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原本靠在床头读书,看到我一瘸一拐地从浴室挪出来,立刻放下手中书本,过来扶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滑倒了?怎么不喊我帮忙?”
他满眼忧虑,我想笑一下以示安慰,结果不知哪里牵动了经,差点绷不住平淡表情:“没……没什么大问题,可能走多了路,腿不太适应。”
没等宋城再开口,我摆了摆手:“以前不是没这样过,不必叫医生,显得小题大做。也不算很疼……嘶……等它那一阵一阵的劲儿过去就好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自责道:“怪我,非要带你去山上看什么花,又害你受伤。”
“这种情况我自己都没想到,哪能怪你?”
我试图向前迈步,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想叫宋城搭把手,方便我借个力,不料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来,大步向床边走去。
动作虽快,姿势却很小心,特意避开了那条残腿。
躺在床上,我才感觉到脊背已冒了一层汗。宋城将几个松软的枕头垫在我背后,接着半跪在地,按揉起我的小腿:“这样会好点么?”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不疾不徐地按摩着绷紧的肌肉,希望令我放松些许。然而我最痛的地方是骨头,其他所有缓解手段全是无用功。
止痛片也无济于事,除非打止痛针,否则只能硬扛过去。
我是终身残疾。
终、身、残、疾!
这意味着,只有化为齑粉的那一天,我方能摆脱这份来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这一点,在s市时帮助复健的医生说过许多遍,我早就知道,也接受了事实。可眼下想起他的话,我仍然不自觉紧咬牙关,浑身发冷。
“俊彦,俊彦?”宋城唤回了我的思绪,他语气焦灼,声音几乎变了调,“我叫医生来!不,我现在开车送你去医院!”
挨过刚刚那一阵工夫,我总算恢复了点力气,挤出几句话:“没事。我做过检查,你也看了报告,我健康得很。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俊彦——”
“别担心,只不过偶尔小疼一次,习惯了。”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他,“说不定是身体在自己愈合呢?”
再说这地方去镇上还得挺长时间,山路颠簸,情况只会更糟。宋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出去快速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握紧了我的手,脸色瞬间苍白:“你的手好冰。”
我勉强笑了笑:“你帮我按按腿,再跟我聊会儿,分散下注意力。”
他艰难地点点头,俯身亲了下我脸颊:“好。”
膝盖上传来柔和的力度,宋城语调低沉,缓缓道:“上午你不是问我今后的打算么?等咱们在这里呆够了,我准备先回家一趟,跟父母有个交代。你不想去金城,那就不去,由我告诉他们,也是一样的。”
“全国那么多地方,不是非在哪儿不可,到时候选个气候宜居的住下,再视情况做点生意。如果你也感兴趣,我们可以合作创业,怎么样?刚开始恐怕比较麻烦,但这几年我跟着侯大哥学了不少,即使不用长辈的人脉,也有把握做出一番事业。”
他停了片刻,继续道:“更何况二十岁时我能吃下的苦,到三十岁也不会成为问题。”
我半阖着眼睛,闻言颔首说:“我对你有信心。”
宋城的眼圈有些泛红,哑声道:“俊彦,无论我做什么,你一直……无条件支持。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配不配拥有重来的机会……我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是我让你这么痛苦,是我……毁了你的人生……”
耳畔响起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一朵单薄小花,从空气中飘摇而下。
“没关系。”我在枕上露出笑容,“都过去了。”
我伸手将它拂落。
第237章
山里的夏天悠闲而漫长。
太阳西移,地面的热度逐渐消散。这里的位置绝佳,是否冬暖暂时不清楚,但夏凉我已亲身体会,有时夜里甚至需要盖一层薄被。
廊下有缕缕山风吹拂,我一只手捧着书脊,另一只手捏住蒲扇,时不时给自己扇一下。蒲扇是村民自家做的,极其扎实,轻轻一晃便有扑面凉意,令我爱不释手。
当然,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待我好,我也是沾了宋城的光。
他性格温和,善于与人交往,因此和几位经常上山采山货的村民混了个脸熟。当地人淳朴,路上碰到他,招呼得相当亲切,连带着对我这个“表弟”也格外热络。
黄先生开玩笑道,我们住在这儿才两个月,就做到了他两年都做不到的事。
加上村落大部分是不识字的留守老人,宋城每天锻炼身体时途径村子,遇上能帮的忙就会帮上一把。迄今为止,我已见到他帮人修理了电视信号,钉过围栏,写过字条,有一次还与一位奶奶合力捉拿逃跑的大鹅。
当时我的腿恢复了许多,至少不再痛了。宋城叫来的医生开了止痛药,又建议我进行适当走动,不要整日躺或坐着,于是我们晚饭后便多了一样出门散步的日程。
结果下山散步的路上,我们俩被一位老人抓了壮丁,请我们围堵一下她家的鹅。
我硬着头皮参与了这场追逐战,虽然没起什么作用,体验却堪称惊险刺激。全因之前闲聊时,我听黄先生说过,村里有一只雪白大鹅,实乃当之无愧的村霸,上次他路过时被追了一路,小腿硬生生被叨出两个青印子。
鉴于他把这段经历描述得栩栩如生,并且着重渲染鹅的聪明及记仇,我一边持伸开手臂拦截的姿势,一边沉思:如果那只鹅掉头往我的方向冲刺,我要不要逃跑?但万一跑不过鹅怎么办?
万幸的是,最后那位奶奶以一种极不符合她花白头发的灵活动作,迅速伸手扼住了大鹅的脖子,中断了我被鹅追赶的胡思乱想。
目送她拎着大鹅的背影走远,我们俩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的茫然。
我问宋城:“你太了,居然连怎么捉鹅都懂?”
他沉默片刻,说:“其实我不会。”然后又道:“但现在学会了。”
我忍不住大笑。
后来那位奶奶再见到宋城,硬塞给他两把自己做的手工蒲扇,说夏天用来扇风最好用不过,其中一把现在正在我手中。
前院传来响动,我放下书走出去,果然是宋城开了篱笆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