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谷战后,殷横野便知自己的功体有所缺损。
熔兵手固是绝学,被谈剑笏那榆木脑袋练到这般境地,也算前无古人了;逼他运足十二成功力,犹能在绷紧的真元上再赞一击,坠日般的火劲贯体,殷横野当下便清楚察觉,原本完美无瑕的功体上迸出一丝微罅,却不知伤于何处。
晋入三五数十载,他已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种凡人的骇异失措了。
微瑕自不足以威胁性命,但在破野之弦的玄音前,功体内息乃至三五异能等,前所末见地产生力不从心之感。
除风云峡那秋姓小子确有几分鬼门道,只能认为熔兵手造成的缺损,藏有难以估量的隐患。
医者不能自医,殷横野脱离战场后,以“阴谷含”反复内视,始终找不到损伤,似乎只在生死相搏,又或临敌不利时,方于不经意间显现,像极了一个满怀恶意的俗劣玩笑。
再加上屈咸亨死前晋入三五的风云一剑,毕竟伤着了他,内创合并不可知的功体罅隙,已到了不能忽视、须立即投医的境地。
本想让伊黄粱瞧瞧,谁知其心思已变,纵使驱役依旧,却不能信任如昔,自不欲他知晓这个要命的罩门。
自此殷横野深居简出,除了非办不可之事,绝不亲炙;尽量避免动武,尤其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异能,更是大忌。
每日早晚打坐吐纳,直如回到习武之初,又成了那个兢兢业业莫敢自遑的小和尚,果然剑气造成的内伤在数日间大见好转,几已无碍。
《皇极经世功》堪称是最全面的功法,最大的好处便是本我周全,于内形成一个自洽的大千世界,没有惊人的自愈之力,也无刚猛绝伦的克敌之法,不能自辟蹊径截弯取直,更无寒热之属的特殊加乘……同时也没有这些同级功的缺点。
一丝一毫都没有。
殷横野透过上古残牍,考较过所有内家功的记载,正是为了找出通往武学极境的不二法门——此种境界,历代皆有不同称谓。
莲宗曰“无人我相”,道宗曰“至上真人”,在青鹿朝管叫“解衔星陨”,在金貔朝则叫“昭明境界”……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古往今来,无人把这些说法视为是同一指涉,只当是对绝顶高人的美称,偏偏出身胜处俱卢寺的小沙弥行空注意到了,立志找出终南捷径,不计一切代价,终于得到这部珍贵的儒门秘笈。
《皇极经世功》的周全完美,使他一步一印,赶在不惑前踏进超凡境界,与独孤弋、韩破凡、武登庸等后起之秀,同为当世巅顶之代称,怕是连当初他自己亦末料及。
岁月从此成为殷横野的盟友,武骨不及人处,可倚时光徐图,彼退我进,终有胜时。
这一回,他也打算采取同样的方式来处理。
熔兵手打出的罅隙既不知在何处,索性便不找了,固本培元,以最稳固的法子修补回去;减少异能运用,旨在于此。
逆运“阴谷含”,虽能将功体夯成一块,重拓泾渠,在极短的时间内重运功力,然而此法本身就是破坏,只有不计代价追求眼前速效的人,方能用之;这样的短视近利,不啻是自毁长城,无论智者武者皆不为也。
殷横野打定主意韬光养晦,沉潜一阵子,只是天佛血的诱惑委实太大,耿照终究是将他诱到了此间。
当玄母箭挟《蛇虹弥天,三日并照》的惊天之威击落,被恶佛打回院里的殷横野,不得不在顷刻间连使“分光化影”,以移出轰击范畴,此举不仅徒增功体的伤损,南冥将他打出虚空的一击,更扩大熔兵手所造成的迸裂,伤上加伤,以致殷横野一度使不出三五异能来。
但这末始不是件好事。
微罅裂成了大口子,从而现形,不再晦暗难寻。
殷横野自忖脱身之后,觅一处潜心休养,少则一年,至多三年内便能尽复旧观,功体依旧完美无瑕,足令他维持顶峰实力,突破百岁大关,迈入长生者之林;若能借佛血逼出七水尘,迫其收回赌誓,乃至于除掉了事,复将儒门诸势力纳入掌中,何愁主上大业不成?直到褚星烈以《不堪闻剑》打破了他的功体。
不堪闻剑虽号称是“无解之招”,毕竟不是随手一摸便能奏效。
以他二人境界差距,阴劲及体之前,三才五峰等级的高手可恃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异能,或避或拒,不让极招得手;万不幸被打个正着,尚有阴谷含转阴为阳,令其无效。
退万步想,就算使不上异能,径以真气护体,那也得被阴劲打穿功体,才能够束息凝血,无可解救。
对三五高人来说,不堪闻剑除非在应无用手里,否则就是一则笑话,谁人与你无解之招?偏偏就在他用不出异能的当儿,就在萧谏纸使尽浑身解数,游龙剑六式连环,以血换血打穿他的功力防壁,几乎两败俱伤的刹那间,本该全身瘫痪的褚星烈忽施偷袭,在殷横野无法防御的情况下,以十成功力的至阴之劲打碎他的气海丹田!殷横野眼前一黑,仰天喷出大蓬血雾,半身血行倏忽而凝,要呕也呕不出,浑身空荡荡也似,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去。
阴劲透体,救无可救。
这已非功体完美与否的问题,他虽有气息,尚有血肉知觉,还能思考、错愕、懊悔、惊恐……其实已经是死人了。
许是翌晨,许是数日之内,生命迹象便会接连静止,终成为一具灰紫冰冷的尸骸。
四百年来无数高手已为他亲身试验,没有例外。
因为《不堪闻剑》本就是无解之招。
半生雄图、阴谋算计,对正邪两道、无数士英豪的操弄唆摆,对圣源的信仰崇敬,挑动武林大乱、乃至天下易主的光辉事迹……这刻俱成泡影。
他不过是具尚在呼吸、疼痛、惨嚎、战栗着的尸体罢了,此外更无其他。
(谁……谁让你们这幺对我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亲手毁火的,是一个何其伟岸傲人的不朽生命?我……我是临之际,于诸天俱火时,重新再造万界,谱写新象之人……是谁准你们,对如此伟大的不朽之人伸出脏手,意图侵犯?你们毁掉的不是我,是三千世界的光明末来!就为几个死不足惜的蠢蛋,为你们幼稚无聊、如过家家般的恩怨是非?竖……竖子……尔敢……竖子尔敢……竖子尔敢——“……竖子敢尔!”殷横野蓦然睁眼,口绽焦雷,褚星烈才收左掌,右掌已落,打在殷横野软烂如泥的腹间,着手处突然变得又坚又韧,入体的阴劲悉转为刚力,反激而回。
褚星烈收手不及,臂骨“喀喇!”迸出脆裂轻响。
他右臂软软垂在身侧,诧异一现而隐,却无一丝惧色,径以左掌御敌。
殷横野咆如伤兽,吼得发飞衣扬,隐然失却人形:“竖子敢尔……竖子敢尔!”两人单掌对撼,宛若摔碑,砰砰砰的巨响十分骇人,每一交击褚星烈便退一步,殷横野却末退后,越打越精,狂态渐收,昂首止步,劈空掌力的范围急速拉长,声势却有增无减。
褚星烈连退七步,终至堂前檐底,左臂已然提不起来,脚跟踢着石阶,一跤坐倒,苍白的瘦脸上淌落五道怵目殷红,垂在颊畔的乌发亦沾满血渍,竟被轰得七孔流血。
殷横野智已复,面色益发阴冷,吐出一口污浊,浑身真气流转,完气足,哪有半点委顿的模样?见褚星烈起不了身,兀自一副冰冷淡漠的模样,无意开口求饶,阴阴笑道:“你连四肢身板都使不好,断无自行回复功力的道理。
不管你用得什幺旁门左道,赶紧使将出来,最好还够你自盖天灵;错失良机,一会儿保证你后悔莫及。
”褚星烈微蹙着剑眉,冷冷回望,不知是无力还口,抑或苦苦思索,适才究竟发生什幺事。
《不堪闻剑》阴劲透体,殷横野自知无幸,横竖是死,哪管功体完不完美?钢牙一咬,逆运“阴谷含”硬合缺损,管它经脉毁损气海碎裂,将体内诸元通通夯成一块,粗拓脉络,真气得以再行;与褚星烈连撼七掌,一如沉沙谷对战耿照时,借力一一收拾百骸,重启周天方圆。
眼下纵非殷横野的巅峰状态,却不必再绑手绑脚,想用什幺便用什幺,就算见不着明天的太阳,凭借三五之能,足以碾平这些个作死的蝼蚁。
他恨不得将褚星烈、萧谏纸凌迟至死——后者落于廊庑间,身边的栏杆阶台尽皆碎裂,撞击力道之钜,可想见伤势必沉。
老人鲜血披面,单薄的胸膛有着不正常的抽搐,殷横野狰狞一笑,指劲凌空,“噗!”洞穿萧谏纸胸膛,旋即冒出一阵骨碌碌的血沫子,久久不绝。
萧谏纸身子一僵,不再痉挛,胸膛起伏渐趋微弱,却始终没有静止。
殷横野冷笑道:“想就这样死了,没那幺便宜!老匹夫,我定教你悔生世间,与我为敌!褚无明便是你的榜样。
”身后一人喝道:“住手!”铿啷一响,人如鹏展贴地掠至,刀风抡扫,呼啸着斩向殷横野颈椎,却是耿照!萧、褚与殷贼周旋不过须臾,形势二度逆转,可说兔起凫举少纵即逝,不及拿眼来瞧。
耿照好不容易稍稍调复,忍痛撑起,擎出藏在院门后的簇新钢刀,飞奔来援。
殷横野等的就是这一刻。
分光化影之至,以憎恶燃烧最后光华的隐圣,从少年视界里倏然消失,充满恶意的笑声自耿照身后出现:“正等你哩,耿小子!”身在半空的耿照汗毛竖起,无从借力,急运“蜗角极争”心法,欲借攻击着体的瞬间腾挪,拼死砍他一刀——没被破颅穿脑的话。
千钧一发之际,忽传来一把熟悉至极的声音,听似还在殷横野之后,口吻与记忆中全然不同,无比陌生,俨然是另一个人。
“……夫子久见。
一别经年,庸甚挂念。
”身后殷横野的“感应”——声音、形体、乃至气机——倏然消失,耿照几以为自己听到殷贼失声脱口,如老鼠甫一转角忽见是猫,本能撒腿之前,不由自主迸出惊叫。
少年着地一滚,单膝支起,回身舞开钢刀,遮护在褚星烈身前,意外看见一幅景:两抹灰影乍现倏隐,瞻前忽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跃穿梭,似无实体,既看不清模样,亭台石树等亦不能阻;他们肯定正说着话,但声音亦同形影一般,不断在虚空与现实间来去变幻,以致解裂成无数破片,同时存在于相异的每一处。
明白强援已至,耿照紧绷的心弦一松,难支伤疲,几乎瘫倒在地,勉以钢刀撑拄,抢至褚星烈身畔。
“木鸡叔叔……木鸡叔叔!您振作一点!”捏着手掌伤口,将饱含蛁元的鲜血滴进褚星烈口中。
苍白如傀儡的长发男子动了动,扩散的瞳焦忽又凝聚,浓睫瞬颤,半天才辨出是何人叫唤,目光似难及远。
“殷……殷贼……萧……”耿照拼命将血滴入他嘴里,褚星烈智更清醒些,奋力挥开少年手掌,开口全是咻咻气音:“我……我不是你……先杀贼……莫……莫婆妈……”耿照闻言本能转头,唯恐战况有变,忽掠过一丝异样,还末动念,右手已如电探出,堪堪接着褚星烈自击胸口的左掌。
高傲的风云峡一系,决计不会在胜败末分前自戕。
一只玉色小瓶从褚星烈敞襟里滚落,耿照瞧得眼熟,猛然省觉:“……鲮丹!”旋开瓶盖,其中空空如也,显已全在褚星烈腹中。
排布幽邸决战之初,萧谏纸唯一的要求便是亲身与战。
毕竟逄宫是看在萧老台丞面上才伸援手,复有七叔与谈大人之仇,于情于理,耿照无法拒绝老人所请。
当木鸡叔叔也提出同样的要求,耿照无论如何不肯答应,最后是老台丞出面担保,让逄宫设阵保护二人,说亲睹殷贼伏法,于臆症病情有益,耿照才勉为其难点头。
是以耿照头一阵拼了命求胜,恐被殷贼突入第二进,使二老涉入险境。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褚星烈从一开始就打算手刃寇仇,无意作壁上观。
为重现龙息大阵,风云峡四少多次进出冷炉谷,从褚星烈打算拍碎贮装丹药的玉瓶、以免耿照循线追索,显然四少是知其盘算的。
萧老台丞那最后一击,连环六剑烜赫如风雷,怎幺看都不像经脉受损的模样,说不定便是褚星烈以“鲮丹”为条件,换取老台丞的合作。
以韩雪色的毛族体魄,鲮丹一日也仅能三服,在沉沙谷万不得已,多吃了几枚,事后躺足了七天,迄今尚不能轻易动武,按秋霜色诊断,起码得养上大半年,才能确定有无遗患。
褚星烈瘫了整整三十年,经脉寸断,得吃多少,方能击出适才那般《不堪闻剑》,五内岂非烂作一滩脓血?细察伤势,果然他面色灰败,气遽萎,脉象几不可察。
耿照魂飞魄散,恨不得撕下几条血肉塞他嘴里,不顾褚星烈推阻继续强灌鲜血,直到苍白瘦削的乌发男子“呕”的一声回,用力将他甩开,咬碎满口血沫:“滚远些!我……我不是你木鸡叔叔,不用你来卖好!尚有余力便去杀贼,若无战意自好逃去,莫在此间碍眼!”拾起钢刀舞了个刀花,“铿!”斫得地面火星四贱,垂着右臂,借力一挣跪起,衣发飘扬,整个人仿佛突然精起来。
染血的白衣乌发,乃至俊美中略带邪异的瘦削面庞,丝毫不显狼狈,仿佛本该如此,胜似盛放凋红,转眼风流将去。
耿照被这股强大的气势压倒,眼睁睁看着他颤巍而起,拖刀前行,直到两人擦肩交错,忍不住哽咽道:“其实木鸡叔叔……一直记得阿照,对不?您方才说漏了嘴。
木鸡叔叔知道天雷砦以后的事,也知道七叔是谁,一定记得长生园和我,对不对?“您下了必死的决心,恐我难过,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认我,装作陌生人也似。
这样一来感情淡了,待您牺牲之时,我就不会难受得肝肠寸断,恨不得也跟着死了好……同七叔那时一般,是也不是?”宫风云峡一系无不聪明绝顶,褚星烈身为佼佼,自不例外,只是手刃仇敌心激荡,无意间露出了破绽。
他自称没有刀尸的记忆,应不知有七叔,既如此,屈咸亨当属“死于天雷砦的英魂”之列,与另行赴义的唐十七不同,何须挑出来说?况且若真失忆,他与萧谏纸可说全无交集,如何能透过宫四少传话,联系合作?身后的跫音蹒跚依旧,没有停下的打算。
褚星烈又以一贯淡然却决绝的冷漠,狠狠打了少年一巴掌。
耿照茫然怔立,几乎忘了身在战场,周遭正进行着一场常人难以悉见的激烈鏖战,被七叔所遗的无助与孤绝倏又涌起,直到风里飘来淡淡一句:“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啊。
”刹那间,泪水溢满耿照的眼眶。
“……木鸡叔叔!”霍然转身,白袍人却末回首,仿佛道别已毕,再无牵挂,径对虚空处叫道:“殷贼!我先行一步,黄泉路上,停刀相候……教你记好了!”横刀一掠,身前的空气像被极锐极薄之物划开似的,两条人影凭空跌出,一人以掌刀格去气劲,挑眉赞道:“……好剑法!”落影还形,一身笠帽草鞋、腰悬鱼篓的打扮,正是刀皇武登庸。
被他阻绝脱身不得的殷横野却裂衣见血,左臂袍袖猛被划开,虽只伤着皮肉,已是其“分光化影”今日第二度被破,惊怒交迸,一时间竟忘了抢位遁逃。
他不计代价以“阴谷含”修复功体,盖因身中不堪闻剑,自份必死,死前也要拉些蝼蚁垫背,是存了豁出一切、破罐破摔的心思。
岂料武登庸一现身,殷横野心怯之下,本能便逃,连使“分光化影”不为别的,只为抢一抹脱身间隙。
峰级高手对战,反不使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异能,两方俱有之物根本不算优势,徒然浪费时间,至多是画龙点睛地运使于关键处,与点穴或擒拿手法等无异。
武登庸号称“刀皇”,空手也能使出绝顶刀法,若全力施为,殷横野连正面接他一刀而无伤的把握也无,只好先溜为妙,暗祷刀皇莫要追索气机,抢先一记劈在他落脚处——恶佛、褚星烈死前顿悟的破影之招,于峰级高手并非奥秘。
但武登庸只像猫捉老鼠一般,与他一同“分光化影”,在偌大院里化光闪现,无谓追逐,徒然浪费彼此的心力,迟迟不出重手,又不放人自去,直如小儿嬉戏。
直到意外静止的瞬间,殷横野才省起所有不自然处,都关乎最根本的三个字。
——为什幺?他为什幺来?我为什幺跑?为什幺只追逐不出手?为什幺他会同耿小子一路?为什幺……武登庸笑了笑,正视他的眸子里却无笑意,也说了三个字。
“《绝殄经》。
”殷横野顿时明白,这人什幺都知道了,欺罔求饶徒然落人笑柄,把心一横,扬起嘴角:“此局之败,奉兄心服否?”武登庸哈哈大笑,抚掌摇头:“服,服你妈的大卵葩!”此话粗俗不堪,与眼前之人抚掌朗笑、须发如戟的顶峰威仪全兜不起来,殷横野直觉是自己听错,唯恐漏了关窍,顷刻间脑海换过十数组同音异义的组合,浑无头绪,回七八块栏杆破片挟劲风射至,怒道:“安敢戏我!”指风连弹,将木片击碎。
武登庸大笑不绝,惹得他异常恼火。
魁梧的白发渔子足勾袖引,地上散落的、半挂在坍垮处的各种碎片纷纷腾空,老人或削或掠,信手弹出,看似闲适,射向殷横野的破片却极刁钻;殷横野并非一一击碎,而是连毁数枚后又忽然闪避,大动作纵跃开来,伏低窜高,破片似雁行鹰逐,紧追不舍,绝不误击他物,宛若有生。
“道义光明指”名震天下,便是弩机铁箭,亦能随手破之,实无闪躲的必要,遑论被追得满园子猫扑鼠窜,难看至极。
殷横野击碎几枚后,惊觉两处不对:破片所附劲力有阴有阳,强弱不均,显是有意引自己出手;若遂其意,岂非自误?故劲力孱弱几近于无者,必然有诈,避撄其锋,方为上策。
此其一也。
其二,以武登庸压倒性的武力优势,照面一刀最是难当,迟迟不出箱底绝学,必有惊人算计,不宜硬撼,领着一排飞燕似的畸零木片绕大半圈,使“分光化影”才得甩开,指劲如刀剑纵横,将八方纷至的碎木橛子扫个稀烂,百忙中叫道:“奉兄隐遁多年,莫不是搁下了绝学,只得这般小儿耍戏?”“欸,夫子这是怎幺说话的,岂不识我《皇图圣断刀》里的一式‘附骨相思几度攀’乎?”武登庸双掌不停,大阖大开,浆白的窄袖葛衫穿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堂堂君侯威凛,出手如搅风云、攒万箭,颇有统军睥睨的气势,就是说话太不检点,大煞巅顶对决的风景,简直不忍卒听。
“……‘附骨相思几度攀’耶,是不是觉得好机掰又好肚烂啊?哈哈哈哈,干你娘的对子狗!”耿照抢上接住褚星烈的身躯,岂料他并末倒落,兀自直挺而立,右臂垂落,钢刀斜指,平视的双眸散焦如虹晕,已无气息。
仅有的一丝侥幸破火,少年本应大恸,心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流不出泪来,连自己都觉意外,忙将木鸡叔叔的尸身拖入内堂,以免受鏖斗波及,又钻入坍塌的廊间去寻老台丞。
萧谏纸大半身子被埋在瓦砾下,仅胸口以上露出,歪头坐倒,背倚檐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