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哪怕她已经嫁给了曹老大,被曹老大捧在手心里,再也不用亲自下地干活,王红枣对于王长贵也还是有些犯怵,更不敢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
面对王长贵的询问,她是丝毫不敢流露出在曹老二面前的嚣张,下意识装出脆弱又无助的态。
这些年来曹老大最吃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只要她露出这幅态,曹老大保准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长年累月的熏陶导致王红枣估算错了自己这幅模样的效果,她以为王长贵会和曹老大一样,吃自己这一套,可王长贵稀罕的是干活麻利丰满的干练女性,根本不是她这一款,她越是这样表现,越让王长贵觉得看的别扭。
他索性看向曹老大:“曹老大,你们家到底是啥情况?”
曹老大不如王红枣会说话,也不如王红枣会办事儿,王红枣好歹还知道掩饰一下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曹老大是半点儿都不会掩饰的,他也不觉得让曹老二拿出钱来给自己家治病有啥不对的,曹老太可是他亲娘,他是曹老二亲哥,都是一家人,如今他们家没钱,曹老二有钱,用用又怎么了。
曹老大铁耿直铁耿直地:“不咋好,丰收和我都得了肺炎,妈她中风,得住院观察;瑞雪和红枣发烧,带的钱不够用;队长,你帮着劝劝老二,让他暂时帮我这个大哥一把,多出点钱呗。”
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的王长贵直接喷了:“啥玩意儿?!”
曹家老大是怎么好意思开的这个口?!
老太太多偏心他,难道曹家老大能察觉不到?分家就给了曹老二家二十五,他们家又是赶集置办年货又是带秋秋来医院做检查,这曹家老大分家时候没见帮着曹老二多争取些,这种时候倒是惦记起了自己这个弟弟,亏昨天晚上曹老二来找他时候他还觉得偏心眼的只有老太太一人,兄弟还是好兄弟,这会儿,呵呵。
王长贵用微妙的眼盯着曹老大:“当初分家时候,曹老二可就只分到了二十五块钱,大头仍然被老太太拿捏着,而你们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话也不想说的太难听,咱们该懂得都懂,人啊,得见好就收,别成天想着占便宜。”
可不是占便宜咋地。
平日里老太太能动弹,能干活能赚钱时候就可着劲儿巴结老太太,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啥好事儿都想着他们家,如今老太太生病了却连一点钱都不舍得出。
人品就有问题。
王长贵好像突然就悟了曹老二怎么是那么一副二流子德行,家里有这么一个老娘,这么一个兄弟,他要是不混点儿恐怕更是要被人往死了欺负,否则怎么能解释分家以后曹老二一下子就安生起来了,再也没有换着花样地偷大家伙的自留地?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曹老大是个禁不起激的,也不是个脑子灵光的,加上生病,脑子越发混混沌沌,连王红枣的脸色都忽略了,被王长贵这么一说,登时嚷嚷起来:“啥占便宜?!当初分家时候,老二他偷走了妈攒下来的棺材本儿!好几百块呢!”
“啥玩意儿?!”王长贵这下是当真吓了一跳,好几百可不是小数目了,“这是咋回事儿?你好好和我说说。”
曹老二刚一出门就听到了曹老大的嚷嚷,根本就不带怕的,那三百块当初就已经被按在了王红枣头上,也就只有曹老大信任王红枣,就连曹老太都认准了那钱都在王红枣手里,他们二房就是清清白白一可怜虫,当下冷笑一声,道:
“倒是恶人先告状!这钱明明白白是王红枣拿的,妈都已经抓了现成,钱都被翻了出来,她还知道妈藏钱的地方,也就只有脑子里只有爱情的傻子才会信了王红枣的谎言!“
“你说谁傻子?!”
“谁生气谁就是傻子。”曹老二根本没有将曹老大的怒火放在眼中,就曹老大这样的人,这样的身手,别说是生病,就算平日里他也能打两三个,“要是我拿了钱,按照老太太那歪屁股程度能不嚷嚷的整个队伍里人人知晓?能不三天两头找我们家麻烦?也就只有你们家,老太太才能忍耐住火气,才能将丢钱这事儿捂得严严实实,赶集那天老太太为啥不让王红枣去?就是因为她怕王红枣偷偷把钱给藏了起来,或者给了熟人!”
王长贵听得目瞪口呆,这曹家都是啥事儿,当然这都是曹老二的一面之词,王长贵觉得自己好歹得听听曹老大这边的解释,便转过头来看向曹老大和王红枣。
王红枣没想到曹老二竟然会将自己家这些不光彩的事儿全说出来,她昨天没挨打,只是受到了些许惊吓,虽然她知道曹老二可能和之前不一样了,可能不会再和以往那样顺着自己家,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变化这么大,这会儿就有些发慌。
她嫁入曹家这么多年做过的缺德事儿可不是一件两件,要是曹老二真的和老家撕破了脸,不准备再把自己家男人当兄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她以后还怎么在生产队里混,王长贵可是生产队大队长,他知道了肯定会下意识厌恶了自己家,分配什么的就会苛待自己家一些;生产队的大家伙都是跟着队长走的,王长贵不待见自己家肯定会被人看了出来,到时候稍微一打听,她咬文嚼字文化人的形象可就全毁了。
到时候她的形象毁了,曹家也分家了,看曹老二的架势,她也不用再肖想更多的钱了,要是老太太和丰收再没保住……
王红枣打了个哆嗦,赶忙推搡着曹老大回病房,同时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来:“那啥,你大哥他是烧糊涂了,随口乱说的,没事儿,二弟你们家日子也过得不容易,能拿出几块钱来给老太太治病已经是不易,给老太太治病的钱我们自己想办法就成。”
曹老二本来还真准备把王红枣这些年做的恶全说一遍,哪成想王红枣根本不接茬,转身就脱离战场,心里面觉得老没意思了,和已经听傻眼的王长贵又说了两句,他前往缴费处办理手续。
病房外的王长贵沉浸在震撼中,病房里,王红枣将曹老大搀扶回床,看向病房里的曹丰收,又想想被安置在其他病房的曹老太以及曹瑞雪,抿了抿唇,语气沉痛又坚定:
“我们把瑞雪卖了吧。”
第53章
磨盘生产大队整体偏向重男轻女, 女娃子在家里是不值钱的,这是深刻烙印在大部分人脑海中的思想,做梦之前的曹老二是这样认为的, 深受这种思想熏陶的曹老大就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他平日里对瑞雪好,那是因为看老太太和自家婆娘都挺稀罕她,还因为与她一起出生的丰收,真情实感的感情是没有多少的。
因此面对王红枣的提议,曹老大心底里其实是认同的, 卖了瑞雪换家里其他人平平安安怎么看怎么划算, 然而他到底是个满脑子爱情的玩意儿,比起曹瑞雪的人生来竟然更怕王红枣会为此伤心难过, 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你是孩子的娘,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卖了肯定心疼,红枣, 你别对自己这么狠!我, 我去求二弟!我去给他下跪!我给弟媳妇儿下跪!“
下跪?!
然而惹恼了曹老二, 真的把自己做出的那些事儿全说出来,然后让事情全部往不可挽回的方向走?!
王红枣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曹老大, 将那张狰狞的面孔埋入他的怀中,不让曹老大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别!如今二弟他对我们家的意见很大, 也不承认他拿了钱,还有王长贵给他撑腰,你过去也没用,只能更糟蹋了身子, 我不许你糟蹋自己!”
她这番话说的倒也是真心实意。
她已经和医生打听过了, 曹老太这一病, 出院以后肯定会留下后遗症,脸歪口斜都是小事儿,最严重的情况可能瘫痪在床,大小便都需要人伺候;她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丰收年龄又小,全家老小都只能指望了曹老大,可不能让他糟蹋自己的身子。
曹老大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尚且不能识破王红枣的甜言蜜语,如今肺炎发烧头脑浑浊那就更是不能识破,大为感动:
“红枣,你对我真好!”
“傻瓜,你是我男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两人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曹瑞雪的命运,可怜曹瑞雪这个被牺牲的姑娘,从头到尾只在他们口中出现了一次。
既然决定要将曹瑞雪卖给了其他人,那自然是不能让她病病歪歪,王红枣咬牙向医院的医生们下了跪,求他们先给自己和瑞雪打针,然后她把牛车和男人放在这里,回家去卖鸡凑钱,因为有牛车抵押,市人民医院这边也就先给她们打了针,这个时候各种抗生素还没有被滥用,细菌病毒耐药性都不强,一针下去药到病除,两天后,在秋秋出院的当天,王红枣也带着瑞雪蹭上了返乡的牛车。
牛车是生产队的共有财产,就算曹老二不待见王红枣,他也总不能做主把人撵下了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曹瑞雪坐在那里,瞅着王红枣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曹老二就一肚子气,他想,等他有钱了,他一定要专门给自己家买个驴车。
就不让王红枣坐!
牛车晃晃荡荡回了生产队,曹老二一家子和王红枣二人这才分开来,曹老二一家三口去了刘二毛家,把暂时放在刘二毛家照看的春春夏夏接了回来,两个小丫头在刘二毛家提心吊胆,生怕秋秋有个好歹,这会儿抱着秋秋不肯撒手,生怕一撒手,小妹妹就和天上的云彩一样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