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苦笑,“你所想的,我又何尝不知?起初我接手劫复阁,也不过就是图个喜欢罢了。后来同父亲置气,多年煞费苦心,不过就为得他一句首肯。你能否自救?——你知道这话在我听来是何等分量?事到如今,我泥足深陷,仍只能等父亲来救,于我来说,还不如身败名裂。更何况,父亲奉公不阿、无偏无党,教出的雪邦弟子,皆是霁月风光。我这蝇营狗苟之辈,更不能因此拖累于父亲。”
长孙茂道,“后来你同叔父不和,果真是为个苗女?”
江映逢此一问,哂笑道,“我早令父亲失望,没那女子,与父亲亦会生出嫌隙,与她无关。”
适逢哑仆端来热酒,没留一个趔趄,半壶酒倾到池子里去。
阿罗纱气得骂道,“哎——你怎么回事?”
哑仆吓得忙伏跪在地。
江映摆摆手,“没事,去再温一壶就是。”
哑仆这才缓缓起身,转头炉上温酒。
江映接着说,“只是后来她无故弃我而去,年少时情真意切却无疾而终,也曾潦倒街头。想是因为自我厌弃,才令父亲看低。当时年少罢了,往事淡去,不值一提,远不如江湖人所说那么玄乎。”
“那叫玄乎么,那叫一个荡气回肠,”长孙茂笑道,想想又道,“也是,论荡气回肠,恐怕也只能同你爹荡气回肠了。”
薛掌事一头雾水,“这如何个荡气回肠法?”
长孙茂道,“剑老虎把人揍得荡气回肠。”
薛掌事也不由大笑,“你这嘴。”
长孙茂沉思片刻,“若没捉到那奸人,你将如何?”
江映笑道,“大不了世上再没江映此人,又能如何。”
“江映此名在朝在野,妇孺皆知,何等响亮。你不叫江映,往后拿什么重出江湖?”
“代号罢了。天地玄黄四个字号,薛掌事尚还留了几个,还愁没有姓名?”
薛掌事忽地回过,“我记得你手头编纂人物小传的笔名,有几个还不错。枕杯雪、苑丹青,这两雅致,在江湖上名声也不错——”
长孙茂摇摇头,打断他,“前者略显娘了些,后者又像个酸秀才,不符合你的气质。”
薛掌事道,“沈浮如何?只可惜劫复阁几位天子密探皆借用沈浮名号,行过几回不义之举,坏了名声。”
长孙茂道,“若论坏,不还有个名声最响亮的?”
江映试探问道,“重甄?”
薛掌事笑起来,“我阁大把头顶千金玄黄的逃犯,多少都顶曾顶过重甄之名。至今不知截过几多镖银,盗了几多宝,又报了多少世仇……名字倒是响亮,只不过如此臭名昭著,可不敢用。”
江映若有所思道,“那就还剩一个叶梨花了。这个不错,替弟妹撇清过几桩烂桃花,顺便杜撰了点子你二人的艳闻野史。虽然名声不大响亮,听起来又挺像个小媳妇,但却无伤大雅,我看用着不错。”
长孙茂变了脸色:“你倒是敢。”
“现如今,你就盼着她没力气跳起来揍你吧。”
“她迟早给我两巴掌,到时候你替我挨?”
江映笑道,“弟妹两掌我可不敢受,你还是自己好好受着吧。”
作者有话说:
棠茂同人文大手子——举世闻名穷凶极恶杀手甄
第87章 仙人墓2
往前数个十年, 那时是江映的黄金年代。她自幼便常听人说起此人,却多半是些也不知靠不靠谱的艳闻,闲人们却偏都爱看。
功夫没名气响亮, 多半是个草包。
更何况那年太乙剑、天师派有应劫、张自明并称“琴心剑胆”,日月山与刀宗有韦流风、程雪渡, “流风回雪”。江凝惊鸿剑虽高妙, 却不足以与这四人比肩。江湖中人难免议论, “惊鸿剑在江进珂女侠之后式微,没曾想月影剑也将步后尘。”剑老虎好面子,这类话听去, 自然不悦。
谁曾想, 此人飞必冲天,那年太原拭剑会一战功成,名满天下。五公子论资排辈, 江映位列第一,自此“第一公子”不再只是形容此人皮相。
那时她年纪尚小, 听闻五公子武冠天下, 一招一式,闪转腾挪, 哪怕化作书本上无聊字句,也令她心驰往。到如今, “琴心”远游无定,“剑胆”踪迹全无, “流风”入魔……大名鼎鼎第一公子不止瘸了腿,甚至连名带姓给逐出雪邦世家宗谱。余下一个猪狗不如程雪渡, 不提也罢。
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江映离去后, 两人下塌思州集畔小东山宅院, 每日与哑仆为伴。二婢虽做着婢子差使,但到底是劫复阁人,在思州有自己差使要做。除却打听巴瑞瑛下落外,还为寻个叫萍月的姑娘,时常整日不在院中;为差使奔波,偶去邻近城镇一两日方回也是常有的事。
洗衣煮饭这类琐事,并不算得劫复阁差使,做好了没赏赐,办坏了也不受罚,两人能躲懒得躲懒。幸得哑仆在,她不言不看,事事妥帖,每日扫雪煮茶,整理客房,往日有的,也一件没落下,仿佛习惯与此,不知疲惫。
清理江映卧房时,更是尤为细心。脚炉、手炉不用,将里头烟灰清扫干净,留下余碳掏出,用小刀将上头烧痕细心削去,以免下次再烧时会起烟;覆腿的毛毯在太阳下头晒去湿气,复又会拿到松香上头熏上淡香,方才替他叠好收入屋中;甚至长孙茂随手翻阅、摊开一屋子的乱书,她都能记得它们原本摆放的地方,以一朵茶花笺或枯叶卡好,替他收回书架上,以免潮了书页,下回翻阅时也不至于不便。
长孙茂打量她忙前忙后,越看越有意思。起初只是疑心她是眼线贼子,直到那日她在房顶抓住一只传信用的隼鸟。
每日苗医上门,几剂药服下,能有一会儿清醒,她便能坐在檐下翻翻书。她对江映架上藏书颇有兴趣,故江映走前特意吩咐将房中一应典籍搬到隔壁,以便她翻看。但往往看不上半个时辰,眼睛便像糊上一样,不多时便打起瞌睡来。江映刚刚写就《黑云翻墨》草稿一卷,给她翻了大半个月才翻到正册。
正册打头是一幅画,画面中是一只铁扳指,扳指上有暗扣;第二页则画的是暗扣开启——从扣内射出的一股股黑色丝线盘曲在画页上,像一团黑雾;丝线每隔一段有一只银弯钩,弯钩细小,隔远一些便几近不可查。
长生之中也有这样一股股黑色带勾丝线。她从未见过世间有这种兵器,故一度以为不过是长生中连接兵刃的关窍罢了。
想到这,叶玉棠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江映腿脚不好,却会黑云翻墨,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