有漂
亮的金发妻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受过教育的他不会如此轻易地背叛自己
的妻子。提尔比茨小姐只是她在北海驻守的一点精神寄托,尽管她反复出现在自
己的梦里,让自己经常醒来后大汗淋漓,床单透湿。1943年秋天一个阳光明媚的
日子,他刚满三十八岁,疲倦地从连续三天轮值的疲倦中恢复过来,发现她已然
重伤,昏迷不醒。
那天晚上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抽着烟,不是为了她的受伤而心痛。他听人一
遍遍说她很勇敢,和她的姐姐一样勇敢,却被皇家的空袭搞得遍体鳞伤。他隔着
修理间厚重的铁门听见嘈杂的机械音,突然意识到,这女人不是普通女性,而是
提尔比茨号战列舰,俾斯麦在大西洋战沉时他没有想过,她背着舰装出海的时候
他尚未认识到这一点,但修理间还存放着她破损的舰装,她白皙的仿生皮肤下藏
着的钢制骨架,伤口处暴露出被烧灼得焦黑的金属和颜色诡异的内循环液。他和
铁血的所有人一样,曾一度竭尽全力,想象这几个女孩子是活生生的人类,但突
然之间,一切谎言都被扯开,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而最为急迫的真相是,她只能
活几年,战争结束后她就会被拆解,或是像她姐姐那样长眠在海底。他的寿命相
比之下无穷无尽,而她的只有短短几年,彼时在其他海域,白鹰姑娘海伦娜的葬
礼刚结束不久,一大束百合花瓣正随着海浪起伏漂往大洋深处,但他一无所知。
头顶盘旋的轰炸机告诉他,她随时都有离开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