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起来,怎么老是喜欢跪?”
李世民虚扶一把,又笑道:“你既想做女冠,那九哥赐个道号给你便是,以后若是又想嫁人了,再还俗也来得及。”
惠福帝姬从前与九哥九嫂交际的少,被王昪欺负也不敢入宫求援,现下见这没相处过多少时候的兄长如此拳拳关切,百般爱护,不禁泪湿衣襟:“九哥如此待我,珠珠实在无以为报……”
“怎么又哭了?”李世民无奈道:“你既叫朕一声九哥,那便是朕的妹妹,做兄长的哪里能不管你?再说,即便你不是我妹妹,只是寻常女子,朕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若非九哥,我后半生还不知要如何,说是恩同再造,半点也不过分的,”惠福帝姬笑着擦了眼泪,诚恳道:“珠珠出家之后,必定日日为九哥九嫂祈福,但愿能回报兄嫂恩情之万一。”
李世民留下同她说了会儿话,不多时,御医送了药去,他看着惠福帝姬服下,嘱咐她好生歇息,自己则起身回宫。
惠福帝姬千恩万谢的送了他出去。
王昪与惠福帝姬之间的关系,周遭邻居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那人渣究竟能做的有多过分。
这一日左邻右舍先是见官家带着禁军进了惠福帝姬的公主府,没多久驸马们和王家人也到了,就知道里边只怕是出了大事,偷偷摸摸的在自家墙头上观望,最后果然见驸马们走的时候脚步踉跄,脸色苍白,王家几个出嫁了的女眷被侍从搀扶着出去,其余人却是被押解出去的,看离开时候的方向并非回府,而是下狱。
里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心里边都冒出来这么个疑问,只是不敢前去打听,没过多久,便见出嫁了的帝姬们携手前来,一个都没少。
左邻右舍就没个傻的,思忖之后,很快便有了答案——八成是王昪那混蛋欺负帝姬叫官家知道了,这不是,坐牢全家桶都安排上了!
左边邻居说:“王昪有病,王家人也有病!从前太上皇在时也就罢了,现在这位官家是个什么人物,他们难道不知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呢!”
右边邻居唏嘘道:“我就说王昪蹦跶不了多久,王家也兴盛不了几代,不说君臣之别,就说要没要官家,他们能从上京被赎回来?官家对王家一族有救命之恩啊!这头承了人家兄长恩惠,转头就虐待人家妹妹,这是人干的事情?活该!”
王昪跟王家是被杀的那只鸡,驸马们是被吓唬的那只猴。
大驸马回到府里之后一屁股坐下,连喝了三碗热水才觉得心肺肠子暖和起来,手也没之前抖得那么厉害了。
嘉德帝姬看得怪,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珠珠竟连一碗水都没给你这姐夫喝?”
这话说完,她自己便明白内里肯定有事,压低声音,询问道:“官家叫你去做什么?难道是珠珠出什么事了?她还好吗?”
“去的不只是我,其余驸马们都去了。”
大驸马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挂了一院子的血色男女,王昪被斩下的那只右手血淋淋的摆在眼前,他心脏跳得快了,艰难的眼一口唾沫,胆战心惊道:“的确是出事了……”
他定了定心,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嘉德帝姬听闻王昪如此欺辱于惠福帝姬,眉宇间不禁浮现出几分怒色,再听闻王家与王昪说的那些话,惊怒之余,又难免黯然伤,最后听丈夫讲了官家说过的那些话,却是怔楞出,恍若灵魂脱壳。
大驸马吓了一跳,唯恐妻子出事,明天官家上门扒皮:“玉盘,玉盘?你还好吗?我差人去请个御医来?”
嘉德帝姬怔怔回过来,忽的“啊呀”一声,慢慢落下泪来。
说得真好。
把她想说,但是又不能说的话都讲出来了。
被金人劫掠北上,她们有错吗?
被金人欺凌折辱,她们有错吗?
她们该死吗,该自尽保全名节、维护皇室声誉吗?
可是二圣没有自尽、朝臣们没有自尽、亲王、宗室、驸马都没有自尽,凭什么逼她们自尽呢?!
男人不能卫国,女人不能守贞,明明都没有做到,凭什么女人该死,男人就能堂而皇之的活在世间?
难道所谓的女人贞洁,竟比家国宗庙还要重要吗?!
男人都有脸面苟活于世,却要求女人守贞殉节,难道女人的脸皮生来就比男人薄吗?!
就是不自尽!
她们凭什么自尽!
嘉德帝姬起初只是小声抽泣,然后哭声愈大,眼泪也掉的愈凶,最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嚎啕痛哭。
大驸马有心出言劝慰,话将要出口的时候,却又顿住,只握住她的手,无声的陪伴在侧。
同样的画面也出现在其余公主府上。
有王昪的前车之鉴在前,就算是装,驸马们也得装成天下第一深情人,满脸担忧的守候在侧。
李世民回到宫中,便将自己的处置说与魏皇后听,末了,又道:“朕处罚的过于严苛了吗?”
魏皇后出身武家,见多了父亲被那些个文臣打压,更不喜那些酸儒规矩,且她自己也有女儿,怎么会出声反对?
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若今日被欺负的是她的女儿永宁,什么母仪天下的风度,什么贤淑宽和的秉性,她怕不是要生撕了王昪和王家人才能解恨!
现下听丈夫这么问,魏皇后当即摇头:“妾身觉得官家处置的很是妥当。唯有如此,方能给予朝野上下一个震慑,也切实有力的改变帝姬们可能遭遇的不幸命运。”
说到此处,她起身行大礼,郑重道:“靖康之变时,受辱女子何止万千?朝野、民间也时有议论,要求帝姬们殉节守贞,官家女眷与商户女子更是如此。官家将被掳之人赎回之后,使得百姓阖家团圆,固然是一大善事,然而有些极端的宗族却不肯接纳南还女子,更有甚者,竟闹出了人命,妾身身为国母,以为此风万不可长,靖康之变乃是国之大辱,天下臣民蒙难,怎么能独独苛责在女子身上呢?”
李世民将她搀扶起身,正色道:“皇后言之有理。”
此事朱元璋也曾说过,北宋时尚且有五代遗风,并不将所谓的贞洁看得很重,二嫁的妇人可以做皇后,甚至有两位宰相为争娶一名寡妇大打出手,皇室高门尚且如此,民间就更不必说了。
可是南宋之后,因为靖康之耻的缘故,对妇人的束缚陡然加重,从前锐意进取的激昂精也遭受到了打击,全面转向保守,长远来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沉吟过后,便与魏皇后一道去拜见两位太后,阐明今日之事后,请两位太后联名下诏,正天下争议、明百姓视听。
孟太后本就是慈悲心肠,自无不应之理,郑太后自己有几个女儿,如何愿意叫她们受了委屈还要承受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