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规划皆在治漕,此刻提出追封父亲,犒赏他功劳,应当与治漕息息相关。”
“桑桑斗胆猜测,殿下是想借父亲来实施鼓舞政策,挖掘人才。”
“追封不比当下的赏赐,人都没了,再丰厚的荣耀也只会随他去地下,是最划算的赏赐。”
“但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便是天大的诱惑与鼓动……”
稷旻忽道:“若说你猜错了呢?你就没想过,或许我只是想抬一抬你的身份,然后接你进宫?”
玉桑想了想,平静的问:“那殿下想重新治漕吗?”
她明明在问,但却像已笃定此事。
忽然间,在益州同她对峙时,她说过的那些话在稷旻脑海中复响。
【比起身边这些附庸,陛下心中更重要的是江山社稷。】
【对你来说,男女情爱并非最重要事。】
不知何时开始,在她心中,他为家国天下万民福祉而放弃她,成了合情合理无需犹豫的事。
所以,乍闻此事,她毫不犹豫断出因由,毫无错漏。
即便到这一刻,明知自己不会对她放手,可稷旻依然不敢断言,若真将她和江山社稷万民福祉放在一起作取舍,他一定会选前者。
但当她替他做出选择站定立场时,他心中竟像是被什么绞过凿过一般。
稷旻抽回手,眼别向一旁:“方才那句是骗你的,可你猜对又如何?”
“这对我来说,这不是需要二选一的事。”
“即便你不进宫,我也不会放手,别说天涯海角,只要我不点头,你连长安城都走不出!”
他嘴里说着狠话,以至于没能瞧见玉桑脸上一闪而逝的无奈笑容。
其实,玉桑心里清楚,若稷旻真的像刚重逢时那样设计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带她进宫。
以她的身份,大概会成为东宫最末等的宫婢,活在他眼皮子地下,夹缝求生。
他想折腾她,都不用设计,哪怕多看她一眼,多温柔一分,都能为她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
在她明确抗拒后,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不必担心,他也不愿。
安排她来境况并不顺遂的江家,换来一个体面的身份。
安排仆人来她身边,明里暗里都是保护助力。
大费周章,迂回费事,恰如他在亲近时那些悄然无声的变化,都是他的暗示。
他已不要她认错了,他要她服软。
乍闻追封江古林之事,玉桑毫不犹豫判断为是他计划之一。
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能与国事挂钩,成为令他烦忧甚至需要抉择的心事。
这种时候,得分轻重。
幽静的床帏内,响起少女的叹息与嘀咕:“谁说不是呢?”
听出她语气的变化,稷旻慢慢侧首看向她。
玉桑靠在床头,两只手当空画圈,圈出整个账顶的范围:“殿下一只手这么大,整张天都能遮住,殿下不放手,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少女侧颜明动,是笑着说的。
可在稷旻眼中,所见画面仿佛融开又聚拢,周边骤亮,是前世的种种画面。
玉桑望向稷旻,手掌摊在他面前,用指头随便点了点:“大概,也就占殿下手掌上这点儿位置,妨碍不到殿下想做的事,也成不了殿下的后顾之忧。”
“无论殿下做什么,待回过头摊开手掌一看,我还在这儿稳稳拿捏着呢。”
她一个举动,在稷旻眼中化作无数个,全是与她有关。
曾经,他也受前朝诸事困扰,可一到她宫中,烦扰从不过夜。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第一时间作出判断,要以何种姿态陪在他身边。
那时,他只管听着那些稚嫩逗趣却叫人豁然开朗的话,径自舒心。
却从未想过,这或许是她苦思冥想,历经几番心绪变化,数遍删改才得出的。
要促成交换,最起码要等价,纯粹的欺骗只会换来严惩。
她的出现的确是一场安排,可要他真心,她也是用真心来换。
眼前的玉桑,和过去每一个她重合,在他身边或笑或闹,或哭或恼,最后重回眼前的她。
忽然间,仿佛是附着在心上的沉疴,正在一点点愈合剥落,露出深处的柔软情意。
那些稍稍忆及都觉心痛难耐的回忆,在眼前人的陪伴下,镀上了明亮的颜色。
所以,她说的其实不对,并不是他们要的彼此都给不起。
是他从一开始就判错了自己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