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闻言,眉毛不动声色微抬,吐出一口甜香烟气,在他面前萦绕不散,仿佛知晓他有求于人,故带着一种轻蔑。她站起身来,在他跟前踱了几步,一手虚搭在他椅背上,俯下身去,笑着说,“今天叫你来,不过是念在往日情分,念在你还算合我眼缘。这消息有多金贵?别人我还不舍得开这盘口,你以为我缺的是那几两银子?”
一边说着,指尖漫不经心在他身上游移。顺着鬓角,落到肩头,沿着指缝若有若无轻轻滑落,再斜倚在他跟前的桌案上,等他回答。
长孙茂心里忍着,故脸色不大好看。
叶玉棠立在后头,一清二楚的记得她哪只手上哪几根指头摸了他,气得刀都要出鞘了。
薛寡妇也怕真的将他气走,沉默了一下,决定透露些许消息,“武曲叶玉棠,天师派张自成、张自芒、张自堂、双峰剑等十余个道士,洞庭程梦珠,你以为因何而死?天赋卓绝的武功高手,其气海与经八脉,十方氏族与巴蛮将其称之为光明躯,可治气滞淤溃,内不达表。是否正是生蛇蛊解法?如果不是,为何有人又会在此刻搜集呢……”
长孙茂眼眸倏地睁大,一愣之后,忙不迭追问,“之后呢?”
薛寡妇呵呵笑,笑声圆润微哑,大抵是明白了他的急迫,也明白他在这出交易里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要什么,还不是囊中之物?
笑了一阵,方才将拿烟管那只手搭在他肩上,凑近前去,嘴唇几乎贴着他耳朵讲话。
还不及开口,薛寡妇一声惊叫,纤腰一折,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箭矢般的猛射出去数尺,撞到窗框上重重跌坠到地上。像白皙的羊奶从淡绿的壶中倾泻出来,在地上化作软烂一滩,只剩下几声低闷痛呼。
长孙茂“哎”地一声,回头看见屏风后窜出的纤细蓝影,方知是她忍不住此人轻浮调戏,一脚将她给踹飞出去。一时连着急也忘了,只觉得好玩,盯着她笑,心里甜的发笑。
笑着笑着,方才又想起有正事没做,几步上前去,躬身追问薛寡妇,“之后呢?谁在搜集光明躯?”
薛寡妇纤腕一番,自袖中抖出两支呼唤打手的焰火针。焰火一出,打手顷刻便会涌上水阁。
叶玉棠眼疾手快,如电掠出,一脚在那只玉手之上碾了碾,就势将焰火在她手心碾灭。
痛的薛寡妇眼白一番,几近昏死过去。
叶玉棠拽着她头发,迫使她清醒一些。
长孙茂道,“我该怎么做,说话!”
薛寡妇气若游丝,“江映,是江映……”
长孙茂眉头一蹙,显是有些不信,“怎么会?”
薛寡妇唉哟一声,接着说,“你记得当年跟在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吗?为了救那个小姑娘,他曾去寻过十方鬼手。如今那姑娘也中了蛊,他为了那小姑娘……如果不是这样,他如何会与剑老虎闹到这般田地?”
她回头看他一眼。
长孙茂沉吟片刻,道,“这倒不假。”
忽听到楼外脚步,想是有人听到动静上楼来。叶玉棠松开右脚,拽着他从窗飞出,老远还能听见薛寡妇在楼上骂她二人是小兔崽子,王八羔子。等汉话讲到没脏可骂,又换胡语轮番上阵,越骂越激烈,只可惜听不大懂。
薛寡妇本就是见色起意,揩了油讨了便宜,过后自会帮衬他一把。本意与她言语斡旋一番,多少讨点好处。没曾想将薛寡妇得罪了,自然再不敢去找她。少了条门路,他倒也不算沮丧,反倒还有些开心。
幸好也不是一无所获。
叶玉棠立在大雪夜里的平康坊画船酒肆,低头看着自己拿靴子尖儿漫无目的拨开天井里头的雪,心想,自己坏了事,当时多半还是有点沮丧。
一阵风吹雪,刮到脸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瑟缩成一团。
低头一看,厚衣衫外披着狐裘,手里拥着暖炉,却还不住发着抖。
她向来单衣过冬,如今怎会如此怕冷?
从薛寡妇处离去后,长孙茂带她连夜去了平康坊,接连三天,都没寻到江映。第四天,薛掌事从外头办事回来,听说他要寻江映,只说公子不在。长孙茂以为是江映知晓他要前来,故一直躲着他,始终不肯信,逼问掌事江映去了何处,请他带自己前去,为此干脆取出尊客腰牌,将画舫酒肆每一间客房每一位妓子都包了下来,一应账目全都记在江映名下。这特权,江映当初亲自给他时,恐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有这种催命的用处。
他不回来,便收不回。
等到第四天,薛掌事打天井里走过时,与叶玉棠一个对视。一阵沉默过后,敲了敲客房门。
长孙茂好几日没睡好觉,坐在椅子不当心睡过去,听见声响,腾地一下坐直身子。
薛掌事立在门口,依旧还是那句老话,“表公子,虽不知你是听了谁同你啰唣,但公子爷,的的确确没有搜集什么光明躯。表公子向来最清楚公子爷为人,又岂会信他竟为救人而伤人?简直无稽之谈。更何况,光明躯能解生蛇蛊,我在劫复阁,也从未听说过这等事,实在还有待商榷。”
长孙茂轻轻一哼,转过头去。
薛掌事复又一叹,道,“如今长安天气干燥,寒风凛凛,蛇人最受不了这个。”
长孙茂脸色苍白,抿了抿嘴,哀问道,“薛掌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薛掌事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带公子去寻公子爷。我教程快,公子若跟得上,便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1.最后一句,出自平康妓《赠裴思谦》,贺他高中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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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如此瓶颈!!!
第85章 浮世8
薛掌事为人一团和气, 看着极有人情味。旁人常说他钱眼见佛心,长孙茂觉得佛面上刮金倒是更贴切。好在此人讲话办事通透,不费力气的话, 也常愿与人行个方便。大抵知晓她天寒嗜睡,临出门前, 便租了轻车, 叫买手去西市买了四匹快马, 以免二人跟不上他教程。出了洛阳道,雪越下越大,叶玉棠隐约只记得自己精力很差, 没日没夜车中打瞌睡, 浑浑噩噩的,没见到几回天光。行到唐州境内已入夜,在驿站托人更换了车马, 并未歇宿,便又连夜出行。过汉水时, 恰好有大漕船解缆出航, 薛掌事便也与马车一道上船。
夜里风大,雪势越发见猛, 襄州城中车马难行,同船行人一时无法投宿, 只得于城外寺庙中叩拜佛祖后,方挤在一处暂避风雪。行人见她以纱覆面, 形容羸弱,心存怜悯, 又或是唯恐是疟疾伤寒, 便都自发让位, 让她躺在最里侧的炉火旁。待到薛掌事入城买通城门郎三人归来,这才得以带她夤夜入城,寻了旅店投宿。他一路踏雪前来,疲惫已极,躺下拥着她,眨眼便酣然而睡。也不过两个时辰,东方已白,晨钟一响,又得披衣起床赶路。昨夜在渡口驿站已归还驿马,今日再去襄州租赁,雪厚路远,与驿丞商榷良久,亏得薛掌事出面,方才能租到重辕马车。
这一日北风更猛,一路南下,直至过了江陵府,因风雪交加,迟迟不能发船,只能在城外渡口上等。约等一刻钟,薛掌事已有不耐,便将宅邸所在告知于他,并承诺他定会事先替他打点好沿途驿站旅店,这便踏水渡江而去,并未再等他二人。薛掌事替江映忠心做事,权利范围之内为他行便利,也不过看在江映的份上,并非他分内之事,若耽搁时辰,却是他的失职,这并不能怪他。眼见雪越下越大,哪怕拥着暖炉也手足冰冷,唇色乌紫,一面困得睁不开眼,一面打着哆嗦又无法入眠。
长孙茂请船家再三通融,方才能带着她到船舱中去避风。饥饿时不易乘船,他眼尖,见得船舱水桶中有几十尾鲫鱼,向船家一问,原是刚打捞上来的。他便多偿了几钱银子,请船上膳夫片作鱼汤,也算答谢船家好意。她吃过大半条鱼,方才在火盆边睡抱着他的毡衣阖眼睡下,身子也渐渐回暖些许。待到薄暮冥冥,炊烟四起,雪势稍减,方才解缆发船。舱中渐渐热闹起来,有人闻见鱼汤鲜香,纷纷询问何处可买,鲫鱼瞬间一售而空,船家乐得双颊泛红;一路上舱中鲜香肆意、热闹成一片,不多时便到了荆南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