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塞诺普洛斯
2020/02/26
字数:9,005
以前我说过,看到别人写出好的作文而自己写不出时,很为自己惭愧,同时
也很庆幸,为他人能「先获我心」而快乐。『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每次看到别人写出优秀的现实题材时,我心里会忍不住冲动收藏起来。
这次加料(用括号表示),为的是搬上来给大家欣赏。分享也是一种快乐。
有些实体书网上电子版没有,即便有多数是 Pdf,再不济也是要钱下载的,
譬如我手头上这篇大作,被收录在1996年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的世界著名短篇小
说分类的世态小说里的其中一篇。他们一共出了十个系列。现我手里头上有四本,
还差六本。
被出卖的埃米娜(希腊〕克塞诺普洛斯
叶文译
「埃米娜……埃米娜!」
「我就来!」
她拎起放在井边早已装满水的铅桶,径直赶回家去。她把水倒在一口大缸里,
然后又回到井边,再次往铅桶里装水。
「别耽搁得那么久,埃米娜!」
「我没有耽搁,我很快的!」
然而埃米娜每回打水总是磨磨蹭蹭,有时因为井边人多,她得等待一会儿,
有时她忘了一切,跟人在井边聊起天来,也有时候她在这儿或那儿看热闹,迟迟
不愿走开。常常在听见从巷子那边传来了姑妈的叫声时,她才往铅桶里装水,她
姑妈嘶哑着噪喊:「埃米娜!……」
当埃米娜右手提着满满的一铅桶水,为了使身体取得平衡左手像翅膀那样撑
开沿着大街匆匆走去时,她整个身子充满蓬勃的朝气和青春的活力。但是,她每
次来到巷子里,总是把轻飘飘的铅桶摇晃得像个玩具似的,那个时候她的模样儿
更惹人喜爱,要是她的脸蛋由于干活吃力因而显得严肃甚而十分庄重时,她的内
心可和平时一样兴高采烈。
邻居和每一个跟她相遇的路人,都觉得这个姑娘好生奇怪,她像鸟儿那样叽
叽喳喳,赤着一双脚,穿着一身湿透的肮脏的衣服,露着胳膊和肩膀,蓬着散发,
脸上堆着稚气的笑容。尽管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没有人看了她就会居心不良。
因为她的一切,无论是笑容、谈吐、目光、粗壮的身材,甚至她那赤露的胳膊和
肩膀,都显得天真无邪,这使那些好色之徒见了心寒。
她既像一个天使,又像一只小鸟,虽然她已有16岁了,长得又那么早熟、丰
满,然而埃米娜完全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换了别人在她的年纪,早已婚嫁。
就是年纪比她小、身体远没有她丰满的姑娘,也都成了妇人。这些女孩往往小巧,
温柔,目光诡谲,胆大妄为。但是在埃米娜身上,找不到这一切。虽然她有时也
看到一些,听到一些,但是她讲起话来还像个小孩,许多事情她还不懂,也不理
解。
邻居们时而问她:「埃米娜,你真的没有人吗?」
她们嘴里的「人」当然指的是朋友或对象。可她回答说:「除了我的姑妈,
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
这话不假:埃米娜是个孤儿,老家没有人了。就是她姑妈也没有丈夫和孩子。
埃米娜的母亲去世以后,姑妈就把她收留在身边,那个时候她还不满 10岁。
姑妈和她俩人住在一间小茅屋里,靠近有一口井的那个小广场。
姑妈是个穷织工,生活极为困难。
只要她需要,埃米娜处处给她出力,既是侄女,又当养女和丫头。
有时埃米娜也在织机上学着干活,以便日后能自力更生度日。
暂时她帮姑妈张罗家务绕菜、煎小鱼、买东西、提井水,样样都干。
使她最为高兴的是,每天她在这个小广场上可以看到「整个世界」她喜欢跟
人在井边聊天,喜欢用天真的笑容回答过路熟人亲切的招呼,喜欢在街上围观热
闹。
有时广场上有狗熊或猴子跳舞;有时一只癞皮狗吃了毒药倒毙在广场一角;
有时疯子约尼斯像亚当那样一丝不挂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再不然就是那个黑胡子
莫雷阿人,在井边摆个西洋镜箱子,大声吆喝,敲打小铃,招徕观众。
「喂,诸位诸位,要看世界奇迹,请过来一看!」
只要埃米娜积攒了一点小钱,她就把眼睛往镜子里张望,这里面什么都有,
叫她看了发呆:五光十色的大都会,有喷泉和塑像的大广场,有两边栽着树木矗
立着神话般宫殿的大街,有高架着大桥的河流和泊着大船的港口。
那个莫雷阿人解释道:「这里,诸位女士先生,你们可以看到伦敦和泰晤士
河上的大桥……你们可以看到彼得堡大广场上彼得大帝的纪念像……你们还可以
看到巴黎的卢浮宫……这里……
「蓦地,他把埃米娜从镜子前面推开。」
够了,下面的你不许看!「说着,他强行把埃米娜一把拖开,不让她再看,
接下去他高声叫道:「最后,诸位,你们看跳蚤、蚂蚁、狐狸、刺猥、牡蛎、河
蚌和蜗牛!」
围观的大多是些老婆子,她们知道这个莫雷阿人说的那些动物究竟是什么名
堂,她们都哄然大笑起来,这使埃米娜心里痒痒的,很想过去张望张望。
「让我瞧瞧!我也要瞧瞧!」
「不行,这个不行……你是个姑娘!」
「到底为什么?」
「走吧,走吧,你姑妈叫你啦!」
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她过去一看,不管是开西洋镜的莫雷阿人还是别的观众。
忽然她趁他们不备,一下子把眼睛压到一块不许她张望的镜子上去。
「什么啊,」她惊叫起来,「原来是这一些吗?一个只穿件内衣的姑娘!哪
儿有跳蚤、狐狸、刺猬?你这个骗子!」
(她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好看的。)别的观众都哄然大笑了。一个多么天真的
丫头呀!自从这一天以后,那个开西洋镜的黑胡子在放猥亵的图片时,不再把埃
米娜推到一边去了。
对埃米娜来说,还有一件使她更加愉快的事情──虽然这样的事不常出现─
─,那就是到了傍晚穿上象样的衣服、袜子、漂亮的鞋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不戴帽子,陪着包了黑头巾的姑妈上大街。
这时铺子里灯火辉煌。
她们在街道两边的柱廊中间,在望不到头的人行道上,碰到许多打量她们的
青年、老年织工和商人。
她们走进雇主的商店,办了事情,在回家的途中,背了一大包织机上用的新
材料。
每次傍晚出门,总是一种有益的惬意的散步,特别是在无雨无风的傍晚。
这样一步一步,埃米娜看到了不少稀奇的事物!有些是从那个开西洋镜的莫
雷阿人那儿看到的;斋戒节的夜晚举行面具游行,煞是好看,有焰火、歌唱和各
类活动。跳蚤、狐狸和刺猬跟这个节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节日值得一看,
非看不可!这样的节期大约持续半个月,家家铺子开到半夜,舞场里的人还闹通
宵。住在邻近的一个年轻女织工皮皮娜有一天对埃米娜说:「今晚上我去跳舞。
你一起去吗?」
「我没有面具。」
「我给你一个。我甚至可以给(帮)你化妆。」
「那好,要是姑妈让我去(的话),……」
(「别什么事都问你姑妈,你自己也不小了,要学会自己做主。」)(「可是姑妈不是外人……」)(皮皮娜不说话了。)(当埃米娜回家后跟姑妈说起这事时)可是姑妈不
同意她去。「你留在家里,」她嘱咐道。「舞场里不会有好事情,(一些)丑事
……
「姑妈欲言又止道,」总之)这你不懂。」
「可是……那儿不是跳跳舞吗?」
(埃米娜眨着大眼睛向姑妈问道。)「正因为跳舞……
「(姑妈说到这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她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道)」这个
你不懂。」
「可是别人家的姑娘都去呀。」
(她仍不死心道。)「她们明后天就要成家。而你呢,你假使有福气,将来
可以结婚。穷人家的姑娘要想日后结婚,就不能在跳舞场里瞎混。在那儿可能会
丢失一笔妆奁。」
「什么妆奁?」
「没有什么,这个你压根儿就不懂!」
埃米娜的姑妈也和所有的人──广场上的,井边的,邻近的,大街上商店里
的以及所有的—一样想:真是个心地纯洁的丫头!因为埃米娜的纯洁无瑕,姑妈
和所有的人一样赞赏她,喜欢她,羡慕她。既是一位天使,又像一只天真无邪的
小鸟!如果把她推上邪路或者只是让她走上邪路,这在上帝面前都是一种罪孽,
因为她走这样的邪路全然出于无知呀。
「你不能去!至于什么原因,你不明白的!」
(最后,姑妈斩钉截铁下了命令不准去。)事实也的确如此:埃米娜真的什
么都还不懂!
然而一个多灾多难的时代来到了,在这个时代里连那位诚实的姑妈也改变了
心肠。
一种巨大的贫穷和匮乏临到这个伯罗奔尼撒岛上,岛上的铁路线要延长到皮
尔戈斯和卡塔科洛,整个商业和贸易全都停顿下来。
邻近的莫雷阿居民现在上帕特雷和雅典去购买物品了。
给姑妈活干的老板歇了业,她从此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为之织布的新雇主。
这样,这个穷苦的老妇不得不花掉她从前积蓄下来的一点钱,从前日夜响着
的织机声,现在全都静寂下来,埃米娜现在常常去井边,而很少去杂货铺子了。
住在茅屋里的人在挨饿。
唯一不为埃米娜的天真无邪所吓退的一个人,便是那个奠雷阿人,他爱跟她
做媚眼,也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即使在她付不出一个小钱的时候,他也让她看西
洋镜。
「来,没有关系。给你看我全舍得!」
埃米娜笑起来,她以无邪的方式和他说笑。
「你这个骗子!哪儿有什么狐狸和刺猬呀,你全胡说八道?我只见穿内衣的
姑娘。」
「别声张,你!要不,给警察听见了!我所以这么说,为的是不让他发觉,
不让他威胁我。」
埃米娜耸耸肩膀。这样的话她也不理解。至于他的目光,他的手势,她更不
理解了。在她看来,似乎他有时生气地望着她,有时笑她,接着她又觉得他完全
出于忿怒眯起眼睛瞅她,要给她苦头吃。
「别这个样子了,你这坏蛋!我哪亏待你啦?」
一天她向他叫起来。
周围的人听了便知道他在干什么,大家都忿怒了。
「别胡缠这姑娘了!」
一个年轻的屠夫出于义愤向他吆喝。莫雷阿人吓了一跳,他不敢放肆了。
一天,这个莫雷阿人几乎还没有在广场上把镜箱架起来,从大街的另一头走
来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也是从莫雷阿来的,但是比那个开西洋镜的人衣着讲究,
这人踱到他那儿,在他背后站定了。
「她在哪儿?」
他轻声地问。
「在井边,过一会就要来。」
这时埃米娜也已经在广场上出现了,她把铅桶往角落里放,径直向西洋镜箱
子奔来。
「你有好几天不露面了,」她对那个黑胡子说。
「有什么新的图片好看?今天我有一点小钱……可别? 眼睛!」
「来吧,别害怕!这样的日子不是天天都有的!」
她贪婪地往镜子里望去,这时那个陌生人的目光就停在她的身上,他那淫荡
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打量她,(她穿着一身湿透的肮脏的衣服,袖子的宽大的蓝罩
衫赤着一双脚露着胳膊和肩膀,蓬着散发,脸上堆着稚气的笑容,陌生人从没有
看过这样的女孩,并且他还从她破旧的袖口里目睹了她丰满的胸脯,它是那样的
挺拔,那样的白净,)简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这个人生着一张阔嘴巴,厚厚的
黑嘴唇差不多泛着紫色,几结稀疏的黑胡须长在嘴唇上,他俯身在开西洋镜人的
耳边,低声说道:「不错,这丫头值钱,你要多少?」
「我要的不多,」另一个人回答。「告诉你,她这样穷,还蛮高兴呢!」
陌生人没有和埃米娜讲一句话,他装作一点也没注意她,他又偷偷地看了她
一会儿,(看到了她胸前的两个凸点,她的领子口开得也大,白花花的乳肉若隐
若现,甚至胸前一道不小的乳沟也能看到,在她那样花季的年纪里充满了蓬勃的
朝气与青春的活力。)一面看一面(依依不舍)慢慢地离开,拐个弯进入大街。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人们都以为这个陌生人是偶尔路过这儿,只是向他的
同乡打个招呼罢了。
就在当天晚上,这位穷女工在茅屋里接待了开西洋镜人的来访。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可我来是帮你忙,亲爱的太太。我那加斯图
尼的熟人,一个有钱的葡萄干商人,想要你的侄女。
「当老婆?」
「嗯,是的,我们就说当老婆吧。这反正都一样!」
「你说什么,朋友?做新娘岂有不戴花冠(意谓不体面的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