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来月事。夏如茵的目光在那些姑娘担忧的面容上一一扫过,方才欢喜热闹一点点褪色成了光怪陆离的荒诞。夏如茵忆起那一张张热情的笑颜,心便沉了下去。
如果没有暗五藏在暗处,及时将这事通报给肖乾,会发生什么?她会毫无所知去大堂找肖乾,然后在那一堂的男人面前丢人。后院的确光线昏暗,可这里灯火通明,也没一个人看清吗?这些姑娘说过来放孔明灯,要与她同行,真是如此吗?她们跟过来到底是为了放孔明灯,还是对她的处境心知肚明,等着看她笑话?
她其实并非毫无察觉,她只是被众人的“友善”迷了眼。院中玩乐时,偶尔她会看到一两名姑娘立在人群外低语,笑容意味深长,偏偏她开心着,不愿多想。
可萍水相逢,她做了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她?原来不是所有人来宴会,都是想交同龄朋友的。原来不是所有人玩乐之时,都是全心投入的。原来这些柔弱美丽姑娘的恶意,也可以如此深沉,如此可怕。
夏如茵心中说不上悲伤,说不上难过,只是有种空茫。她看向肖乾。男人没有表情而立,不笑时那凌厉的唇线配上冷硬面具,是一惯难以亲近的模样。夏如茵知道他邀请了许多官员和富户前来,定然是为赈灾有所谋算。相比而言,她被人算计这事太无足轻重,实在不该小题大做。况且,女子月事污秽,男人都是厌恶忌讳的,她本不该拿它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算计她那人或许便是笃定这一点,料定她不敢对太子讲。
她失站在那不动,便又有姑娘上前,轻柔细语要带她下去换衣裳。可肖乾开了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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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说清楚, 然后呢?让太子殿下为她做主吗?
且不说太子这话是不是随口一问,也不提太子与她的关系有没有亲密到能为她出头,现下的情况是, 她连陷害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大堂里的官员富户还等着太子,难道让太子搁着这些人不管,先帮她找出害她之人?就算找到了嫌疑人,若那人是陈巡抚或者刘知府的女儿呢,又让太子怎么办?难道还让太子为帮她出气, 给一方大员难堪?
不过是受了点欺负排挤罢了。夫人不是时常教导她, 她的心情愿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给旁人添麻烦吗?
夏如茵退缩了, 她不想也不敢给肖乾添麻烦:“殿下,不是什么大事, 便算了吧。”
金色面具下,肖乾皱起了眉。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意:“是不是大事, 要不要算了, 是你该管的?!”
夏如茵怔怔看他。面具遮住了男人的表情, 可夏如茵还是感觉到了怒火。肖乾一字一句道:“孤只问你,这事你要不要说清楚?”
夏如茵觉得自己应该说不, 可她开不了口。夫人疲惫的哀叹还深深刻在她脑海:“为什么要求这么多?你病成这样,我为了让你活下去, 便已经操碎了心。”可心中又有星星之火不屈挣扎,纵然历经无数次打压,也要在此刻死灰复燃。
没来由的,夏如茵想到了偷买胭脂那夜。她不肯放弃拉着暗九的袖子, 告诉他梳妆对她来说不是小事……暗九便成全了她的念想。
火星腾地变成了火苗, 夏如茵被烤得喉头发涩。她咬了咬唇, 艰难吐出了那个字:“……要。”
肖乾便笑了:“好,那你说。”
熟悉的嗡嗡声入耳,这曾经让夏如茵畏惧的古怪音色,如今却给了她勇气——虽然微末,却足以让她不甘沉默。夏如茵甩开女孩们的手,轻声道:“我没来月事。”
她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眼睫遮住了光:“这脏东西,是有人弄在我身上的。”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凝滞了。片刻,有姑娘小声抽了口气:“天啊!”
立刻有人质疑:“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在一起,谁会有机会弄脏你的衣服,还不被所有人发现?”
“是啊。就算这不是月事,夏姐姐又为何确定是旁人弄在你身上,不是你自己不小心蹭上的?”
“夏妹妹,此事涉及这么多姐姐妹妹的清白,殿下还在这里,话可不能乱说啊。”
肖乾冷硬的声音响起:“孤有让你们说话吗?都给孤跪下!”
姑娘们惶恐,口中道“殿下恕罪”,纷纷跪下。夏如茵努力定,今夜的一幕幕快速在脑中回放。矣花
“应是有人在座位上弄了脏东西,设法让我坐在了上面。后院里我只坐过两次,两次都有人围着我说话,且两次光线都不是很好,我没看清。入院时,兰青想跟着我,但吴姐姐陈妹妹的丫鬟领走了她。刘妹妹提出进屋坐坐,周姐姐和沈妹妹已在屋中,陪我说了会话。沈妹妹提出玩投壶,我站起身。这个时间恰好够将我的外衫染湿,而我又觉察不出端倪。”
“玩投壶时,有好几人在角落,似乎是看着我偷笑。可能那时我的衣裳已经脏了,但我并不确定。我玩累了,魏姐姐提议去亭中休息,与孟姐姐沈妹妹周姐姐一同坐在我身旁。这次是我提出告辞的……”
随着夏如茵的讲述,一些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谁能料到夏如茵当时看着晕头转向,完全应付不过来的憨憨模样,脑子却是好使,将可疑之人都记住了!嫌疑范围已经大大缩小,若是抽丝剥茧追查下去,还怕找不到害她的人?!
夏如茵却是越说越慢。她有些不安。将所有细节理了一遍,她还是没法判断到底是谁害了她。正犹疑之际,肖乾在旁道:“不必说了,你离孤远点。”
夏如茵心猛地一跳。她以为自己半天说不到重点,白白浪费肖乾时间,肖乾不耐烦了。她失魂落魄退开,站到了人群之外。却见到人群之中,肖乾开始了行走。他与姑娘们一个个擦身而过,最后回到夏如茵身旁。
夏如茵终于反应过来:肖乾并非不高兴了。他这是在利用他感知情绪的能力,判断这些人当中,到底是谁陷害了她!
夏如茵呆呆看肖乾。她做得不够好,他并不责备,他帮她收场。他明明讨厌被旁人情绪入侵,现下却为了她,主动去感受旁人情绪。夏如茵心中又酸又涨,眼眶便红了:“殿下……”
肖乾也看见了她的红眼眶,还以为她这是委屈的。他低低斥道:“干什么,没出息的!”
恰刘嬷嬷送来了披风,肖乾为她系上,动作却又温柔:“行了,没事了。”他放缓了声音:“这里交给孤。你进屋坐着。”
夏如茵吸了吸鼻子,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裹着披风,跟刘嬷嬷进了大堂,坐在肖乾的位子旁。
姑娘们很快被人带走,肖乾回来了。大堂中异常安静,男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敏锐觉得不大妙。这古怪气氛中,肖乾笑了开来:“方才各位小姐在外放飞孔明灯,为灾民祈福,其心可嘉。这还要多亏在座诸位教导有方。”
众人松一口气,谦逊道“见笑”,肖乾又话锋一转:“她们给孤提了个建议,想帮孤主持一场募捐。”
众人互望,也不知肖乾这是唱哪一出。便见肖乾拍手,有人抬上了一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肖乾在那高高书桌后站定,提笔沾墨,几个大字一气呵成。
内侍将字幅展开给众人看,赫然是“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众人纷纷称赞,肖乾放下毛笔,笑得开怀:“陈巡抚,你方才夸孤这笔墨颇有风骨,那依你看,这幅字能卖多少石粮?”
此话一出,大堂中微妙的安静了片刻。被点名的陈巡抚脸上赔笑,心中却暗骂。
这想必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募捐了。太子特意邀请了这许多官员富户来参加晚宴,便是打着让他们出血的主意。可拿他的字画直接换粮食,这太子也未免太可恶!现下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殿下这是干脆把麻烦都丢给他们了!
偏偏谁也不敢抗议,否则殿下安个阻扰赈灾的罪名,谁吃得消!陈巡抚身为河南大员,如此场面被殿下第一个点名,自然更要带好头。可这头也不好带。给得太多,陈巡抚自己肉疼不说,后面的人也得跟着他一并多给,还不得暗中埋怨他?给得太少,又怕殿下觉得没面子,暗中记怀。
陈巡抚琢磨来琢磨去,开口道:“殿下的字画,自是该拿千万石粮食来换。微臣十分喜欢这幅字,但家中窘迫,怎么也拿不出千万石粮食。殿下,可否允许微臣拿八百石粮食来换?”
肖乾嘴角弧度一下就压下来了,阴鸷道:“你这是看不起孤?!八百石粮食,也想换孤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