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到底年纪小,什么天不天赋都不放在心上,只觉得鸿胪寺的差事比驯兽司有趣,鸿胪寺里的日子也比驯兽司好过,自然乐得离开。
顾鸾闻之欣喜,一时便也不想过多顾虑他来日的波折,拍着他的肩笑说:“恭喜高升。哪日若得了空去我那儿,我做几个菜贺你。”
杨青一蹦三尺高,眉开眼笑地说有空一定去。顾鸾想了想,又问他:“此番进京有个莫格王子,你可打过交道?”
杨青色一凛:“莫格王子……”他抿了抿唇,显得有些紧张。目光环视四周,见没有外人,才凑近了两步与顾鸾说,“我见过他,原觉是个和善的人,还教过我几个词呢。后来……听说是皇上出宫体察民情时出了什么事,好像当街斩杀了个官员?这事似乎跟莫格王子也有些关系。他这几日就都再没有出门,日日都闷在房里。”
顾鸾听至此处,心中就有数了。上一世她还在尚宫局时也曾听说京中出了什么事,间接牵扯到了这位莫格王子身上。后又因这王子始终闭门不出,闹得像是在给朝廷脸色,两国之间颇为尴尬。
后来过了很久,事情才有了别的说法。有游历各国的学子说王子可能没那个意思,只因各国礼数不同才出了误会――他说在莫格,臣子闭门不出乃是向君主谢罪的意思,亦有安心在家听凭发落的意味。和大恒行事作风不同,却断无大不敬之心。
这种说法是真是假,顾鸾当时没花心思去探究,可现下偏又遇上了把这位王子夹在了中间的事,倘使这真是一场误会,闹得两国尴尬可太不值当。
她便告诉杨青:“有件事我随口一提,你若不方便就当没听过,若方便――你就去告诉这位王子,在我们大恒,没有闭门不出便是赔罪的礼数。臣子若心存愧悔,就当大大方方地去紫宸殿告罪,让他别想偏了。”
杨青听得茫然:“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你找我说的告诉他便是了。”顾鸾道。
现下学子们带回来的那种说法尚未传开,她只能说这么多。若那位王子不听,便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虽重活一世,也不是事事都管得到的。
紫宸殿里,楚稷回味着昨夜的梦境,哭笑不得。
这几日他都还在收拾上元那日的闹剧。
他当时觉得那人作恶多端非杀不可,并不在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事情交给刑部去办,身份自还是会查个清除。
于是正月十六他便听闻那人乃是开国时辅国公的玄孙之一,名叫孔肆。孔肆家中数代簪缨是真、祖父三朝元老是真,甚至和太后沾亲也是真。
――只是亲缘实在很远,远到太后都不太知道这号人罢了。
此事在民间引起震荡,孔肆的祖父母、父母、乃至远近各支族的兄弟只消人在京中自是都要入宫告罪。楚稷无意牵涉太多,只将孔肆的父母斥了一顿,命他们好生照料余下几个儿子,否则家中的爵位便不必再承袭下去了。
这一番敲打,对辅国公一族而言算是够了。这一族人里的混账也不多,没人来为罪亲说情,反不乏有人带头称赞楚稷深明大义,引得朝中数人都跟着递折子夸他。
这种夸赞的折子,楚稷大多没什么心情多看,但年关刚过能收到这等称赞总归还是让人高兴的。
唯一让他不快的,是那与之多多少少有些牵扯的莫格王子。
五天过去了,莫格王子一句话都没有。人明明就在鸿胪寺中,进宫一趟也并不费事,却不见他来辩上一句。
态度如此蛮横,莫说楚稷,就是朝中老臣私下里提起来,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昨晚,楚稷做了个梦。他梦见有游子入京,上疏陈情,说莫格王子昔日之举恐怕并无大不敬之意,乃是两国礼数不同所致的一场误会。
而后画而一转,他看到那位王子时隔多年再度入朝觐见,提起旧事,眼泪横流,直说自己愚钝,明知两国有诸多不同之处,竟没想着多问一句,想当然之间闹了那么大的乱子。
是以一觉醒来,楚稷便不生气了。
依那日所见,得云楼里掀起纷争的时候这位王子应是还没到场,原也难将此事怪到他头上,充其量斥他交友不慎。莫格又素与大恒交好,这点子事他左不过也就是要那王子一个态度――倘使闭门不出在莫格正是谢罪之举,这态度也就算要到了,又何必那样拘小节?
楚稷想好了,就先由着这王子去。待得到了他离京回莫格的时候再召见他,将事情说开便罢了。
然只过了两日,楚稷乍闻宦官入宫禀话,道:“皇上,莫格王子扎尔齐入宫谢罪,正在殿外候命。”
“什么?”楚稷难免意外。
侧旁两步开外的地方,顾鸾气定闲地垂眸,心中安然舒气。
听劝就好,国与国之间少些摩擦,终是能惠及百姓的。
她觉得自己办了件大事。
第40章 扎尔齐容貌姣好,黛眉星目,让他...
短暂的诧异之后, 楚稷颔首:“传。”
入殿禀话的宦官便又退出去,不一刻工夫,莫格王子扎尔齐便入了殿来。
顾鸾从前并不曾见过他, 不知他平日里该是什么样, 现下却也能看出他色疲倦。二十上下的年纪,又是王室贵胄, 原该正意气风发, 他却带着一种大病之后的虚弱,怕是接连几日都不曾睡好了。
行至殿中, 扎尔齐施礼下拜。楚稷起身绕过御案,上前虚扶了一把:“几日不见,王子瘦了不少。”
扎尔齐起身,低着头抱拳:“臣听闻上元之事, 心中惶恐, 夜不能寐。”
楚稷拍拍他的肩头, 便转身踱回御案前落座:“得云楼出事时, 你在二楼?”
“……不在。”扎尔齐声音发闷,慢吞吞地用不太纯正的汉语解释,“京中有几位大儒,博学多识, 便是在莫格也颇有名望。此番进京, 父王命臣必要登门拜访。是以那日臣虽应了孔肆相邀, 却在几位先生府中耽搁了。待得赶至得云楼,孔肆已被押走,臣与得云楼掌柜打听下来, 才知事由经过。”
楚稷未予置评,又道:“那他的为人, 你清楚多少?”
扎尔齐摇头:“臣是与他在今载的元日大朝会上见的第一面。他有意结交与臣,臣又听闻他是开国时辅国公的玄孙,好像……好像还和太后娘娘是亲戚?只道他必是个……嗯……”说到此处他好似不知该用什么词为好,支吾半天,只蹦出一句,“守礼之人。”
顾鸾在旁边听得好笑。
当是真怪不到这扎尔齐头上了。
两番话听下来,她便觉扎尔齐当是个淳朴的性子,又听他言及孔肆“好像还和太后娘娘是亲戚”,不由想起孔肆那日在得云楼中所言。可见孔肆平日行事张扬,多爱以此炫耀,听者若不存心设防,多少都要觉得他是位正经的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