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她不是好端端地穿着衣裳呢吗?”皇帝气的手抖,又重复了一句,“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
阮英却在一旁内忖:造办处来给姑娘做衣裳,不是您亲自打发回去的么?
内忖归内忖,陛下龙颜大怒,到底还是要去平息,刚要上前,就听太皇太后拍着手进来了,连连问起来:“谁不穿衣裳了,还有这等稀可瞧?”
得嘞,这下更说不清楚了,皇帝噤了声,闭口不提,先下来扶了自家皇祖母一把。
太皇太后却秘兮兮地拍一拍皇帝的手背,笑的十分暧昧。
“今晨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听说你同糖墩儿传了一早晨的情信?”
情信?
皇帝真是有些服气了,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不实之言,他同她传递情信?真是又荒谬又可笑。
“不过是道学经典上有一些争端,字字句句无一不可对人言,那小……”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小骗子,碍着祖母在,堪堪收回了,他搀祖母坐下,平心静气,“黎姑娘不过十五稚龄,一团孩子气,给朕做妹妹都嫌太小,祖母还是打消了拉郎配的念头吧。”
太皇太后却拍手叫好:“妹妹好啊,你没瞧那戏本子话本子里说的,哥哥妹妹一叫上,那便好事成了一半,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孙儿啊,祖母说话不讲究,你且再听着,即便是九五之尊,你这年纪就没有嫌人家小的底气……”
皇帝都有些无奈了,他坐在自家祖母的侧旁品了一口茶,忽然就想到了,如今是哥哥妹妹,倘若杜南风真查明了这小骗子就是他挂名的徒弟,那将来就是师父和徒弟,若是再凑做一堆,更是伦理不合,天理不容啊。
他清咳一声,叫皇祖母不要再提此事了。
“立后一事,朕自有打算,皇祖母无需操心了。”
太皇太后却眼睛一亮,由衷地赞扬起星落来,“哎呀,我就说这孩子真有用,你瞧她一来,你连立后都有章程了,好好好,哀家要好好地赏她。”
皇帝扶额,只觉得委实无法理解自家皇祖母的脑回路,这便叫传膳——早早地吃完了,好逃脱太皇太后的紧箍咒。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着白瓷荷花盏喝银鱼蛋羹,直喝的呼啦呼啦的,喝完了又问起了昨夜林太后罚糖墩儿的事儿。
“今儿贵太妃过来给哀家请安,说起这事儿来,倒叫哀家吃了一惊,你那母后同哀家过了二三十年,鲜少有同哀家对着干的时候,怎的昨夜竟罚起糖墩儿来了,哀家想着你母后一定有苦衷,今晚上宴请,哀家倒要好好地同她谈一谈。”
皇帝自是知晓其中的内情。
自家母后的脾性他了解,最是心直口快、情绪上脸的那一个,若是祖母问起来,她一定会同祖母说起小骗子四年前那一宗事来,此事有年头了,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说起来是孙儿的不是,昨夜同黎姑娘多说了几句,使她走的迟了,才撞上了母后的鸾驾。”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扒拉着皇帝的胳膊,“昨夜还摸黑聊天了?这进展倒是令哀家惊喜啊。小姑娘家家的,你要顾惜孩子的声名。”
皇帝已然无可奈何了,他搁下筷箸,哄着自家皇祖母道:“您快吃吧,各地方给您献了好些生辰贺礼,在山东耽搁了些时日,昨儿才送到,您今个儿擎等着收礼。”
太皇太后道了一声好,又皱了皱眉,“哀家过个生辰倒劳动了国中各地方,千万不能劳民伤财。”
皇帝自有主张,淡声嗯道:“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土产,还不至于劳民伤财,祖母安心。”
这几日在皇祖母这里用膳,总是匆匆忙忙,皇帝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宫而去不提,这一厢星落气呼呼地回了东暖阁,坐在小窗下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到得那日光由黄白转成了橙暖,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团儿正在廊下瞧那水缸里的一瓣睡莲,听见姑娘唤,这便进去侍候姑娘洗漱更衣。
因晚间要同太皇太后一道,往昆明湖上赴太后娘娘的宴,这会子就该梳妆打扮了,星落不愿出挑,只叫青团儿拿件素色的穿,青团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发愁:“就随身带了两件儿换洗,其余的,全都叫陛下给要走了。”
星落愕着双眼,在床榻上绝望一摊。
“小枕头都霸占着不还,更别提衣裳了——又不让人给我做新的,真是小气抠门到家了。”她从床榻上翻下来,叫青团儿赶紧去浆洗昨儿那一件,洗完了再升火烤一烤。
这个季节哪里能升火?便是宫里头的洗衣房里,熏衣裳的熏笼都收拢了起来,她们在宫里头又没什么人脉关系,青团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的想起来小厨房来。
只是青团儿办事实在不牢靠,到了天刚擦黑,她便苦着脸捧来了姑娘的衣衫,拽着腰身那一段儿,哭丧着脸跪下了:“姑娘……烤焦了……”
抖着手把衣衫接过来,裙腰那一截金丝银线的,连带着上头粉粉的莲花蕊,全都糊了。
星落有点儿绝望了,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凑合着穿,好在她腰细,打了一条绦带,堪堪遮住了。
这便携青团儿往太皇太后宫里头侯着去,不过一刻,便将太皇太后等来了,见着太皇太后来,星落颔首行礼,太皇太后却蹙了眉头,嗔道:“还是一般的可爱,只是这衣裳怎么是昨儿穿过的?”
星落暗道太皇太后眼尖,这便矜持一笑,“……白日里浆洗过了。修行合该清苦,小道不敢奢侈度日。”
这句话一落地,星落便见太皇太后一脸惊喜,捉着她的手直夸好孩子,又对着簇拥身旁的宫娥内侍迭声道:“这孩子瞧上去娇,可芯儿却是个贤德的,哀家瞧着,竟是比书上那些个皇后还要贤德些!”
星落小小地愕然了一下,委实摸不清太皇太后的路数,尬笑了几声,这便随着太皇太后的凤驾一路往昆明湖而去了。
昆明湖乃是宫中顶顶美丽的风景,湖中之水引自玉泉,北依万岁山,此时正值春末,湖上一片烟波浩渺,同远山遥遥相应,像极了一副水墨山水图。
太皇太后凤驾一到,满蟠烟阁跪了一地人,林太后便上前来攀太皇太后的手臂,竟是一分眼都不给星落,将太皇太后迎到了阁中宝椅。
星落虽不愿被瞩目,却依然成了阁中众闺秀的议论焦点。
林太后此番设宴,同太皇太后千秋那一回不同,单请了那礼部拟定的三位名门贵女、以及从前闺中同她要好的三位显贵命妇,且各自都带上了自家的女儿,林太后的这场宴请,说是听讲经的同好会,说到底,不过是继续为皇帝相看中宫罢了。
故而这蟠烟阁中,便有六位外命妇一桌,闺秀们则又开了一桌,这些闺秀们皆正值芳龄,各个鲜焕可爱,聚在一起免不了说起了小话。
太皇太后瞧见了这个场面,面色立时便沉了下来,林太后同太皇太后婆媳多年,最是知趣,这便赔着笑,哄起她来。
“……这么多鲜亮亮的女孩子陪着您说话,您不高兴?就许您有相中的,不许让儿媳相几个呗?”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能驳了自家儿媳的面子,仰了仰唇,笑着说了句:“这话儿说的,打你肚子里出来的皇儿,岂有你不能相看的理?不过呀,哀家人老了,眼毒嘴毒,真可爱假可爱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
星落在太皇太后宝椅后头垂眸不语,心里头却十分尴尬。
说什么来宫里头陪姨奶奶住上七日,还不是为了给狗皇帝相看媳妇儿,还好她从第一面就把皇帝给得罪的死死的,哪怕太皇太后相中了她,皇帝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倒是座下的这些闺秀们,个个儿仪态端方的坐在圆桌前,很是知礼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才适合做中宫,她呀,过了这七日,就老君山住半年,京城住半年,简直是仙日子。
蟠烟阁临湖而建,湖中又有巧,以九根巨大柱子扎入湖底,搭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戏台,这会子便有南戏的小花旦在上头咿咿呀呀,又有丝竹声托底,遥遥地传进了蟠烟阁,听在各人的耳朵里,像是隔了云端一般。
那圆桌上的闺秀们皆是帝京的名门贵女,无一不是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地将养着,或娇软、或娴雅、或活泼些,或矜持些,个个都生了一副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