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松了口气,口中嗔道:“你倒是悠闲,我听了消息可吓坏了,急急忙忙地就赶了过来,没成想你还有心思在这看书。”
二人上炕坐了,娜仁眼睛一撇,炕桌上那本正是《太上感应篇》,心道昭妃的养气功夫着实是极好。昭妃命道:“沏大红袍来。你怎么就过来了?这个风头上,避嫌才是正经的。”
她拧眉看着娜仁,微微有些不赞成的模样。娜仁却笑了,直道:“避嫌?这满宫里的人都要避嫌,我却不必,便是我直接来了,又有谁会疑我?”
说话间,青庄沏了滚滚的茶来,娜仁捧在手上暖暖手,吹一吹饮了两口,方有心思问:“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必细问,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你知道多了也不好。”昭妃摇摇头,目光虽淡却悠远,不画而黑天生自然的远山黛仿佛含着千山万水,娜仁今日才发现她眸色却淡,映着人影,虽冷,却又仿佛含着情。
娜仁自然是深知好心害死猫的道理的,此时听她这样说,心里大概也有了猜测定准,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昭妃不慌不忙地,又让倚霜给她端了点心果子来,娜仁吃了两口,二人闲话着,她问起书案前的鄂嬷嬷与鹣鲽。
昭妃轻嗤一声,眉眼间生来带着三分潇洒风流,“让我抄佛经,不如干脆让我一头碰死殉道算了。”
原来那二人笔下抄些的却是太皇太后所罚昭妃抄些的《地藏经》。
娜仁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她,忍不住低声问:“当真无妨吗?”
“无妨。”昭妃轻挑眉梢,眼犀利地看向那二人:“这事儿,她们可万万不敢传出去。且她们的笔迹也相似,又是多年练就的笔法,想来抄那七卷经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是吧,你们说呢?”
鄂嬷嬷与鹣鲽二人忙忙应着,谨小慎微的样子。
昭妃对她们却仿佛很不屑的样子,此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脸上满是嘲讽,由她做来却并不显得粗鄙,反而只让人觉得随性自然。
娜仁看得很摸不着头脑。
按说昭妃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由她对青庄、春嬷嬷甚至倚霜等小宫女的态度都能看出来,偏生她对鄂嬷嬷和鹣鲽这两个也是从宫外陪嫁进来的就态度恶劣,十分看不上眼,春嬷嬷与青庄对她们也十分鄙弃。
这俩人在景阳宫受尽了排挤,却佁然不动,丝毫不想出宫,对昭妃虽然奉承,却并不十分害怕,仿佛另有底气,自信昭妃动不得她们,只是此时寄人篱下罢了。
按说如果这样,昭妃是很信不过她们的,偏偏这会抄经这事又交给她们做。
须知道,这蒙骗太皇太后,可是大罪过,真传出去,只怕这禁足就要从抄经期间,延长到不知猴年马月了。
然而昭妃却十分放心地让二人抄经,甚至说出了‘她们不会传出去’的话,可见在这件事上对她们的相信,那俩人答应得战战兢兢的,却不像是得了信任,反而是屠刀悬颈一样。
这主主仆仆的,倒是怪得紧。
娜仁摸摸下巴,决定不去难为自己的小脑瓜与这辈子还好好的一头乌黑长发,与昭妃说了半日的话,又道:“你这景阳宫地气冷,一禁足更是清冷,我那有仿古方制成的一料‘南朝遗梦’,回头与你一匣,早起焚上,祛一祛殿内的湿冷之气,也不凄清了。”
“吾道不孤,吾自不孤。”昭妃捻着念珠,微微笑道。
虽如此说,她也认认真真地道了谢,只道:“如今我禁足,是没法子的事儿,等来年春日,你再制香,我必与你做牛做马,谢你今日……”
她嘴唇轻动呢喃着什么,然而即使以娜仁的耳力,也分不清到底是‘一香之恩’还是‘来见之情’,或者说她其实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中滚了一滚,眉眼间微微透出几分笑意,极真挚地注视着娜仁。
最后,她合掌,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鄂嬷嬷与鹣鲽的手一抖,仿佛手中的毛笔烫手,然而腕子却稳得很,下意识地控制着力道,没叫墨点子溅到纸上。
在她们身边监工的春嬷嬷见了她们这一手‘手上功夫’,轻哼一声,满脸不屑。
二人屈辱地低头抄经。
忍辱负重!
鄂嬷嬷眼含一汪热泪,愤愤奋笔疾书。
然而情绪再乱,笔下的字却规整极了,一个个规整的楷书小字,笔脚都没有分毫的凌乱。
娜仁走时昭妃亲送她至宫门处,娜仁向昭妃摆摆手,道:“天儿冷,你回去吧。若是用度上有什么不及时的,你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就是了。”
她是故意这样说与侍卫们知道的。昭妃知道她的用意,微微一笑,如冰雪初融一般,轻轻点头:“去吧,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
第28章
康熙五年注定不是风平浪静的一年。
正月里,宫中的对联福字还没撤下,太皇太后、太后与皇后日日宴饮招待宗亲福晋各地要员诰命,蒙古亲藩代表献礼领宴,娜仁与额吉见了一面,正欣喜着,前朝便闹出事端来。
是日入夜,坤宁宫中,皇后沏了参茶奉与炕上翻书的康熙,轻声道:“天儿晚了,读书伤眼,不如歇了吧。”
“歇什么歇。”康熙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书往炕桌上一摔,脸色难看得很。
皇后心知他是因前朝鳌拜与苏克萨哈换地相争之事苦恼,微微抿唇,心中深恨自己处于深宫无能为力,只能轻声劝解:“前朝的事烦心是烦不尽的,既然一时还没个说法定论,您在这儿着急也是没用。”
她这样劝了一番,在康熙的示意下往炕上坐了,笑脸盈盈地道:“眼看就是上元佳节,老祖宗要宴请宗亲诰命,蒙古外藩诰命也有上了京的,今儿慧妃与博尔济吉特夫人相见,好感人的场面。”
“阿姐与镇国公夫人分离多年,如今母女相见,自然感人。”康熙端着参茶没动,拧着眉,“上元宴饮,宾客单子拟好了吗?”
皇后被他问得一怔,复又忙回道:“已定下了,可要取单子来与您看看?”
“不必了。安排位次时,于位次上以苏克萨哈夫人尊于钮祜禄、瓜尔佳两家。”康熙沉吟半刻,道。
皇后点点头,应了,又迟疑着道:“这……无妨吗?”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上元当日,解禁厚赏昭妃。景阳宫到底偏僻,地气冷,冬日难过,与她迁宫去长春宫吧。就在上元当日宣示,只因逢佳节。”康熙情莫名:“你懂吗?”
皇后忙笑道:“妾身明白。本来上元例赏宫妃,昭妃也是宫中头一份的,上元当日再赐两碗宴席上的菜色便是了。若是加厚昭妃的例赏……博尔济吉特氏忠靖镇国公夫妇也在京,慧妃那里又要如何呢?”
忠靖镇国公夫妇,指的便是娜仁父母。
康熙看皇后一眼,微微一扬眉:“朕要抬举昭妃,却不能让人觉得蒙古没脸,你懂吗?”
皇后又听了他一句‘你懂吗’,心中略感复杂,百感交集,面上却还是笑着微微点头:“妾身明白,您只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