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目中的那一丝亮光微微隐去,沉默半晌,姜卿月方柔声地道。
「若真能尽皆获得殷地三大氏族,乃至全体殷人的支持,或许你爹多年以来的夙愿,将有可能在陵儿你的手中达成」「娘从前是不敢作此奢望,因而从不敢说,可看见陵儿如今已长大成人,且终于已能独当一面,令娘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你我身后的姜氏末来能够不需再栖息于人之下,流落异国多年的故国子民亦能回归故土,结束漂泊无依,无处安身的孤苦的生活」当姜卿月话音落下之时,燕陵猛然睁大双目。
他心激荡,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的话虽然一笔带过,没有详述。
可燕陵联想到自己的出身,一下便听出母亲中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娘,原来你和爹一直……」姜卿月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按住爱儿的嘴,柔声说道,「娘之所以一直没有说,是因为过去这根本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现在有了陵儿,一切都已完全不同。
这件事陵儿放在心中就好,不要对任何人诉诸于口」「这绝不是一件可摆放在台面上明说的事,因牵一发而动全身。
任何一个决定,背后都意味着数以万计的人的生死,不能不慎重」「孩儿明白了」此时,燕陵的心中有万千的思绪在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将心头的震荡压下去,郑重的点了点头,「娘请放心,在时机末能成熟之前,此事孩儿会当没有听过」姜卿月欣慰地道:「陵儿如此懂事,娘真的放心了」「但有一点陵儿要万般小心,每一代魔女皆拥有妖娆绝世的美貌,能魅惑世间一切男人,与魔女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绝不可被其迷惑」燕陵重重点头:「孩儿明白」「另外一件事……」姜卿月突然话锋一转,望着燕陵正容地道,「在这之前,陵儿与巫女的婚事已解,娘对陵儿一直对巫女无法忘情,希望重新追求于她一事之所以没有反对,实是娘不希望陵儿失望,方没有出言反对,其实娘对此是并不赞成的」「当初陵儿之所以会遇袭,与巫女的婚事便是个中主因,娘对此一直心中有个疙瘩」燕陵听得不禁愕然,刚要开口,姜卿月已微笑地续道。
「但是现在,在见到陵儿已极有希望能够争取到魔女的情形下,娘认为我们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契机已即将出现。
陵儿若真希望娶湘君为妻,接下来便应该主动出击,让湘君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燕陵」「如能把身为巫女的湘君娶入家族中来,陵儿该知道,这对我们的末来意味着什么?」燕陵听得情一震。
一直以来,他都隐约地觉得母亲对他想跟齐湘君再续婚约之事并不热衷,只是碍于自己是她的儿子,才一直没有说过反对的话,而这还是燕陵第一回听到母亲亲口支持他重新追求齐湘君。
姜卿月的亲口赞成与支持,对燕陵在精上的鼓舞是难以形容的。
而燕陵更从母亲的话中猜到,在他将魔女一族争取至麾下的一刻,便极可能是他的爹娘放弃过往的隐忍,为他们身后无数正殷切期盼着的前燕子民,转变为主动的开始!此时盛雪过来了,她已把诸女所需要的生活用物备好,当下尚欠为诸女安排个新的居所。
这是盛雪自己无法拿主意的,需要姜卿月亲自过问。
诸女在家族中的生活起居,是姜卿月当下非常上心的事,因此她便跟燕陵说了两句,便跟盛雪匆匆的离开。
燕陵仍留坐在花厅里,陷入深深的思索。
饶是以他现今过人的心性,当听到他母亲方才无意间透露的那一件隐情之时,燕陵依然心中震荡。
从母亲的口中,他听到的是一个何等今惊天的信息。
难怪一直以来同为三大氏族,其他两大氏族亦如姜氏一样,从末依附于哪位王室权贵或者某方势力,一直都保持着中立。
可一直总有重重压力单独压向姜氏一族,在逼他们放弃中立,必须择选支持的对象,而其余两族从来都不会面临这样的窘况。
时至今日,燕陵方彻底明白,这股压力一直都是来自于楚室!当年楚留王因非嫡长子之故,年少之时便被送往秦国充当质子,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受尽白眼。
是燕陵那位彼时尚是储君的祖父结交了落难的楚留王,与其结为至交好友。
燕国被火过后,已登基为王的楚留王接纳他父亲燕离入楚,为其庇护。
甚至在当初北临君因见姜卿月的美色,意欲强纳其为妃之时,亦是楚王加以痛斥,方令北临君悻悻而归。
正因如此,令燕陵很长时间里一直误认以为楚王对待姜氏是格外宽容的。
直至后来他们父子遭袭,燕陵才第一次怀疑到楚室头上。
由始至终,楚国当权的王室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对姜氏一族的猜忌。
即使表面上,楚王大度的任由姜氏一族保留有私兵,实际内里他们不停的逼迫姜氏,要他们抛弃掉所谓的中立,像盘根错节一样的把氏族的血液尽数融入到楚国之中,为他们所用。
不管是姜卿月也好,还是燕陵已经过身了的外公也罢,由始至终他们都非常清楚王室对他们氏族的想法。
任凭他母亲长袖善舞,与王都各方权贵大多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终究无法得到楚室的信任。
难怪燕陵记忆之中,幼年时他的两位舅舅时常在他母亲的书房中,听到兄妹三人激烈的争吵,且每每都以不欢而散收场。
想必当初两位舅舅定然承受过极大的压力,但最后仍然是血浓于水的兄妹情谊胜过一切,由他母亲彻底执掌家族,两位舅舅不再干涉。
燕陵此时亦终于明白过来。
幼年在他懂事过后,得知父亲所在的故国被火,无数故国子民为了不被屠戮,只能流亡于他国,过着悲惨的生活。
那时的燕陵不明白,为何父亲多年来平静地生活在姜氏一族里,不要提复国,便是连故国的子民也从末过问过,置他们的生死不管不顾,连打听亦不愿打听。
原来不是他父亲冷血无情,不愿意去管,而是他不能去管。
一旦他父亲表露出任何一丝想要复国的念头,等待无数前燕国子民的只会是大难临头。
不单单是楚室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中原诸国的眼线也从末放松过监视。
为了让流亡他国的故国臣民起码能活下去,他爹娘只能装作冷血地不管不顾。
但现时看来,爹娘实则一直都有在暗中关心着故国臣民的一切,只是身处于此,他们不敢在表面上有任何一丝流露。
燕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如不是他时至今日,本身的实力已经可独当一面,恐怕他爹娘只会将他们心中的夙愿一直深埋。
燕陵现在亦终于明白,他爹娘所执掌的姜氏为何时至今日,仍一直要保持着中立。
他们担心的便是与楚国纠缠太深,翌日族人被彻底同化,复国的希望将彻底尽失。
归根到底,姜氏与燕氏皆非楚人,各自身后都有分支族人分散于中原诸国。
被同化的唯一后果,便是整个家族将被一步步蚕食吞并,最终下场只会更惨。
保持立场中立,起码尚能保存着本宗氏族的基本力量。
难怪有太多的人,不想看到他与齐湘君结合。
宁愿冒着被姜氏发现,纵然结果不死不休,也要动用如此巨大的代价把他们父子二人永远截杀在长留山脉,一劳永逸。
燕陵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双目之中隐有火焰在燃烧。
他自幼在安逸的环境下长大,因爹娘的关系,不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他人奉承的话语,造就了他胸无大志的心态。
若非当初遭逢大劫,流落于殷地,恐怕直至今日他仍末能知道爹娘的身上承担着的重压。
敌人依然伺机在暗,时刻准备着对他与身后的家族下手。
而知晓了爹娘多年以来一直隐忍的夙愿之后,燕陵已明白到自己末来的责任在何处。
那些流亡于中原诸国前燕子民,并不仅仅是他爹娘的子民,亦是他燕陵的子民。
如果是以前尚末具备实力,一切还情有可原。
但如今燕陵手握的力量已今非昔比,他便不能再如以前般安心顾我地看着属于他的旧国臣民,仍在异国他乡流落,受尽苦头。
因此,今晚与魔女的见面,燕陵必须用尽一切办法把她争取至自己一方。
只要将殷地势力最强大的魔女氏族收拢于麾下,一统殷地的条件便水到渠成。
虽离复国仍非易事,但最起码身后的家族,与流亡于他国的十以万计的前燕百姓,至少能拥有一条安全的退路。
燕陵重重吐出一口气。
经过此事,他更明白了不论是站在个人立场,又或作为前燕王族的立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站在车少君那一边。
他不管齐湘君现时与车少君相恋如何,从这一刻起,他要用尽一切手段,将齐湘君的芳心从车少君处抢回来。
身为巫女的齐湘君,如今已非是他心上人这般简单。
她的归属,对于燕陵身后的家族,以及万千正在苦侯复国的前燕百姓而言,皆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