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视频,你哪来的?」王天大口呼吸,平复情绪,看似随口一问。
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那,接下来,我…要些做什么?」「再找一趟郝新民,送点钱过去」王天狐疑道:「继续放消息?」我吐出一口气:「让他留意郝家沟的村墓,郝小天会埋在什么位置,等火化下葬后,让他把郝小天的骨灰掉包出来」「骨灰?」王天不解,「人都死了,还要骨灰做什么」我没有回答。
人死了,就算了?那我的父亲又为何在死后还遭到郝老狗的坟前羞辱?人死债消,在我这里过不去。
下午,我和白颖去了郝家,正赶上郝老狗在堂前大吵大闹,乱发一通邪火。
「你疯够了没有」众人不敢劝阻,李萱诗最终忍无可忍。
「我离开的时候,小天还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却告诉我他死了,是跳楼自杀」郝江化怨气难消,「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说法么?」「你是怪我没看好小天,还要我把他拴在房间里?!」李萱诗心里也堵着一口气,「他有手有脚,真要想死,谁也拦不住」「你要真想他,就去殡仪馆,我已经让入殓师整理遗容,等你签字,随时可以进行火葬」「说法?警察已经来过,他们的结论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说法,晓月,带他去看监控视频,让他看清楚,昨晚郝小天跳楼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人,还是鬼把他推下去的」郝江化看到我和白颖,整张脸更难看,扭头便跟着何晓月去看监控。
「你们怎么过来了?」李萱诗凤眉微蹙,叹了一口气,「郝家这事晦气,你们在山庄待着就好」她示意保姆将孩子先领走,然后招呼我们坐下:「小天死了,老郝现在是丧子痛,他看到你们两口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笑了笑,没吱声,一夕之间,郝家就成了阴宅。
闲话少聊,我掏出烟,踱步到庭院,留下白颖和李萱诗面面相觑。
庭院的一处,依稀还有斑驳的血迹,仰面而上正是阳台的方位。
昨天,他还坐在那里,双脚悬空,而昨晚的最后时刻,他选择跳了下来。
郝小天,你以为死亡是终点,死了就能得到解脱?不,你错了。
虽然一连串惩戒,因为坠亡而不再具备执行性,但不意味尘埃落定。
一支烟的功夫很快,郝江化看监控同样很快。
快进到午夜零点前后,他确实看到视频里郝小天是一个人上了阳台,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然后迈开腿,跳了下去。
另一个监控视频是院里的探头,清晰地看到一个人体摔下来,郝小天就躺在那里,等到天亮时,人早已死得凉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即便是亲眼见到,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这么傻,真就自杀坠亡?!「视频能不能倒放,倒回去,看看我昨天送小天回来后,他做什么了」何晓月只得照办,拉取昨天的几个视频,很快看到郝小天,也是坐在这个阳台很久,期间只有左京上过阳台,两人说过一些话,不过户外监控,楼顶根本收不到声,只能看个影像。
「左京,王八蛋,我就知道是他」郝江化一拳落在桌上。
「没有身体接触,只是谈话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何晓月说了一句话。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想搞死我,搞垮郝家」郝江化根本不听劝,心里的执念根深蒂固,「他肯定跟小天说了什么,所以小天才会想不开,左京逼死了我儿子!妈的!」愤怒,伴随这声谩骂,郝老狗的老脸爬满愤怒,他尽可能得表现愤怒,像是一头愤怒的雄狮,向我扑来。
只是,这头狮子太老了,酒色应酬消磨胆气,他的确有愤怒的情绪,但装扮的情绪更多,他不是丧子痛的发狂,而是借着这件事想要朝我发飙,以此占据优势,如果不借着郝小天的事由,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从楼上冲到庭院,步伐看似急匆匆,那铁青的面色吓得李萱诗和白颖紧跟出来,生怕再出点什么事。
郝老狗挥拳悬空,两个女人连忙喊叫住手,我伸手示意她们不用过来,也不用管,站着那里就行。
她们紧张地看着我和郝老狗,生怕两个男人会发生什么冲突。
我只是轻蔑一笑,她们多虑了。
郝老狗怎么有胆动我呢,他唯一能整治我的时机从我出狱开始就失去了。
也许,他能凭借白颖或其他女人所谓的把柄,又或者李萱诗的扶助,试图维系主导地位,但这些威胁不了我。
如果还是过去那个被蒙在鼓
里的我,相信我会被郝老狗还有郝家这帮女人玩得死死,然而,劫后重生,我又怎么会再被情感束缚。
「你笑什么」郝老狗拽着我的衣领,拳头却不敢真砸下来,只能用言语装扮他的「强悍」。
我笑得跟更轻蔑,过去能够一个打七个的郝老狗,却是越来越虚,他大抵也知道,他所有的手段只能威胁到女人,过去他就靠着女人算计我,而现在几乎是明面,他有着所谓的把柄黑料,却不敢动我,为什么?是顾忌李萱诗?还是忌惮白家?都不是,郝老狗自以为风生水起的强大,从来和他无关,他手上所有的筹码,其实没有一个能真正威胁到我。
「不许笑,听到没有!」郝老狗大声道,「告诉我,你跟他讲了什么,是不是你逼他跳楼!」「他说他…屁股痛」我似笑非笑。
郝江化骤然一变,脸上仿佛挨了一鞭,手也垂落下来。
「更准确地说,是屁眼痛…也许,他觉得太痛苦,就跳楼自杀了…」「胡说八道,胡言乱语…」郝江化惊慌失措,脸上慌乱,将我一推,人便退走了,口中叨叨这两个成语。
「有没有怎么样?」白颖上来询了一句。
李萱诗横眉微冷:「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没什么,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我随口应道。
两个女人相视一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登时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没有再往这方面扯。
民间流传有小三大七的风俗,而郝老狗在殡仪馆看过小狗后便签字,选择隔天火化并直接下葬村墓。
「这样和郝龙好像撞期了」李萱诗不冷不热,「你觉得郝家那些宗亲会去哪边?」「不管他们,反正人已经死了,尽快入土吧」郝江化叹了口气。
儿子?他又不是没死过儿子,原配以及大儿子陆续死了,现在小天死了,长远来看,死了也好。
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而且他如果继续活着,以后只能依靠尿袋和人工泌尿系统生活,这实在丢郝家的脸面,传出去更不好听,而且会影响到其他几个儿女,尤其是那两个,迟早有一天,等他们兄妹俩认祖归宗,小天这样的污点是万万不能有,否则家族的荣耀便被被污染。
翌日,没有告白仪式,只是向宗亲传了消息,没有进行停棺,在上午进行活化,并直接举行送葬。
同一天,郝虎也要下葬,这让两边的宗亲犯难,得知郝老狗准备低调,郝杰割伤小天的流言在郝新民的散播下不是秘密,不过人死为大,没人再提。
眼见这边不热络,多数人便决定去郝奉化家,始终常在走动,而郝老狗这边不是忙着应付官员,就是应付女人,家族宗亲本就不熟,而且郝小天这事多少有些犯忌讳。
s;
送葬有哭灵一说,但郝小天没有成年娶妻,母亲也早死了。
按理应该是李萱诗哭灵。
但她没有哭灵的打算,其余郝家女人更没有资格哭,索性请了专门的哭灵队,旁人只是跟了一阵。
或许是那句屁眼痛,刺激到郝老狗,小狗的丧事办得很清冷,几乎算是草草了事,就连酒席也只是象征性地在村上摆上些流水席,而不是在山庄宴客,或许是怕影响不好,这事实在不光彩。
墓园的守墓人瞧着好太公一家,两个孙子前后脚都亡了,也是郝家沟的一桩谈资。
村上面上不说透,心里谁不说死得好,郝龙是村里一个惹事的祸害,而郝小天被郝杰给伤了,至于郝杰伤人的原因,有不少八卦消息,县上还有亲戚更是绘声绘色。
不过得了几包华子烟,他就不乱嚼舌头,反正管理费收着就是。
夜渐暗,一个颓废老汉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进管理室,脸上积着麻子。
「老支书,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前任的郝家沟村支书郝新民。
「一段时间没来,过来聊聊天」郝新民笑呵呵道。
「你腿脚不便,没事就在家呆着吧」管理员连忙给他挪张椅子。
郝新民的腿疾,在村上不是秘密,那年偷看郝江化的媳妇被发现,后来被郝江化打断一条腿,因为影响不好,连村支书也没得干了,人品是不咋的,但会聊天,逢人都能聊几句,相比郝江化,人缘反而更好一些。
也许是同仇敌忾,村里那些个老男人对于郝江化娶了个美人媳妇,不光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而且步步高升,还当上副县长,谁不眼红。
「我整了一瓶好酒,咱哥俩喝点」郝新民从怀里揣出一瓶白酒。
「行,整几口」说着,将华子也拆开,两个人在管理室,白酒,香烟,就这么开干。
夜深沉,酒也喝得醉醺醺,想着郝新民腿脚不好,喝酒回去不安全,索性便留下凑合一晚,这正和郝新民的心思。
半夜,郝新民寻摸到村墓的新墓,环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便将墓盖板掀开,将骨灰盒取出,将里面的骨灰全部装进去,又倒了几包动物骨灰,虽然不明白恩公的用意,但拿人钱财就要把事情办好,更不用说他跟郝江化有仇,掉包郝小天的骨灰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天亮,王天从郝新民手里取得郝小天的骨灰,然后放在我指定的地方。
「为什么要我丢在垃圾桶?」王天不懂,「绕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把骨灰偷出来,当垃圾丢掉泄愤?」
我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有人会去取的。
郝江化没有休丧假,而是到了郑群云家。
郑群云倒上红酒,他抽上雪茄,然后将一条九五之尊的香烟推过去。
「不为难你抽雪茄,知道你喜欢抽这牌子香烟,我特意给你准备好」郑群云叹了口气:「没想到小天年纪轻轻,就这么…郝老弟,你要节哀」郝江化应了一声,狠抽一口烟,胸腔里藏着他的难言之隐。
对于郝小天,他的情绪是复杂的。
「按理家里发生这种事,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不过你能以大局为重,这很好」郑群云话锋一转,「你们关于新区项目的申报书,市里已经通过,上报省里,等这事敲定,以后还要仰仗老弟。
韩书记传话,过两天他亲自过来,作为省府代表参加揭幕式,并宣布缅娜小姐的医药集团落户,将对全省医药尤其是医保改革带来新的气息」「其实缅娜小姐也好,郝留香也罢,只要这项目能够落实,你我的好处是不会少的」郑群云叼着雪茄,「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儿子的破事太多,你能低调快速地处理是对的。
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你还有一女三子,再培养就是」「我知道」郝江化附和,一女三子?所有人都这样想,谁又知道他早就开始培养了。
虽然还需要几十年才能看到成果,但一想到郝家以后的家族风光史,他就值得期待。
「话说回来,你儿子不是才出院么?好端端怎么突然自杀了?」郑群云看似随口一问,郝江化却心一虚,没有回答。
「对了,我看过审讯材料,你侄子郝杰承认是他趁着你儿子手术无力,打算持刀杀害,以此来报复你,结果被人阻拦,退而求其次选择割生殖器…他为什么报复,我就不说了」郑群云沉顿道,「你说,你儿子有没有可能因为这样,出院想不开,所以才选择自杀?」郝江化眼前一亮,仿佛找到能够解释一切又能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
郝杰,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心头怒气,双手紧握,不就是女朋友没了,还有郝燕那事…该赔都赔了,这王八蛋居然还动刀子,要小天做不成男人,也许就是这样,小天才…至于左京说的那句话,郝江化直接忽视,胡言乱语,根本不足信。
「郝杰的状况是判不了死的,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侄子。
如果有谅解书,可以会轻判一些」「这不可能,他把小天割了,害他想不开跳楼,我怎么可能谅解,我巴不得他死。
就算不能判死,判无期,让他死在里面」「你想要郝杰死在里面?」郑群云嘴角一动。
「是,我要郝杰死在里面」郝江化恨恨道。
「别想不开心的事,喝酒,喝酒」郑群云不动声色。
郝江化离开后,一条白皙的手臂搭在郑群云的脖子,正是他的儿媳。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奸诈」她轻声道。
「有么?」郑群云不以为意,将儿媳搂在怀里,一手抚摸她的孕肚:「郝江化死了儿子,你可得把我的儿子照顾好了」「韩书记要来了,他要我从郝江化那里套东西,你说我能不上心么」郑群云笑意渐浓,「宝贝,给你听点东西」只见他划开手机,将刚刚录音播放出来。
「你想要郝杰死在里面?」「是,我要郝杰死在里面」「这有什么问题,就是牢骚话」儿媳不懂,「他死了儿子,有点情绪也正常」「是正常」郑群云笑道,「不过他侄子要是真在里面出点事,那这录音就是证据」「物证,人证,事证…如果在把郝江化用来平息郝小天性丑闻那笔钱的银行卡,用来找人办事,他们要是再交代受人指使,你说这买凶的证据链是不是就形成了?」老狐狸不无得意,「想拿白家的把柄,我就得有他的把柄,买凶杀人,这样的把柄,应该能让他吐出来」「你。
你真要杀人?」儿媳显然被吓了一跳。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一步。
他要是乖乖听话,那就皆大欢喜」郑群云叹了口气,「大老板发话,韩书记和我都逃不掉,把柄这东西…真要人命,不说了,我先去冲个澡,等下再来对付你这个妖精」儿媳忸怩的模样,令郑群云有一种江山美人尽握的感觉,起身去洗浴。
趁着他暂时离开,女儿的俏脸一寒,拿起郑群云的手机,将录音文件转发到自己手机,同时提醒自己也要谨慎。
烦躁,坐在办公室,郝江化却心绪不佳,也许要找师傅开悟才行。
不久后,缅娜一行人到访,郝江化瞧着还有摄像组跟随,颇为不解:「缅娜小姐,你这是?」「郝副县长,韩书记过两天就要来了」郝江化连忙道:「我已经听郑市长说过了」「韩书记这次过来是为了项目的揭幕式,也要宣布我们医药集团落户,我呢也打算做一个短片,宣传一下」缅娜抬手间,有人将一盒玉匣搁在桌上,「这是我们医药公司近期研发的一款高档保健补品,你也知道,国内的保健品市场一直居高不下,郝留香想要用开发高档膳食,我们只好在保健品上下点功夫」「新区计划是省府到地方的重点项目,我们集团也希望能和地方政府保持良好关
系,所以我希望郝大哥你能够帮忙,配合我们的拍摄工作」「没问题,那我要做些什么?」「我们希望能拍摄一下,你服用我们这款保健品的片段,等制作完成,我们会在本地的平面媒体还有网上进行宣传。
你作为副县长,在地方上有公信力,能够宣传新区项目,扩大影响力,也许能吸引更多资本入驻。
我们也将会在省台进行播放,这方面韩书记会亲自操办」「那行,拍吧」郝江化当即表态。
「这款保健品是粉末冲剂,需要进行冲泡服用」备好热水,取一勺粉,冲泡,一喝,入口甘甜,郝江化连连称赞。
摄影师从不同角度进行拍照,有好几个特写,摄像员则将视频记录,后期再剪辑。
「郝副县长,这款补品口感怎么样?」「好,好喝」郝江化从小过苦日子,这八九年日过得好,山珍海味,好在哪里却不懂,想着高档补品,反正说好就对了。
「是么?那你就多喝一点」缅娜浅浅一笑。
这支短片拍摄得很顺利,几个小时后就有新闻出来,配图还有视频花絮,郝江化喝补品这段,更是被挂在本地的论坛。
郝江化心满意足,如果被热炒一波,新闻上流行什么网红村长,网红局长,自己做个网红县长也很不错,而且还有机会在省台广告播放,这也是给郝家长脸。
丧子的情绪还没完全过去,事业的顺利却又欣慰,莫名有些焦虑,想想便又舀一勺营养粉,泡上热茶,美美一杯。
听说这里面加了顶级的辽参粉、珍珠粉,这越喝越来劲,精头真不错。
又是夜深,看着本地论坛上挂着郝老狗的视频,双手大赞味道好喝。
我轻叹一口气,从烟盒里摸出白沙烟。
点上,一共三支,搁在烟缸。
人死如灯火,没有挫骨扬灰,但,的确算是尸骨无存了。
郝小天,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