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搁在这天香楼里僵着好,有了孩子,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施少连脸上色并不好,垂眼,捏了捏眉心。
于他而言,孩子可有可无,他手心的疤却横亘在肌肤上,在她视若无睹的目光下,令人如鲠在喉。
她躲不过每日早上送到眼前的汤药,但房里那瓶他每日服用的雷公藤,却是假的。
生个孩子将两人捆在一起,这是下策。
“听说金陵不是有个刚告老还乡,专给后宫娘娘们看诊的老御医么?听说这位老御医轻易不出来看诊,也许可以使点法子,请过来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如今湘娘子回到天香阁主事,施少连就无须多在天香阁内盘桓,语气淡淡吩咐甜酿:“这两日等外头收拾妥了,跟我一道搬出去。”
这几日他们的关系不冷不热,床上云厚雨浓,鱼水欢谐,床下冷淡有加。
“去哪?”
“外头宅子,竹筒巷的那间。”他面色郁郁,眉眼低垂,并不算太愉快,“你在这也住了够久。”
他对别人可以心狠手辣,唯独对她狠不下来,扔进天香阁是惩罚,但除他之外,他又能容许谁碰她、伤她、觊觎她?
说到底,输的人还是他。
甜酿脑海里浮现的是芳儿的眼。
连着两天都送了东西来,一次白天,一次夜里,一次是甜汤,一次是一条汗巾子,此后不知是不送了,还是被施少连吩咐扣下来。
芳儿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芳儿知道么?”她先出口讽刺他,“我和她一起伺候你?”
“当年是你把她推到我面前来的。”他俊眉压着丹凤眼,眼里满是不耐,“你的意图,不就是让她取代你么?”
“她眼巴巴跑到我面前来矫揉造作,我又岂有不受之理。”施少连冷笑,“你和她姐妹情深,两人都得偿所愿,该高兴才是。”
甜酿咬着唇壁不说话,自己在椅上坐了半晌,起身要推门出去。
她不想离开天香阁,外头的宅子,和当年的施家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碰她。”他唤住她,冷言冷语,横眉冷对,“这几年,我根本碰不得别的女人。”
第117章
甜酿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僵硬。
“我酒色财气均沾……”他声音很冷,嗓音薄脆,像即将消融的冰,“可自你之后,就没有旁人。”
“这几年在天香阁,再如何寻欢作乐,醉生梦死,都无法碰女人……面前每一张脸于我而言都是煎熬,让我想起你。”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我施少连也有被人摆布,被人欺骗的时候……如何找也找不出踪迹,找到了却失之交臂,究竟是死是活,过的是什么苦日子,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煎熬,怎么能不恨……最恨的时候,我差点掐死床上那个女人,身上全是她挣扎的血……可我赶到钱塘,见的第一面就是夫妻携手,笑语同行……嫉妒比恨还要强烈……”
“这不是我的错。”她猛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发颤,“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
她声音尖锐,脸上色几近要奔溃:“你为什么不能放手,明明所有人都能好过一些,明明不需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手?为什么要对我紧紧相逼?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一定是我?”
“那你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为什么只对我苛求?为何不能对我好一些?”他一拳捶在桌面,砰然一声,怒火从心底起,冰冷冷字字声声质问她,“我比张圆、方玉、曲池差在何处?他们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他们给不了的我也送到你面前来,只要你想我就能纵容,这世上有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的?你何至于厚此薄彼,对别的男人都青眼有加,却唯独对我弃如敝履!”
施少连气得眼尾发红,死死咬牙:“时至今日,我对你再坏,再狠,再恨你,也没有让你吃苦,若不是你烧毁嫁衣,言语激怒,死不认错,我也不会把你扔进这天香阁里,你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服软?你怪我强占你控制你禁锢你,可你若是不再三要逃,我又何必使出手段来对付你?”
她如同奓毛的猫跳起来,恶狠狠回头,发红的眼盯着他:“因为你是大哥哥,因为我根本不爱你,所以我就是要逃,就是不接受!在榴园你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就只能虚与委蛇伺机而逃,你蓄妓养宠还要毁我姻缘、强夺我的清白,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和其他女人如何,你把我扔进天香阁来强迫我屈服,我也把自己当做娼妓来伺候你。”
甜酿一口气说完,双颊通红,心如擂鼓,见他脸色阴沉看着自己,久久喘了口气,掌心都是黏腻的汗水,后背有如针刺。
一架吵完,两人都久久不说话。
两人都同样固执,如果誓要此间争出个输赢来,只不过是两败俱伤,如果他坦荡放手,如果她肯依附,如今早已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内室格外安静,听不见半点动静,他们也反复争吵,一遍一遍的折磨彼此,第一次鱼死网破般的绝望,到现在已褪成脱口而出的委屈。
他的爱早已全盘托出,她的不爱也终于说出口,不爱这两字,就犹如一声闷雷破开白雾,迷障顷刻滚滚而散,他心中平静犹如镜湖水面,倒影着天光云影,说不清是畅快还是麻木,只是格外的静,静到外头的一点声响都难以忍耐。
从头到尾,他都走错了路。
施少连仔细听着外头的笑声,久久没有回,后来目光终于转到她身上,漆黑的眼凝视着她,低声呼唤:“你过来。”
甜酿咬着唇壁,默默看着他,缓步上前。
她站在他身前,只觉他眼莫测,脸色极其的平静,长睫轻轻颤抖,他伸臂一揽,把她揽入怀中,她挨在他膝头身体僵硬,他伸手轻轻捋着她乌黑顺滑的发。
僵持得太久了,她的心比谁都要累,施少连抚摸得温柔,她也慢慢松懈下来,温顺窝进他怀中,把脸颊贴在他肩头。他身上的气息温热,安抚她心口的动荡,轻轻阖上眼。
他也悄然圈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两人身体重叠在一处,他静静抚摸着她的长发,她静静接受他的安抚。
“不爱我……那是恨我吗?”他心平气和问她,声音疲倦又温柔,“推掉张家亲事,夺去你的贞操,把你圈进榴园,逼曲池休你,把你扔进天香阁……”
“嗯?还有什么遗漏的罪行么?你说出来给我听一听……”
她听见他的话语,十万分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耳中血流轰鸣,眼眶酸胀不堪,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宁愿面对他的恶言恶语,也不要听他半句的温柔。
“刚才听见你喊我哥哥了。”他下颌贴着她微凉的脸颊,轻言轻语,话语缠绵,“你十几岁那会,哥哥这两个字就成日挂在嘴边,声音甜软得像蜜桃汁水,我听一日,心软一日。后来和我在一起后,叫得越来越少,也就是人前喊几声,声音也带着怨气……”
“谁家哥哥会觊觎自家妹妹,当亲兄妹养的两个人私帷秽乱,传出去成何体统。”他的声音转为喑哑,“也只有我大逆不道,又急功近利,把待嫁的妹妹关在家里,弄到床上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