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再踏入婆母屋内,见张夫人仍闷坐在椅上,好半晌回过来和二儿媳说话,又软言相劝:“优哥儿如今也出息了,你们总归是年轻夫妻,闹了这半载,也该歇歇了。”
杜若点点头,回屋后,重新妆扮一番,做了个鲜妍娇嫩的模样,往书房去给张优送汤,劝他回屋过夜。
张优见她主动贴上来服软,将她冷嘲热讽一番,赶了出去,杜若争不过他,气的病倒在床,躺了几日有余。
新官在任,走马观花,张优这几日可不谓不风流得意,雪姐儿又奉承的紧,张优便渐有些轻飘飘之意,花钱也阔绰起来,大肆请同侪喝花酒,逛戏楼,同侪吹捧的厉害,只把他比作提举大人有余。
不过六七日的功夫,不知哪场酒醉后的风言风语传入提举大人耳中,又因一些旁的事情翻出旧年市舶司账目,发觉有些不对之处,俱是张优的手笔,大大将张优诘责了一番。恰逢张优上峰惹了事,被漕运的人参了一本,翻出他受贿贪污之事,牵连人等涉及张优。
不过大半个月,他那簇新的官袍,又被剥了去,连吏目的职都被削了,还要治他的罪,当初买官的那五百两,是外借的官吏债,原先债主看他右迁,连连恭喜作揖,这一番见他罢职,直接冲到张家来要债,五百两的银两,到如今已翻到八百里之多。
雪姐儿和冯妈妈紧随着债主登门而来,只找张夫人诉苦,倒是在院里赊了不少夜资酒水,百两银子,都未结清。
杜若听见门前囔囔,气的脸色铁青,当即收拾包袱要回娘家,张兰扶着张夫人,先紧要去拿银两打发门前要债的人,又要劝着杜若,人未散尽,不知又从何处来了群看热闹的浮浪子弟,闹的鸡犬不宁,旁人看了好大的笑话。
张远舟闻言从学堂回来,大发雷霆,握着竹藤把张优打了个半死不活,血水浸透了衣裳,张夫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不由得心头大恸,嚎啕大哭起来。
此事传到施家耳里,着实有些不堪,甜酿也有些皱眉,总觉得事儿有些蹊跷,这已是三月末的时节,张家若闹得不好,怕对她和张圆有影响。
张家愁云惨雾,杜若心头也不算好受,借着个由头,自己请娘家哥嫂,去了一趟赵家,她的舅舅虽然外放山西为官,但在金陵为仕多年,江都也有不少关系在,腆着脸说了一番,书信一封给舅舅帮忙。
算是峰回路转,守得云开见月明,最后一圈落下来,张优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养伤,市舶司里翻了案,张优仍是官复原职,当了七品的副提举,连孝敬给上峰的五百两银子,都被追回,偷偷的送了回来,又有人说,当日那放债的债主和妓子,也不知是谁落井下石,故意惹臭张家名声。
这等转圜,众人皆叹,杜若这才道是舅舅一家周旋帮忙,才得以保住张优。
且不论张优,单表张夫人,听闭杜若一番话,先是感激她的贤惠周到,再是感激赵家:“须得亲自上门,好好感谢一番安人。”
第27章
张夫人往赵安人家去道谢,催着张圆也一道前往。
张圆不愿:“只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们去就好,让我在家温书写字吧。”
“大家都去,如何能单单剩你一人。”张夫人道,“近来你怎的回回都避着赵家,安人屡屡问起你来,每次借口都是念书功课,说的多了我脸上也不好看,再者窈儿妹妹也许久未见你,次次都要找你说话,你这次就一起去,跟她们问个好。”
张圆拗不过自己母亲,只得一起前往,因是杜若和张优的关系,也算是一大家人,并不避嫌,大家都坐一块儿说话,张圆在张夫人下首少坐了会,赵安人直拉着他嘘寒问暖,一时又脱不开身,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窈儿也在,见张圆低头答话,不看她一眼,撅着唇道:“如今圆哥哥也和我生分了,看也不看一眼,是嫌我生的丑还是嫌我入不了哥哥的眼。”
“非也,非也。”张圆连连作揖,“妹妹容貌耀目,不敢仰目。”
“到底是生分了。”赵安人笑道,“孩子都大了,小时候时时一起玩耍,那样亲厚的感情,如今都淡了。”
张夫人听出她话中叹意,使唤自己小儿子:“去给窈儿斟茶陪个罪,小时候那般的好,如今大了也不要忘了旧日情谊才好。”
张圆也觉有些不好意思,被母亲念着,捧了一盏茶去窈儿面前:“妹妹喝茶。”
今日恰逢那梳头婆子也在赵家伺候,笑吟吟插花道:“昨日老奴才去戏楼看了出才子佳人的时兴戏,还想着这样的仙人儿,世间哪里寻得找,今日一看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倒是天生一对,这敬茶模样和戏里演的一模一样。”
她这话说的放肆,奈何听着有心,张夫人和安人看着窈儿和赔罪的张圆,心中各自回味了一番,禁不住欷歔,两人对视一眼,都颇有些不好意思。
四月初四文殊菩萨诞辰,施老夫人依着旧例要往庙里去进香,苗儿尚有月余就要出嫁,田氏也一道去庙里祈福,故而姐妹四人都跟着出门,只剩桂姨娘在家守着。
寺里用过午间斋饭,临走时见山门前摆着签筒,求签者络绎不前,姐妹四人见签筒,各自取了一枝竹签,苗儿和云绮的都是上吉,正是“花遇桃李近春荣”,和“草木逢春尽发芽”,芳儿的是中吉的签子“翻身跳进水晶中”,只有甜酿抽了下吉“雁在天边兽在山”。
甜酿看了一眼,默默的将竹签塞回签筒。
众人偕着施老夫人归家,马车驶入门内,桂姨娘面色尴尬,迎上来对施老夫人欲言又止:“家里来亲戚了。”
施老夫人以为是那个远亲,桂姨娘看了看甜酿:“是二小姐的表舅,外出贩货途经江都,特来看看施老夫人和二小姐。”
原来是周荣。
他先前已来过一次,施少连和甜酿都在外院招待过,此次来门房还认得,先把他招呼进了倒座,再去通报桂姨娘。
桂姨娘从未听过王妙娘还有个表兄,正是一头雾水跟着仆丁出来见人,见来人身材高瘦,一双眼瞧着有些膈人,身上衣袍皱巴巴的倒不像个正经人,又听的说周荣说上次来施家未得一一见过府内亲戚,匆匆见了侄女儿一眼便走了,心下罕异,先让下人治了一桌酒菜,再等施老夫人和甜酿归家定夺。
施老夫人听毕桂姨娘所言,亦是皱了皱眉头,问甜酿:“前些日子你见过这位表舅?小时候可曾见过这位表舅不曾?”
甜酿失,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怔了半晌没有回话,见无数双眼都望着她,慢声道:“我不认得这个舅舅,之前从未见过,也只是几月前他上门囔着来找姨娘,被大哥哥撞见,大哥哥打发了些银子,把他送走了。”
既然是来看施老夫人和二小姐,施老夫人就不得不去应付,倒座里摆了满桌酒菜,已被吃的狼藉一片,周荣酒足饭饱摊在椅上,灌了满肚的黄汤,烧的面红耳赤,见甜酿扶着施老夫人进来,喜滋滋的撑身:“侄女儿……老太太……嗝……嗝……”
他连连打了好几个饱嗝,酸臭盈屋,施老夫人和甜酿都皱了皱眉,见周荣眼迷脸热,大舌头说话:“正……正巧又到江都……先来走……走亲戚……”
甜酿见他七倒八歪过来行礼,脚步趔趄,直直两人扑来,幸而被下人拖住,醉得连话也说不清,施老夫人已是满脸不悦之色,只得先吩咐人扶周荣下去歇息,等明日再说话。
她送施老夫人回屋,祖孙两人一路沉默寡言,最后施老夫人道:“这人看着倒不像个好的……”
甜酿暗暗蹙眉,将施老夫人送回屋后,先去了见曦园找施少连。
施少连并不在见曦园,说是跟客商去外头看货,半下午后才得归家,甜酿请紫苏找人去外头寻,旺儿跑出去问了一圈,道是:“大哥儿和客商往酒楼去了,说是晚些回来。”
晚间甜酿再去,施少连尚未归,她只得作罢,第二日一早往祖母去吃早饭,见周荣已然在主屋陪着施老夫人笑呵呵说话,旁侧施少连作陪。
周荣见甜酿来,直喊着叫侄女,又说吴江的风土人情,又说江都的各色景致:“此次途径,倒是有些闲空,少不得在府上叨扰即可,小侄儿我可是第一次见,也要多尽做舅舅的一分心意。”
一会又夸施家姐妹几人生的貌美,一会又夸喜哥儿聪明伶俐,说的眉飞色舞,施老夫人在上首隐忍不便发作,便是云绮几个也心生不悦,施少连陪着说了几句,将周荣待往外堂去,人一走,云绮便要走:“这都是什么不要脸的亲戚,臭也臭死了,招人恶心。”
“你这丫头,好好说话。”
周荣连着在施家住了个三四日,每日里也只顾在施家大鱼大肉,酒醉饭饱之后就要同施家人说些不三不四的闲话,又要抱着喜哥儿出门玩,把喜哥儿吓的见面就躲,除此之外分毫不提,施老夫人实在不愿应付,言语之下要送他些盘缠回吴江去,他也只顾插科打诨,只赖在施家吃吃喝喝。
正是孟夏时令,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见曦园里花木扶疏,竹笋如编,熏风和暖,百花簇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