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主做了一场噩梦,眼见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面容相仿的女子惨死,心中怒意涛涛、如有火焚,如何也消弭不去。
她甚至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悟,那或许不是梦,而是另一个世界里惨死的自己。
清河公主起身更衣往前厅去,杜女官在外回禀一声,不多时便见垂帘一掀,几个仆婢抬着几口檀木箱子到了廊下,回话说:“公主未出嫁前佩戴过的玉佩和吊坠都在这儿了。”
清河公主颔首,又听人来禀,道是此前吕家家主差人送了信来,盼请公主一览。
若送信之人是吕夫人,又或者是吕修贞,清河公主看都不看,便会将其投入炉中,但吕家家主……
她略一迟疑,终究道:“呈上来吧。”
书信匆匆写就,并不很长,通篇唯有请罪之辞,自陈有失察不敬之过,却没说什么求情的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清河公主不禁摇头,感慨说:“假使吕修贞能学到吕大人半分气度胸襟,也不至于此。”
她没再多说,吩咐人将书信收起,坐在厅中饮着茶,抬头看天际那弯残月。
乌云密密麻麻的萦绕在侧,大抵是很快便要起雨了。
正是初春时节,晚间仍觉凉意袭人,杜女官吩咐人备了暖炉过来,又另点了香,融融暖意与沁人香气交杂在一起,肢体与皮肤仿佛也同时舒展开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便有人前来通禀,道是驸马已至,正在外等候公主传唤。
清河公主心下冷笑,信手扶正肩上狐裘,正襟危坐道:“传他过来。”
吕修贞从前见到清河公主有多嫌恶厌烦,现下便有多愧疚懊恼,顺着长廊走进内院,瞥见身披狐裘端坐椅上的清河公主之后,他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心中柔情万千,快走几步到了近前,语气含情:“静柔!”
清河公主没想到他忽然间叫起自己名字来,听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眉看他一眼,嫌恶道:“吕修贞,你是吃错药了吗?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吕修贞听得微怔,见她情冷漠,如染冰霜,再回想起新婚时她鲜妍柔淑的模样,心口便钝钝的痛了起来。
当年她救了自己性命,而自己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是他把当初温柔纯真的公主变成这样的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头悔恨翻涌,口中更是苦涩难言,吕修贞心中五味俱全,苦不堪言,痴痴地注视她半晌,忽然一掀衣摆,跪在她面前,柔声唤道:“静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叫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他深情款款的说:“当年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不是高燕燕,我的恩人是你,亦不是高燕燕,可恨我被小人蒙蔽,居然做了那么多伤害你、侮辱你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才好!”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不解的看着他,说:“高燕燕被我下令杖杀了,你不生气?”
“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即便她现在还活着,我也必然饶她不得的!”
吕修贞听她提起高燕燕,眉宇间霎时涌上一股戾气,含恨道:“若非那贱人挑唆,霸占你的功劳,你我岂会如此?当年她便非善类,现下又如此恶毒狡诈,这等卑贱女子死不足惜!”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想不明白:“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心中所思所想,唯有公主一人而已!”
吕修贞情绪激动起来,慌忙解释道:“若非那贱人狡猾,将公主的功劳霸占,我岂会理会她?现下她既伏诛,各归本位,我厌恶她都来不及,如何还会在意?”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怔楞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此前你觉得高燕燕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喜欢她,现在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我,所以就喜欢我?”
“不,”吕修贞温声纠正她说:“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公主,只是此前被高氏花言巧语所蒙蔽,一时爱错了人。”
清河公主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吕修贞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她。
良久过去,清河公主道:“你还记得你那块玉佩的形状、材质吗?”
吕修贞笑道:“我怎么会忘?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清河公主颔首,向他示意廊下那几口檀木箱子:“去把它找出来。”
吕修贞愕然:“现在吗?”
清河公主说:“对,就现在。”
两口箱子都被打开,灯火辉煌,夜色明彻,但见珠玉生辉,温润难掩。
吕修贞半蹲下身,一枚枚的翻阅过去,清河公主便坐在椅上等,视线冷冷的觑着他,眸底意味不明。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吕修贞目光忽的一亮,声音雀跃道:“找到了!”
他手执着一枚蓝田玉佩站起身来,眸光温柔看向清河公主,笑意盈盈:“果然是在这里。”
说完,又有些惋惜:“公主既还收着这玉佩,怎么不早些拿出来?闹出这样一场误会,实在不美,倒叫高氏钻了空子,平白惹得你我夫妻生隙。”
清河公主道:“我说过的,玉佩还在,当年被救的人是你,为辨别救命恩人究竟是谁,不该由你开口向我讨要这玉佩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我的过失?”
吕修贞见她面有不虞,语气亦冷,忙柔和了色,说:“都是我的错,不提了不提了。过去的事情都叫它过去吧,以后我必然会好好对待公主的!”
他将那枚玉佩递与旁边婢女,后者呈到清河公主面前去,清河公主捻着玉佩丝绦将其提起,端详几眼之后,淡淡摇头道:“过不去。”
她转目去看吕修贞,笑的讥诮:“脑子进水冷待于我的是你,成婚一月纳妾的是你,辱蔑皇家、大逆不道的是你——敢情就是你把我往泥里踩,期间顺带着纳了个美妾,还搞出了庶子,现在真相大白,又跟我说算了,过去的都叫它过去?这话不该是受委屈的人说吗,怎么就能从你嘴里边冒出来?以后——你也配跟我提以后?!”
吕修贞听得讪讪,忙作揖道:“此事的确是我有过,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