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谢夷行事如何吊诡,哪怕真有厉鬼被束在人皮之中。
对宋娴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努力当人的小小恶鬼啊。
“阿狸!我们走吧!”宋娴大声喊道。
谢夷含笑点头,他侧头与首座尊者一拱手,便带着宋娴离开了七宝天。
首座尊者手指轻敲棋盘,他从怀中取出了那片当年大愿地藏王菩萨给予他的枯叶。
那原本枯黄泛黑的叶子,现在却生出了一支小小的绿色枝芽。
“优钵罗。”首座尊者望着枝芽,轻声喊道。
白发佛子自七宝天外而入,站在离首座尊者有些远的地方。
历代首座尊者都会收佛子为徒,莲华自然也是首座尊者的徒弟,但他们关系疏远,并不像是普通师徒。
莲华永远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首座尊者也不会靠近自己的徒弟。
首座尊者转着手中枯叶,轻声问道。
“优钵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怪。明明收你为徒,将你带回佛国,却与你关系疏远。”
莲华摇头,他从未感觉寂苦。
“因为我已错过一次,因此不敢再错。”首座尊者见那片叶子重新放入怀中,朝莲华招了招手。
莲华走了过去,盘腿坐在首座尊者面前。
首座尊者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莲华的样子,他抬手轻点莲华额间的吉祥痣,像是在给他祈福。
“祝你早褪璎珞,得证菩提。”
莲华点点头,受了祝愿后却没有走,他抬眸看着首座尊者,轻声问道。
“您要走了吗?”
“……是。”首座尊者示意莲华离开,便重新闭上眼,再次诵念经文。
一艘画舫沿着无边莲海悠悠驶向出口,宋娴正在给谢夷凿冰。
“咦?这仿佛是阿云第一次为我凿冰,稀。”谢夷端着冰碗,打量着碗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一条戏水龙王。
“不稀,就当做偶尔的投桃报李吧。”宋娴扭着手腕,继续凿冰。
“还是说,你在首座尊者那里听得了什么隐秘,所以才对我格外好?”谢夷十分敏锐,他像是早就猜到,便这样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
“我听没听到,都是一样的,”宋娴又凿下一碗冰,白色的寒气缭绕着她的眉间,“你不需要我来可怜,也不需要我来恐惧。”
宋娴将那碗冰端在手里,就像桃园三结义里的三英端酒一样,将碗举到自己的眉前。
“我觉得你很不赖,能与我做朋友吗?”
谢夷这次像是真的没料到,他难得愣住了。
随后谢夷弯起唇角,将自己手中的冰碗轻轻碰了碰宋娴的。
两个冰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仙品貌的两名修士唏哩呼噜地吃起了冰碗。
“阿云,一般这种情况下,男女之间除了……这样做朋友,应当还有些别的走向。”
画舫之中,谢夷弦歌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唔?什么?”宋娴呼呼哈气,抬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像是被这一口灌下去的冰冻的脑袋发疼。
宋娴实在不是个合格的修士,怕热又忍不了寒。
“……没什么。”谢夷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宋娴,让她缓缓嘴里的冷意。
只是这位仙君看着对面女子被冻得通红的唇,觉得要是宋娴愿意,他同样愿意用别的方法帮她止寒。
在画舫即将驶入一道裂缝中时,佛国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铃响。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铃铛串在了一条绳上,被人在半空中用力一扬,便发出了细碎却统一的轻吟。
宋娴好地看向窗外,却没看到什么与以往不同的景色。
“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谢夷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后他才单手支着额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首座尊者去世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在当年谢夷在大日如来殿上说出父母惨死,佛子叛乱之事后,首座尊者的修为便停滞不前。
首座尊者也曾沉迷于自己是修真界中最接近佛之人,但他最终仍只是个人。
他救不了谢芳君,江城,也救不了谢夷。
他害了谢夷,害了江城,害了谢芳君。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苦思冥想着过去种种,皆觉乃是自己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