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的陵寝选好地方了吗?”娜仁问。更多小说 ltxsba.me
康熙顿了顿,轻声道:“就在东陵吧,不过老祖宗留书于我,道既不与皇帝合葬,进去只怕坏了风水。便在东陵边缘,风水局外,选个与先皇相近的地方。朕命人先择址将慈宁宫东王殿先拆下来,在昌瑞山下原封不动地建上,暂做停灵之用。陵寝不是一日之功,仓促预备反而不美。”他又看了看太后,道:“皇额娘也说不错。”
娜仁便点点头,一边取了纸钱来烧,一边道:“如此也好,也算全了老祖宗的心愿又不失皇家威仪体面的两全其美之法。只可惜——这宫里,是连点念想都留不住了。”
“人活在心里,何必念劳什子的念想。”太后原本低头念着佛珠,只在娜仁进来之时略带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过头去继续闷闷祈祷,此时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眼下青黑一片,想来也是许久没有休息了。
或者说,这殿里的人,均是如此的。
娜仁四下里看了看,问:“苏麻姑姑呢?怎么没见。”
康熙一时默默,皎皎与留恒两相对视,低头未语。
最终还是太后道:“老祖宗崩了当日,苏麻喇也跟着去了,想来此时,已一同升上长生天了吧……”
她垂眸,又一颗颗念起念珠来。
娜仁顷刻只觉晴天霹雳,心跳得愈发厉害,她浑然顾不得,嘴唇轻轻颤抖着,好半晌才回过来,“苏麻姑姑……带我过去。”
她猛地起身,然后便觉眼前白茫茫一篇,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
康熙迅速倾身扶住她,又急又恼,“阿姐你这样子,无论老祖宗还是额娘,见了都不能放心!”
他惯称苏麻喇为“额娘”,娜仁听着,眼眶又是一热。
“好了……”太后起身走过来,摸摸娜仁的鬓角,手尖濡湿的触感叫她心里一酸,轻声道:“好姑娘,回去歇歇吧,不急在这一时。”
后来娜仁问了皎皎,听说苏麻喇是在太皇太后去了当日便跟着去了的,服侍太皇太后装裹了,扶进棺椁里,忙了一日,她也是老人了,福寿劝她去歇歇,康熙等人也劝。
出人意料的,她并没坚持,笑着答应了,又细细地叮嘱了许多,甚至还来到永寿宫一趟,看了还处在昏睡中的娜仁一眼。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众人已觉着有些怪,但想到太皇太后过世对她打击应当不小,行事有些怪异之处也没什么。
或许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最终,事情就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苏麻喇留下来的东西不多,简简单单,只有四封书信,太后、康熙、娜仁与福寿每人一封,所留银钱在信中简单交代一句,说要捐与国库,做修路、施粥之用。
康熙的意思,苏麻喇先在太皇太后停灵之处的偏殿停灵,等到出殡时,便与太皇太后一处,停在昌瑞山下。这已经是最妥帖的安置方法了,苏麻喇的身份是不可能藏进太皇太后的陵寝的,本朝也没有殉葬、以人陪葬的先例。
康熙最终决定再为苏麻喇建陵寝,也在清东陵外,好歹与太皇太后相近,能够一处做个伴。
娜仁哭了一场,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日子里,她已经留了太多眼泪,她不敢想象等有一日,太后、康熙、琼枝、清梨她们,一个个都要离开她的身边。
她的身体本是极好的,这一次日夜不分地熬了几个月,虚是虚了,补补却能养回来。唐别卿话说得斩钉截铁,以她如今的年岁来看,已经是极好的。
大悲伤身,但也没人敢劝,好容易送太皇太后与苏麻喇灵柩出了京,娜仁便一病不起。
永寿宫里药气萦绕,康熙先头几日还早晚过来探望,后来康熙也不过来了,娜仁问了一句,终究没人敢瞒她,娜仁才知道康熙也病了。
娜仁索性叫皎皎到乾清宫去照顾康熙,后来又把留恒也打发去了,楚卿留在永寿宫陪她。左右她身边也没什么事情,多半都由琼枝总领,楚卿不过端个碗递个药,多半时间在她身边读书抚琴,她性子虽冷,内里却是热的,有她陪着,娜仁的心情逐渐转好。
也是她自己想开了,逝者已矣,她再这样伤心悲哀,真坏了身子,太皇太后与苏麻姑姑如果真的泉下有知,又不知该有多愁。
如今看来,最坚强的倒是太后了。她比起康熙身子好了不少,又不像娜仁日夜颠倒地熬,虽沉闷了一段时间,却并未大病一场。
她永寿宫、乾清宫两边走动探望,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沉默地坐着,多为他们诵经祈福。
娜仁断断续续地病了许久,因太皇太后的大丧,除夕宫宴办得并不热闹。
彼时康熙已经转好些许,为了迁就娜仁,两个人带着皇子公主们在永寿宫吃了一顿。娜仁情倦怠,面色也不大好看,皎皎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宴上气氛也沉闷,没人敢高声做乐,赶回京的几位公主因康熙的病留在京中侍疾,在宴上也小心翼翼地。
“好了。”娜仁在北炕上坐着,倚着搭了软毡的凭几,身上还发软,不大有力气,但也笑着,强打起精来说话。
还是皎茵咬咬牙,说了两个笑话出来活跃气氛,皎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便有了底,与姐妹们交换几个眼,气氛活跃起来。
开了春,娜仁的身体终于转好,唐别卿点头停了药,她好松了口气,嘟囔着道:“你这方子开的,滋味可真是愈发的刁钻。”
唐别卿平静地收起了诊脉用的小迎枕,道:“您好生保养身子,就用不上微臣的方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娜仁颇为潇洒地甩甩袖,道:“我去岁夏日酿的茉莉玉露酒,叫豆蔻拿给你两坛。”
唐别卿方显出笑颜来,行了一礼,“那微臣便代内子多谢娘娘了。”
茉莉玉露酒,喜欢的自然不是唐别卿。
“你下回开药的时候,对我高抬贵手些,我的酒便不算白给了。”娜仁也笑了。
她便是再能躺,这段日子也躺得累了。太医一给解禁,她就心血来潮,打算去城楼上溜达溜达。
御花园的秀丽精致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三个孩子本来放心不下,打算跟她去,都被娜仁打发出宫了。
留恒楚卿每日宫里宫外地奔波且不必说,皎皎在宫中正经住了许久,柔维尚且能时常入宫,安隽云就真的是与妻子许久未见了——娜仁有时觉着她就是王母,隔开了织女和牛郎。
不过牛郎到底不配拿来与安隽云比较,皎皎也不是织女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如今她总算大好了,皎皎可以放下心,娜仁自然不会再留她在宫里,叫她出宫好好陪陪安隽云和柔维。
最终与她一起上了城楼的竟然是皎茵。
她不知何时得了皎皎的眼缘,皎皎离宫前交代她陪娜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