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人向来以端严守礼闻名,丈夫又是四品武官,在洛阳女眷之中很有声望,有她同行见证,来日蔺兰颐决计不敢有所反复。
蔺二夫人自觉算无遗策,踌躇满志,就等着抓个现成,按个情投意合的名义过去,赶紧把婚事给办了——老天,我儿子能考中举人,果然是遗传了他娘的聪敏头脑!
蔺二夫人与吴夫人去进了香,各个佛堂叩拜过去,觉得有些累了,便待往后边客房去歇息片刻。
方才接待她们的僧人差了小沙弥领路,却被蔺二夫人拦住,问了侄女何在,又转头向吴夫人解释:“今日是我家大嫂的忌日,兰颐早早就过来了,我瞧着今日来客不少,无谓多占客房,且去与她坐坐,一块说说话。”
吴夫人自无不应之理。
二人相携到了客房门口,便见蔺兰颐的婢女守在门外,眉宇间隐有急色,见蔺二夫人和吴夫人过来,情焦灼,一个劲儿的往屋里张望。
蔺二夫人心头生出一抹得意,同吴夫人一道近前,那婢女却推三阻四、拦着不让进,然而蔺二夫人迫不及待想进去接收胜利果实,铁了心要闯,又岂是几个婢女所能拦住的?
蔺二夫人怀抱着满腹欣喜,带着吴夫人闯了进去,迎头就见自己娘家侄子和小厮都被捆在一边,另一头是她差出去打探侄女动向的小厮,几人个个鼻青脸肿,显然是挨了打,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地上淅淅沥沥的见了血。
旁边站着几个剽悍军汉,个个横眉怒目,看模样有些眼熟,仿佛是从前大伯帐下的军士。
蔺兰颐捏着帕子,端庄矜持的坐在椅上,左右站着两个嬷嬷,桌上摆着几张供状,上边血淋淋的按着掌印。
蔺二夫人呆在原地,仿佛瞬间从九重天跌到了十八层地狱,又好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桶冰水,透心凉。
栽了!
这是她心里边唯一的想法。
吴夫人年过四十,斗过小妾,战过婆母,时不时的还得跟几个妯娌过过招,找本聊斋一躺,活脱就是成了精的狐狸,进门见到这一幕,再去想蔺二夫人死活拉着她非要进来,心里边就跟明镜似的——这是闯进蔺家内部后宅风波里了!
吴夫人端肃守礼、见不得糟污事是真的,但是她更恨别人拿她做筏子,存心利用。
都是千年的狐狸,打眼一瞅屋内场景,谁还不明白蔺二夫人心里边打着什么主意?
吴夫人瞥一眼僵在一侧、表情窘惧的蔺二夫人,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鄙薄,嘴角不快的往下一压,很快又抬了上去。
她定了,故意露出来几分诧异,眉头狐疑的皱着,侧脸打量被绑着的几个人:“我看他们好像有些脸熟……”
几个军汉面有怒色,眸光凌厉如刀,直直的盯着蔺二夫人看。
蔺二夫人……
蔺二夫人满嘴苦涩,仿佛吃了一斤黄连。
蔺兰颐适时的掉了几滴眼泪,拿帕子擦了,哽咽道:“亏得几位叔父来此祭奠亡母撞见,否则我哪里还有命活?早一头碰死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蔺家小厮面前去,语气温柔,眸光森冷:“这个混账东西,吃的是蔺家米粮,却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来,竟勾结了外人,意图坏我声名,被抓到之后还往叔母身上泼脏水,说一切都是叔母指使的……简直匪夷所思!”
蔺二夫人只觉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手指无措的捏着帕子,希望能有个人救她于水火之中,避免接下来两厢对簿的窘态。
偏生吴夫人有意给蔺二夫人难堪,报复她拿自己当刀子使,这时候便分外配合,遭到惊吓似的,帕子捂住嘴巴,骇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蔺夫人,是你指使的吗?!天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
蔺二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有心辩解,又不知道蔺兰颐到底拿到了多少证据、那几人到底招供了些什么出来,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敢开口。
吴夫人见状,面上惊色愈发浓烈:“蔺夫人,你为什么不解释?你这是默认了吗?!”
蔺二夫人:“……”
蔺二夫人只想找到三天前下帖请吴夫人来这儿做见证的自己,狠狠甩几个嘴巴子过去!
让你多事!
怎么就没想到这女人是把双刃剑呢!
怎么着,这时候割到自己的手了吧!
蔺二夫人无言以对,色窘迫至极。
蔺兰颐心下冷笑,不再看那瑟瑟发抖的小厮,慢慢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道:“不止这些,他们还说叔母之所以设下这等毒计将我除去,是因为叔母盗用了我父亲留下的财产,怕我发现,故而联合外人,一举将我除去,到时候我爹娘留下的财产,就成了叔母囊中之物!”
吴夫人又发出了一声惊叹:“真是好狠毒的心肠,为了钱物,竟做出这等人性泯灭的事情来!”
蔺二夫人:“……”
蔺二夫人原以为自己设了一个极精妙的圈套叫侄女钻,却没想到侄女顺手在圈套里边又设了个圈套,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她听得出吴夫人话里边的挤兑,也听得出侄女话里边给自己留了余地——直到现在,那些个阴谋诡计都只局限在娘家侄子和小厮的嘴里,虽说攀咬到了自己身上,但到底没能落实。
紧急关头,她头脑转的飞快。
大伯跟大嫂去了,侄女借住在自己家里边,饶是有外祖家做主,婚嫁也得问过自己和丈夫的意思,若非势不得已,她肯定不想彻底闹翻,所以这时候没直接盖棺定论,而是巧妙的留了空子给自己钻。
要是自己能把话给圆过去,把盗取的财物给还回去,叫她出了气,这事儿就能了结,如若不然,怕就不好收场了!
蔺二夫人想透了这一节,当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占便宜的时候有多高兴,往外吐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然而今天她已经是栽了,一边吴夫人虎视眈眈,另一边侄女手里人证俱全,且还随时可能由人证延伸出物证来,她怎么赌得起?
蔺二夫人脸颊肌肉抽搐几下,转身身去,抡起一巴掌重重扇在娘家侄子脸上:“你个混账东西,素日里不学无术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家兰颐身上,简直作死!我家品貌双全的女孩儿,岂会嫁与你这等纨绔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见蔺兰颐脸色凉凉的觑着自己,并不做声,便狠下心肠,左右开弓,连扇了七八个嘴巴过去:“你且在这儿反省着,稍后我带了你回去,同你爹娘分说!”
这边教训了娘家侄子,蔺二夫人又快走几步向前,铁青着脸,一脚踹在自己差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踹翻。
因着马面裙太过宽松,动作又不娴熟,她险些栽个跟头,亏得被身边婆子扶住,这才没摔个仰面朝天。
只是这等时候,蔺二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扶着婆子的手站直身体,对着小厮破口大骂:“猪油糊了心肝的东西,为了赌钱,连老子娘都不管,被我抓住几次偷酒去卖,打了板子,竟记恨于我,背地里如此损毁我的声名!明日连你老子娘一起捆了,拖出去发卖了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