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漫长而枯燥的岁月,褚凌寒过得太心酸太苦涩太孤独,油尽灯枯那一刻,他内心平淡如水,爱恨情仇都是昨日云烟,以为终于得以解脱,哪知再睁眼时,竟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他拼了命地救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宿命这个东西,真是不好说,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没能救回他们。
他重生那一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亲娘难产而亡,二是九公主出世。
他突然出现在淑妃宫,只是想单纯地看看她,看看就走,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才故意装作要报仇的样子。
恩恩怨怨何时休,悟道后的褚凌寒甘愿出家,本不该再踏入尘世,可当十年后再听闻“妖女祸国”一事,他还是违背了初衷,从梁州千里奔袭到健康,与路琼之商讨救人计划。
但也只是仅限于此,前世缘已尽,这辈子活着的人是湛寂,一个剃发为僧的和尚,不再是无上荣誉的世子褚凌寒。他并不打算再与她有瓜葛,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慧灵禅师默许她进清音寺,湛寂一开始不收她,也绝对是铁了心的,后来收她,全是萧静好个人出色的表现,被他盲选选中。
就这样,朝夕相处中,萧静好又重新投了颗石子儿在湛寂死沉的心海里,那汪死水开始溅起水花,泛起涟漪,直到后来……成了惊涛骇浪!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说出这句看似平淡的话时,他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
萧静好想通了前世他为什么会在成亲那日变冷漠后,越发觉得苦涩酸楚。
如果她是当时的褚凌寒,在知道自己母亲的死与伴侣的母亲有关后,只怕做不到他那样的冷静,有可能会休妻!
尤其是现在她知道了他或许是重生的,心里更是愧疚不已,她摇头望他,眼角含泪,半响才小心翼翼问了句:“褚北,你……还愿意要我吗?”
湛寂因为受伤而脸色泛白,他蹙眉,沙哑一问:“为何要这么说?”
她心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是重生的,遂决定不再提前世遗憾,嘤嘤回道:“我以为你打压儒学是为了维护佛教地位,那日在船上,我还发脾气误会你,昨夜你为了救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我娘她还,她还间接害死了你母亲,你,还愿意要我吗?如果你不要……”
她话没说完,忽然腾空,身子离地,就这样被湛寂打横抱了起来。
他把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良久吐不出半个字。
半年多来,多少人明里暗里说他打压儒学是因为想一家独大,他宁愿背负恃宠而骄的骂名,也不直接告诉她真像,就是想借那几个人把淑太后挖出来。让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去处理玉机子,自己不做过多的掺和,避免造成上一世的悲剧重蹈覆辙。
更怕她接受不了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亡命天涯时日思夜想的母亲,甚至为了她不受欺压才能拼命挣这个皇位的母亲,竟然从她出生那刻起,就如此憎恶她,且无时无刻不在盘算要怎么最大价值利用她,然后……再杀了她。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
他本以为她是因为这些才悲伤至此,却不想,她深更半夜独自坐到天明,情绪崩溃至此,颓然至此,竟只是怕他不要她!
霎时间,湛寂刚毅的双眸终究没绷住,泛起了层层水雾,泪水顺着两颊直淌。
萧静好感觉脸上有雨滴一样的东西落下,湿湿的,咸咸的,她惊觉猛然抬头,闯进他朦胧的眼底。
他别过头,把人搂得更紧,声音哑到几乎无声,“别动,让我抱抱。”
别动,让我抱抱。
不是甜言蜜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是堂堂男子汉,发起怒来打得张继半年下不了床,打得贾赋从此见他就躲;也是佛法无边,孤清高傲,能文能武的铁血男儿,这厢竟然流起了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萧静好一时悲喜交加,心里五味杂陈,依言不再动,安安分分把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腔上砰砰的心跳声。
湛寂抱着人一路往里走,路上遇到了很多上早课的僧徒,他们见此场景,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窥,一看圣僧怀里抱的是皇上,当即低头跪去地上,悄悄摸摸嘀咕道:
“师叔抱皇上?你们看到了吗?”
“不瞎,看到了,而且搂得特别紧。”
“可是皇上是曾是他徒弟啊,他们怎么能……”
“秦汉都亡了几百年了,你怎么思想还这么落后?师叔宠皇上才是一天两天的事吗?”
一沙弥激动道:“这倒是实话,皇上以前剪烂了师叔珍藏的天竺布匹,他一句话不说;皇上不会束发,师叔亲自为她梳头;皇上因为长身体太瘦,师叔还悄摸摸带她去吃油浑;师叔从不吃蒸南瓜,自从金顶吃了皇上做的饭后,几乎每顿都要吃蒸南瓜。”
又有人更激动:“还有还有,皇上被调去孤山做交换僧,师叔还让路大人以自己之名捐了大笔善款给钟南寺,以做伙食改善费用,听说现在钱都还没还清,我经常见路大人来要债。”
“难怪,那年皇上离开清音寺后,整整半年时间,师叔整个人都变了,常常问我们一些怪的问题,直到带我们来健康后,他才稍好了一点。”
“啧啧,看不出来啊,师叔竟会被自己的徒弟迷得魂颠倒……”
国师府四处都是枫树,深秋的枫叶红满天,风一吹就飘飘摇摇从空中盘旋而下。湛寂抱着萧静好走在那条枫叶路上,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搂着他的腰,像只猫一样往怀里钻了钻,喃喃道:“我饿了。”
“想吃什么?”他柔柔说罢,用脚踢开自己房门,几步跃过,把人放在了床边。
这还是萧静好第一次进他的房间,跟在紫柏斋一样,简约风格,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件没有。
“想吃去年你在茅屋给我做的那些菜。”她嗲嗲说道。
“好。”他慷慨答着,找来了白布和伤药。
若非见他拿来这些东西,她都忘了昨夜手掌心被刀刃割烂的那档子事。
手上的伤血已经凝固,行成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湛寂轻轻托起他的手,小心翼翼为她处理着伤口。
她心中如有暖流流过,再多的酸涩,这一刻也化成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