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两种选择,宁雅的选择更符合世俗,更适合在宫中生存。
至于谁更潇洒,谁更快乐,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娜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愿景与钮祜禄家谁是胳膊谁是大腿她尚不算理得十分清楚,但宁雅在佟家面前,绝不是大腿,所以她要让步。
但她又不赶紧只有自己让步,所以如今战况焦灼,场面非常有意思。
“这是佟家夫人这个月第三次入宫了吧?”娜仁信手打出一张牌,随口道:“承乾宫可真是门庭热闹,但愿她能挺住吧。”
贤妃瞧着心不在焉的,这会宁雅走了,她面上的情绪更明显。桌上的几人与她都熟,自然能看出她心中的不喜。
端嫔有心要问,被佛拉娜使眼色拦了。娜仁看了看她们,对端嫔道:“我也累了,咱们不如停手吧。前儿得的几幅料子,我说要给皎定裁衣裳,偏生忘叫兆佳贵人来挑,你的眼光好,若论对花样配色的研究,宫中再每人比得上你了,不如你去挑挑,给兆佳贵人带回去。”
端嫔一愣,看出她是有心支开自己的意思,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起身去了。
待她去了,佛拉娜方对贤妃道:“你便是对……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样形于声色,叫人知道了怎么想呢?”
“我便不能不满了吗?”贤妃柳眉倒竖,俨然是气急了,“是咱们熟,我才说出来的。当年保清出生,就因为占着个长字,被仁孝皇后百般刁难,逼得我不得不将保清送到宫外养去,直到如今保清与我还存着芥蒂,叫我怎么能看开?
都是万岁爷的孩子,保清还年长于太子,偏生他是中宫嫡出,就是好命,一出生就注定是太子,压他的兄弟们一头,我的保清在他面前就永远都是臣子。成婚了,挑选福晋的人选也是天差地别,一个是我来挑,一个是万岁爷精挑细选出来,名门勋贵之后,又有多少当代高功合过八字,考察品性多久才给定下。
如今还没入门了,只是小定和大定,便做出一副倾尽国库之资的架势来,不过小定用的如意便花了多少功夫银钱打造,聘礼单子更是改了又改,豪奢靡费!”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越说越委屈,泫然欲泣,“若论,我也不过是家世逊于她,便要低她一头,这我也认了,可我的孩子与她的孩子都是万岁爷的血脉,凭什么我的保清就注定了一辈子要低她的孩子一头?便是她儿媳妇进门了,堂堂太子妃,我这个做庶母的是不是还要对她行礼?!”
贤妃情绪激动,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咱们这些人,便是在宫里斗了一辈子、忙了一辈子,也不如人家嫁进来就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咱们在她面前算什么啊?说恭敬些是庶母,不恭敬了,不就是未来的太妃,仰人鼻息过日子吗?”
娜仁心知她是钻到牛角尖里了,与佛拉娜对视两眼,知道这母子俩最近又闹不痛快,儿媳妇也不顺心,贤妃心有郁郁,如今是可着一个口子,就在这上头通通发泄出来了。
“这……”娜仁一时也词穷了,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劝,先是讪讪地道:“哪里就倾尽国库了,像你说得这么厉害,还不被那些言官喷得狗血淋头。”
但也只是无用功罢了。娜仁顿觉十分无力,又见贤妃哭得厉害,只能先命人拧帕子来给她拭泪,好容易抓住一个点,顿时眼睛一亮,道:“太子妃便是太子妃,那也是小辈,你说的都是昏话!咱们是做长辈的,她敢对咱们不恭敬吗?便是你想的那些,都是想得太多了!叫皇上知道了怎么想?都是没影的事呢……”
“就是就是。”佛拉娜连忙开口帮腔,二人好一通劝解。
好容易等贤妃发泄完了,整理起情绪,收拾脸面,又觉着羞耻,没多坐便告辞了。
“唉。”望着她的背影,娜仁坐在椅子上与佛拉娜相对而叹,心有余悸:更年期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与佛拉娜随意说了两句话,也没有说笑的心情,送走了客人,娜仁捧着杯热茶在炕上坐了,推开窗望着廊下怒放的洁白栀子,心中感慨万千。
说来这世间种种艳羡、嫉妒,皆出在“不平”二字。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一碗水端平的事?
不过认与不认罢了。
第135章
娜仁在窗边坐了片刻,殿内静静的,一丝声响都不闻,来去宫人皆屏声息气,恭敬端容。
“今儿个的事,传出去半句——”她没说后半句,只是扭过头徐徐环视过众人,挑了挑眉,虽不见怒容,威势已然使人不敢直视。
琼枝带头欠身应下,“是。”
声音整齐肃穆。
娜仁便淡笑开,手臂靠在炕桌上拄着头道:“话说到便是了,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的。留恒要过来用晚膳,看看小厨房都预备了什么,前儿个说备荷叶莲藕汤,忽然觉着寡淡了些,备一桌冷淘吧,留恒那小子口味古怪,只我和他两个人,也不必多备什么卤子,给我预备一样,给他多备两样时蔬吧。”
竹笑沉稳地应声,躬身退下。
殿内的气氛逐渐破冰,琼枝将井水湃过的西瓜汁递到娜仁手边,温声劝解,“人心有贪嗔痴,这是无可避免的,您并不必为贤妃娘娘感到不解与惋惜。”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对仁孝皇后心中芥蒂早存,又与大阿哥母子不睦,既不想承认自己于为人母上有些失败,又不想认了儿子对自己不亲,便只能通通发泄在那一份不平上。”娜仁情平淡,啜了口西瓜汁,缓缓道:“我只是想,人心千面,谁也不能真正看准了谁。”
方才佛拉娜还在时,情颇为动容地对她道:“贤妃心中的不平愤懑,我自然知道,我也为人母,对母子隔阂的心痛自然也能感同身受。只是我受仁孝皇后照顾良多,实在是不能附和她……”
对贤妃而言,仁孝皇后害她骨肉分离,至今还存有隔阂,是万恶不赦;对佛拉娜而言,仁孝皇后待她处处宽和体贴,她受仁孝皇后照顾良多,自然不会对仁孝皇后有何不满。
便是对娜仁而言,平心而论,她也觉着仁孝皇后功大于过。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看事情、看人,便会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同的想法,谁也不能说服了谁,因为每个人本心之中自有判断。
这一局,无解。
不过贤妃是久经世事的,凭她在永寿宫一场哭得多么撕心裂肺,走出去了,便仍旧是端方宽和的贤妃娘娘,任谁在她面上也看不出半分不对来。
端嫔对此应当是有些察觉的,那日支开她去选料子,她选过料子后直接便离去了,当日晚间才带着兆佳氏与皎定过来谢过娜仁,看那面容情,俨然是心中明了的。
她是个聪明人,从来通透。
娜仁何许人也,自然不会为夹在中间感到什么尴尬或是不自在,笑吟吟地招待了来客,又乐呵呵送走了她们。
临出永寿门前,端嫔扭过身,冲着娜仁郑重地道了个万福,无声一礼,然后转身离去了。脚步轻盈,面带几分轻笑,盖如当年,仁孝皇后在世,她仍在坤宁宫中陪侍左右的时候一般。
娜仁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对琼枝笑着感慨,“总是有些人,无论历经多少时光,世事辗转,都没变过。”
琼枝未语,只安静地正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带着包容的笑意,如久经风雨的松柏,又或是巍峨屹立的群山,无论多少年白驹过隙,她都会永远站在这里,笑看着娜仁。
宁雅与佟家仍然僵持不下,如今也不该称佟家为佟家了,自康熙二十七年佟国纲请归满洲之后,康熙将佟家编入满洲镶黄旗,称佟佳氏。
娜仁总觉着佟佳家听起来怪怪的,心里还暗戳戳地叫人家佟家。
当然不能明摆着叫出来,否认人家免不了会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