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唯合上簿子,说:“上回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玉桑:“什么?”
韩唯:“你做事一向这么仔细谨慎,还是因人而异。”
玉桑眼观鼻鼻观心:“能叫大人少纠几处错,玉桑也得认真对待。”
韩唯站起来,直勾勾看着她,迈步走了过去:“是怕我纠错?还是怕别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他与玉桑一步之隔。
有些事韩唯没想太快说破,但既然已经计无可施,不妨先破后立。
他笑了笑,“比如,怕我与太子殿下不和,甚至敌对。”
玉桑怔住。
其实,韩唯很早以前就察觉出来了。
最开始,玉桑一见他便如临大敌。
那时,他以为是因为她跟了稷旻,所以投其所好同仇敌忾,想用计谋上位。
可事实证明,她的所为根本不为进宫上位,甚至在避着太子。
这时,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对着他时,她不再战战兢兢,也少了针对,反过来,若他与太子之间气氛不妙,她反而紧张。
怎么看都像是怕他与太子不睦。
若说对他态度的缓和是另有心思,那他接近她时,她便不会不解风情,软刀子割开他的纠缠。
这就非常古怪了,她谁也不亲近,却在努力维系一份稳定的关系。
玉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笑笑:“大人这话真怪,殿下是储君,大人是臣子,君臣和睦本事常态,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只有君臣和睦,朝廷才能稳定,难道玉桑还盼着你们斗个你死我活不成?”
韩唯被她逗笑了,他脚下不再动,只倾身靠近,与她平齐:“那你可知,我为何会与太子斗?”
这是承认他此前都与太子暗斗,又隐隐将话题往暧昧源头上引。
然而,玉桑并不上他这个当。
少女眸色清润,缓缓道:“大人不是在与殿下斗,或者说,不是为了与殿下斗才有此前所为。”
韩唯挑眼看她,眼里升起玩味的色:“什么?”
对于韩唯,玉桑起先只是略有猜测,随着太子态度变化,她在旁看着,也渐渐有了数。
“大人生于大族,享着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比寒门子弟拥有更多际遇与扶持。”
“家族的前程荣辱,对大人来说是一份不可堆卸的责任,你也从未想推卸,可要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便是另一回事。”
“一直以来,太子殿下坚持扶持寒门子弟,不止因为门第出身的确掩盖了太多有才之士,更因世家大族盘踞百年,后世子弟依仗家族出身,好逸恶劳腐朽无能者居多,勤勉好学不畏艰苦者少之又少。”
少女温软从容的声线里,韩唯脸上的玩味与戏谑一点点淡去,黑眸几动,情绪翻滚。
玉桑望向韩唯:“韩大人出身贵族,面对出身卑贱的人,有天生而来的优越,这份优越,也是世家贵族与寒门子弟间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大人看不起这些寒门子弟,所以觉得明明出身更加高贵,放着贵族贤才不用,偏用低贱之人的太子殿下可笑,继而对立。可一转身,见世家衰退,又不可避免怒其不争,同样也不愿与之为伍,受其操控。”
视线里的黑靴又近了一步,玉桑抬首,黑眸澄澈,撞见的却是男人眉头紧蹙目露不悦的一双眼。
“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玉桑刚想退后一步,韩唯忽然伸手擒住她胳膊,往前带了一下。
“为何不回答?”
玉桑手臂吃痛,察觉出了韩唯的恼羞成怒。
说到底,他是个极尽骄傲之人,又自负本事。这样的人,不会喜欢暴露于人前毫无遮掩的感觉。
玉桑抿了抿唇,语气硬起来:“大人先问,玉桑才答。若有冲撞冒犯之处,玉桑向大人赔罪。”
她忽然抬眼,利落的眼直直撞进韩唯眼里:“可是,大人明明想为世家贵族开辟新局面,让圣人和殿下瞧见你们的才能本事配得上享有的荣华与先机,如今殿下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大人何必为无谓的纷争与殿下对立?”
韩唯险些被她气笑了。
嘴上说着告罪之言,想法却一点没变,该怎么说还怎么说。
可这股气尚未升腾发散,又不受控制的散去。
掌中纤细臂膀温软生香,她一字一句,只是平静叙述,并无因窥见他心境而生的得意,又或自以为在他们二人之间占据了什么优势高地。
他不想被人看穿,可当她坚持说完,那些本能而生的恼羞成怒和忌惮防备竟半道夭折。
韩唯眼渐沉,直直的看着玉桑。
在他的注视下,玉桑轻轻吐气,定道:“君王借下臣之能共创盛世,下臣凭通身本事平步青云,这本是不冲突的一件事,所以,大人如今并无必要与殿下冲突,若反其道而行,或许就是两败俱伤,这样不划算的买卖,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该。”
这是又绕回到了韩唯最初的问题上。
玉桑盯着被韩唯擒住的手臂,试图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