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挠了挠头。虽然她没爱过,但她觉得,相爱就好比练好一门武功,不仅你要看得起这门武功,同时这门武功也要看得起你。然后你和武功之间要互相摸索,要么某天你会觉得这门武功“也就这样”,要么某天这门武功觉得“你也就这样”,然后你们两人一拍两散,反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相爱这种事情吧,就她而言,比练好一门武功好像更复杂难懂。
柳虹澜笑出声,“男欢女爱,看对眼了,就相爱了呗。”
说完这话,还瞅了长孙茂一眼,啧啧两声,相当同情。
长孙茂没搭理他,“叔父避居终南,江映受祖母之名,前往青城寻回战乱时散落的雪邦武学典籍……大概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这位苗人少女。至于相爱……”他笑着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说。”
巴瑞瑛道,“过程究竟是怎样的,恐怕只有这两人自己知道。江余氓素来憎恶苗人,而他曾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和一个来路不明的苗人女子相爱,这件事,大概也就是他们父子决裂的起因。何云碧与江映在一起大概有三年之久,三年后,何云碧又回到了苗寨。”
叶玉棠道:“因为江映移情别恋,所以伤心而归?”
巴瑞瑛摇头,“因为她十八岁开始出现了血症,频繁发热,出血,骨骼疼痛……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离开江映回到一心岭,是有一天,她听说,因为她的出逃,她唯一的妹妹,何萍月,不得不代替姐姐嫁给巴献玉。何云碧连夜回到了一心岭,但因背弃部族,一直不敢回到何氏,而是一直徘徊在我们巴氏的村寨外面。偶然有一天,何云碧从村民口中打听到巴献玉的光明躯、仙骨可令死者复生,已初具雏形之事。何云碧自小聪慧过人,她自知时日无多,由此便心生一计。在十三岁的何萍月即将被送上出嫁的女娲石之前,何云碧将何萍月偷偷背了出来,送去了江映身边,并在何萍月身边留了一封信给江映。信上说,何云碧已死,她此生唯一未了夙愿,便是请江映务必照看好何萍月,让她好好活下来。”
“那天,是我跟随轿辇,前去女娲石接回的新娘。新娘自称她就是何萍月,因为身量娇小,所以看不出已年满十八岁。但她脖颈肿大,我去接轿时,一眼就看出她已经血症发作,所以特意留了个心眼。这姑娘非常机灵,哄骗得巴献玉没有碰过她一次。不过他那时醉心于仙骨,对她也不怎么感兴趣,所以给她另修了一间别院住着。这姑娘却鬼鬼祟祟的,时常在巴献玉寨子外面转悠,几次被我撞见,便知道这女子的目的是仙骨。我将她带回自己的寨子,她跪下来求我,让我放过她。我让她一五一十将目的告知我。她也十分爽快的交代了:说她深知血症乃骨骼之症,无药可医治。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此生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妹妹能健康的活下去。她说她逃出去那次,见中原女子能习武、练剑,骑马、仗剑,曾一度十分艳羡。她此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但妹妹何萍月却命不该如此。所以她哪怕拼死一搏,也要盗得仙骨给她妹妹何萍月。”
“我感慨命运对女子不公,对何蛮女子极其不公。又感佩她一片苦心,却何其势单力薄。当下便如实告诉她:‘倘若让巴献玉得知你有此歹心,你下场只会比死更惨。哪怕你盗得仙骨,普天之下,除了他蛇母,再无人精通这偷天换日之术。仙骨到你手头,也不过只是腐尸一具罢了。’我本以为这番话会令她死心,可谁知,数天过后,何云碧又找到我,问我,‘瑞瑛姑姑,你的医术与蛊术,较之巴献玉如何?’”
叶玉棠惊叹:“她想让你去学《光明躯》与《仙骨》!”
巴瑞瑛道,“不错。且不说此两种施针之术何其精细缜密,绝非我这等庸常之人可以领悟;另外,巴献玉不知在几千上万的活人身上施过针,方才有如此恶毒之作,而我,绝不敢、也决不会枉顾哪怕一条人命,去偷换哪怕一根手指。而何云碧却同我说:‘我将死之身,只要瑞瑛姑姑愿意,怎么在我身上动刀子,都可以。’ 那时我都惊呆了,心想,这女子何其离谱。她却说,‘我必死,而萍月必活。明明主宰人之生死只在你一举之间,你却见死不救,与杀人恶魔蛇母又有何异?’”
叶玉棠道,“所以……你答应了她?”
巴瑞瑛道,“她何其狡黠,我是说不过她的。何况我又想,若她真能盗出仙骨,可以令巴献玉不再屠戮无辜江湖人性命,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而若我真能学会《光明躯》《仙骨》,兴许,除了能救萍月一命,兴许也能救云碧一命。就此,我答应下来。也就在巴献玉离开苗寨,去凤谷找你的时候,云碧竟真的将光明躯偷了出来。”
叶玉棠问,“你们成功了吗?”
巴瑞瑛道,“成功了。”
叶玉棠不解,“可是……萍月还是死了,是不是?”
巴瑞瑛道,“是。她还是死了。”
“为什么?”
巴瑞瑛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云碧费尽心思,为萍月寻得江映那么一个可靠的依傍,可为什么她最终又回去找巴献玉?我和云碧也十分想知道。”
叶玉棠道:“那花心大萝卜伤害过她?”
巴瑞瑛摇头。
她想了阵,“中原男子三妻四妾,苗人却一辈子只一个老婆。她觉得到底还是苗人好,所以回来嫁给了她本来的未婚夫?”
柳虹澜瞥她一眼,“你不觉得离谱?”
她自己也点点头,“离谱。”
巴瑞瑛道,“我寻到她时,她已身中生蛇三月之久。身子又单薄,故我费了些功夫,才将她蛊毒驱散了一些。”
叶玉棠道,“既然她中的是生蛇蛊,身体机理并未完全坏死,仍有意识尚存,为何不能用仙骨?”
巴瑞瑛道,“她不肯。那时,她已一心求死,哪怕已变作蛇人,不肯入蛇人罐,几近奄奄一息。到最后,连我与她姐姐去找她,也闭门不出,不肯再见一面。我们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光明躯也用不上了,所以命人将她绑起来,试图为她换仙骨,但……”
叶玉棠道,“如何?”
巴瑞瑛道,“仙骨的骨骼、经络,对萍月原本的躯体进行排除,攻击。起初只是攻击她的血脉,接着,开始攻击她的脏器……至此,我和云碧才知道,仙骨,原本只能供给身体极其刚强、甚至是世间极其罕见的武学才所使用。只有这样的天生侠客,其原本身体经络、气海,才能镇得住仙骨的强力攻击。而萍月这样的羸弱女子,哪怕换上仙骨,也只会如同之前千万个曾喂养过仙骨的普通人一般,成为仙骨的血祭品。原本的萍月将仙骨滋养着,作为最后一个血祭者,她的身体意识仍存在于仙骨里,仙骨却已一点点将她吞噬殆尽。”
叶玉棠不禁打了个寒噤,回过来时,背上已湿了一大片。
她问巴瑞瑛,“所以我有萍月的意识,因为,我,就是仙骨?”
巴瑞瑛点点头,“换句话说,其实在巴献玉起意去凤谷找你之前,仙骨,便是他精心为你打造的。”
作者有话说:
1.雅勾,苗语,姐姐的意思。
这个故事是很多人的群像故事,不可避免会写棠儿,长孙茂之外的人,但是却是这个故事必不可少的部分。
为了避免大段大段对话,萍月的全部经历,需要依靠棠儿的眼睛去看,所以赋予了仙骨拥有献祭者意识的设定,作者会最大程度尊重经学原理的……(
第43章 萍月2
叶玉棠想了想, 又问,“他既起意想以玉龙笛控制我,为何那年他来凤谷, 却没伤我?”
柳虹澜也在琢磨这事。闻言,他抬起头来, 态诡秘, “也许他只是来瞧瞧他几近完工的仙骨, 究竟适不适合你?”
叶玉棠回想起那时巴献玉的表情。
眼明亮,笑时露出两粒尖尖牙齿。看她时,带着几分探究, 几分心满意足。
她打了个寒噤。
叶玉棠道, “可他没想到,从凤谷回去,仙骨已经和何云碧一同下落不明。”
巴瑞瑛道, “他想重铸一副仙骨,一时心急, 所以出山杀人, 这回却不慎落入江宗主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又让他使计谋逃出生天……回到一心岭, 便遇上了弘法大师。那时他一定开心死了,觉得实在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彻底打消了要杀你做蛇人的心思, 转而又打起了弘法大师的主意。”
叶玉棠道,“瑞瑛姑姑并不知师父因何而死, 只是猜测?”
巴瑞瑛摇头,“我只略略相处些许时日。大师去时, 我虽也在场, 但到底一言难尽。毕竟那时从头至尾始终和巴献玉待在一起的, 只有萍月。”
叶玉棠消化了一下她这番话,接着试探问道,“所以,那个唯一知道详情,却始终不愿开口的人,不是您,而是何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