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饿,当然是假的。吉祥生下来只有五斤,从小也不胖,但就是爱吃,一岁的时候就能自己默默吃两碗米饭,把她爹娘吓懵了,生怕孩子吃多了胀死。可没想到,惊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哩,随着年纪的增长,吉祥越长越好看。越长越水灵,但这胃口也增长的惊人。
就拿面条来说吧,一般人吃一大海碗足够了,吉祥不行,她至少得吃五六碗才不饿,要是敞开了吃,碗也行,外头人传吉祥一个人要吃四五个人的饭,那都说少说轻巧了。
在来黄沙镇以前,吉祥家也是富户,吉祥想吃多少都能满足,但家里遭了灾,沃土成了沼泽地,一家子跑到这里来,一没田地产业,二没亲朋好友,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吉祥懂事,吃的也不如之前多,推脱自己胃口变小了。
吉万成这做爹的,哪里能瞧不出闺女是在撒谎,“吃吧,吉祥,听话,饭啊得吃饱了,吃饱了身子才好。”
话音刚落,吉祥的肚子便咕咕咕的叫起来,她脸皮一红,捧着饼子对他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完了以后点点头,“我先帮着干活儿,饼子都做好了我再去吃。”
吉万成欣慰的点点头,接着吉祥的弟弟吉瑞也出来了,两姐弟帮着一起做煎饼。这煎饼做出来又酥又脆,很受镇上人的喜欢,尤其是做出来以后,刷的那一层酱汁,又香又入味,老远都能闻见味儿。
这酱汁是吉祥调制的,她爱吃能吃,打小就爱捯饬美食,吉万成边刷酱边夸女儿,“幸好吉祥有好手艺,咱家卖饼子的生意才这么好,不然,这日子咋过哟。”
“唉——”屋子里躺在床上养病的吉祥娘,唐翠叹了口气,她边做针线活边看着外头忙碌的家人,心里又堵又难受。
等吉万成回屋拿篮子和棉被装煎饼,准备出去卖的时候,她对丈夫招了招手,“那浪子又来了?”
吉万成点头,“叫我给赶跑了。”
唐翠眉头皱成个大疙瘩,愁眉苦脸的说,“你赶跑了他,他下回还敢来,那家伙是个没脸没皮的,我是真的怕啊,孩儿他爹,万一哪天家里就吉祥一个人,他要再来,那可咋办?”
“不会叫吉祥一人在家的。”吉万成斩钉截铁的说。
唐翠捂着嘴咳嗽几声,拿起边上的泥碗喝了几口水润喉,“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吉祥都十八岁了,也该说亲嫁人了,咱们不能把她留在家里一辈子,耽误了她。”
提起这个,吉万成也叹气了,这一年倒是有些人上门说亲,但都不是好货色,家里好些的,不是有残疾就是给人做后娘,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剩下的就是些歪瓜裂枣,不是人痴傻缺根筋,就是和刘铁生一样的浪荡货色。
说到底,还是家里连累的吉祥。
“你说的我也知道,可这不是没合适的嘛,行了,我出去做生意了,你累了就睡会,吉祥的事情慢慢说吧,我宁愿她在家做老姑娘,也不能上别家受委屈。”
说罢,吉万成将做好的饼子整齐的码在篮子里,上头铺了三四层小棉被保暖,接着带上帽子,挎着篮子出街去了,吉瑞活泼,跟着也要去,吉万成依了他,父子两个一块往街面上去。
吉祥洗干净手上的油盐,然后端着冷了的饼子借着余火温了温,这才端进来和唐翠一块吃,唐翠摇头,“娘不饿,你自己吃吧。”
唐翠的胃口是真的不好,吉祥是知道的,也就不让了,用筷子夹着饼开心的吃起来,吉祥爱吃也吃得多,但是吃相好看,小嘴紧紧闭着,慢慢的一口一口咀嚼,让舌头充分的品尝到食物的鲜美滋味,最后才吞下肚子,满足的摇头晃脑,夸赞了一句好吃。
唐翠歪在床上瞧女儿,瞧着瞧着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再说王金秀,在集市上买了盐巴,扯好了布,又走走看看买了一些家里缺的小物件,逛到一半和人唠嗑太入迷,一不小心就到晌午了,得,午饭是赶不回去吃了,不过王金秀可舍不得在镇子上下馆子,饿就饿吧,回家再吃饭。
早上王金秀说要看看吉祥,其实也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过了也就忘记了,毕竟,吉祥家这条件一听,她就没瞧上。
可无巧不成书,她刚走到路口,就遇见了吉万成,吉万成用棉被将煎饼盖了好几层,可那香味是咋遮都遮不住的,王金秀一闻,肚子就咕咕造反,感觉更饿了。
“刚出炉的新鲜煎饼,五文钱一个哩。”
“又酥又香,吃了一个保准还想吃第二个!”
加上吉瑞的吆喝声,王金秀咂摸咂摸嘴,吞了下口水,叫住吉万成,“大哥,我要一个饼,不,要两个。”
王金秀家里在周村算富裕的那批人,家里男丁多,田地也多,还养了很多鸡鸭猪,所以花点小钱也算不得啥。
吉万成用油纸将饼包好递过去,顺口说,“趁热吃最好吃,不信你尝尝。”
“不是我吃的,带回去给儿子还有孙子们吃。”王金秀吸了吸鼻子,把饼子塞到怀里,免得冷了。
吉万成一听这话,立刻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刚才唐翠和他说吉祥的婚事,他表现的很潇洒,其实心里焦急的不行,听见王金秀这话,就特别的感慨,叹息了一句,“大妹子,咱们都是心疼孩子的苦命人。”
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半块碎饼包好要塞给王金秀,说什么也要叫她尝尝,刚才王金秀吞口水,他都瞧见了。
王金秀也就不客气了,吉万成站在路口吆喝卖饼,她站在边上大口吃着饼子。
“大哥,你叫啥呀?为儿女的啥事烦心呐?”王金秀问。
吉万成揣着手,在吆喝的间隙里回,“我姓吉,还有啥,孩子大了,不就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
“哎呦,我也是。”王金秀吃着饼子聊着天,一听这话简直找到了知音,一下就把赶着回家的事情给忘记了,“我也为孩子的婚事操碎了心,我家儿子吧,今年二十了,那是样样都好,模样好看,性子温和,我家里条件也不差,但我儿就是姻缘运气不好,至今也没个身边人。”
吉万成家里是闺女,当然不会像王金秀说周老三似的,什么都往外面讲,多数时候他都是听着的,听王金秀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将周老三的事情往外说,做娘的都是亲妈眼,王金秀当然拣好的说,什么孝顺啦,听话啊,会心疼人啊,越说越带劲儿。
边上吉万成越听,表情也越认真,不时的搭几句嘴,在心里忍不住想了一遭,她家儿子二十,吉祥十八,说起来年龄倒是合适,而且这位大姐是本地人,说话做事感觉还挺有谱,是个踏实人。
吉万成就这么默默一想,谁知道边上吉瑞先搭嘴了,瞅着王金秀说,“婶子,我姐姐今年十八,也是模样好,人又能干!大家都夸她好!”
小孩子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王金秀一下子就停嘴了,原来这位吉大哥家是闺女啊,等等,吉,他姓吉,莫非就是吉祥她爹?
王金秀看看吉万成,又瞅瞅吉瑞,加上这煎饼,好嘛,啥都对上了,还真是巧了。
“你姐这么能干啊,好,真好哈。”王金秀一下不知道说啥了。
吉万成哈哈一笑,也不知道该说啥,两人心里明显都想到了点什么,但这点子东西太过微妙了。
饼子吃完了,吉万成也要换个地方吆喝,王金秀也该往家赶了。
她边走边琢磨,这吉祥的爹倒是和其他外乡人不一样,心眼好,说话也有分寸,是个讲道理的人,瞧起来挺舒服。人和人交际,最讲究这第一眼的眼缘,王金秀心里舒服了,路过黄沙河边上的小山坡时,故意往边上走了几步。
赶巧了,吉祥提着木桶去河边打水,叫她给撞见了。
吉祥不认识王金秀,抿嘴笑笑冲她点头,声音脆脆的,“婶子好。”
“好,挺好。”王金秀赶紧也笑笑,接着加快了脚步往家里头赶去。
一路上啊,她别的没琢磨,光顾着想吉祥一家子了,咋说呢,这姑娘她瞧着顺眼,旁的不说,就单说这幅相貌,和他家老三就特别配,再者,姑娘大方懂礼貌,父亲和弟弟人都瞧起来不错。
就是,他们是外乡人,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的,他们家在本地是大家族,遇上事情了不缺人撑场子,也不指望媳妇娘家帮衬。至于能吃,王金秀想了想,乐观的想,一个姑娘家在能吃,哪怕正抵得上四五个男人的食量,她家里的条件,也能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