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南山上, 枫叶如火, 这日子下了几场细雨, 山上的气温比之山脚要冷很多, 谢行俭出门前嘱咐汀红给罗棠笙套件保暖的绒氅, 以防雨露湿身, 受了风寒可不好。
这一个多月坐船沿着淮安城南下, 谢行俭一行人早就已经憋的烦闷,现在出去爬山透透气也好,一个个像刚从笼中钻出的小鸟, 恨不得将山上的新鲜玩意全搬回驿站。
今日阳光和煦,江南府城外的小耳山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穿着花花绿绿的小姐、公子哥以及不离身的奴仆。
江南府有孤女巷讲究贞洁守则, 但对于这位未婚的小年轻们, 似乎又格外的宽容。
瞧满山男男女女传出的欢声笑语,谢行俭想都不敢想城内会有一个束缚女人的‘囚牢’。
小耳山的半山腰处有几块平坦的枯黄草地, 是专门给上山采风的人们中途休憩用的。
谢行俭上山还有别的事要做, 遂不打算带罗棠笙去山顶观光, 便让居三在山腰处铺了一块厚布, 将带来的吃食一一摆上。
山腰处的视野非常宽阔, 往下俯视能将江南府城观览个大概, 旁边有不少平日拘束的小姐们在丫鬟的帮助下放风筝、扑蝴蝶,西北角有儒雅的学子们高声吟咏诗文对子,好不雅兴。
江南府不愧是才子佳人盛产之地, 就在谢行俭坐下来与罗棠笙闲聊的空档, 那边几位学子们已经写出了好几首诗。
字字珠玉,婉约细腻的有之,雄飘逸的亦有之。
谢行俭这个不擅诗文的人听了都赞不绝口,能一气呵成做出这么多好诗,难怪每回京城科举都是江南府考中的人最多。
不远处的书生们似乎在兴高采烈的争论一篇诗文的用词,谢行俭见状,恍若自己又回到了雁平县学时期,青春洋溢意气风发,那时起早贪黑念书虽然很累,但过的却充实。
做了官后,他日常奔波在养家糊口的官途中,鲜少有今天这样的闲适时光,如今身边再现拼搏求学的学子,他一时还有些羡慕他们。
还是读书好啊,什么都不用多想,只需一心好好读书就行。
罗棠笙惦记着采摘山果,说了会话后就领着汀红和周围的小姐们去附近采果子,跨篮采果的全是女眷,谢行俭不好跟随其后,便交代汀红仔细照应着罗棠笙,他则留在树下赏风景。
这时,书生们似乎已经角决出那篇诗文的用词,愉悦的松口气后,几人围坐成圈,吃着带来的果子糕点开始嬉笑聊天。
“听说京城新科状元谢大人来了江南府,不知道你们听到消息没有?”一个头裹蓝色布巾的少年咬了一口糖酥饼,笑问在场的人。
“怎么没有!”旁边的青年抢答,“前几天入夜进的府城,我那时正好在街上,瞧了个准。”
说着,青年眼中浮起精光,吊胃口道:“你们猜,那状元郎长什么样,是美是丑?”
“美丑如何我不知,但天底下的人,无非都是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嘴巴一个鼻,状元郎再怎么金贵,也不会比咱们多个鼻子多个嘴,你们说是吧?”有人发笑。
“这个说不准哦——哈哈哈”有人接茬开玩笑。
正倚靠在树背旁喝甜果酒的谢行俭听到这句话,气笑的险些没拿稳杯盏。
青年瞪了那人一眼,耐人寻味道:“你们可别小瞧了今年的新科状元,我那天远远瞧了一眼,可把我惊到了。”
“真的比咱们多一个鼻子一个嘴?”头戴蓝巾的少年惊的追问。
“非也。”青年微笑摇头。
“快些说吧,磨磨蹭蹭作甚!”人群中有人不满。
“就是就是,我等这几天在家日夜苦读,没机会出现窥探状元郎的风采,山瑜兄你赶紧和我们说说。”
被唤山瑜兄的青年端着茶水站起身,眺望着远处的江南府城,悠悠道:“外人总说咱们江南府钟灵毓秀,人才辈出,我那日在码头见到谢大人,才知人外有人,原以为上大殿登金榜首的会是中年俊才,不成想竟然是个龙驹凤雏。”
之前调侃谢行俭多鼻口的人瞠目:“你说什么?新科状元是少年郎?”
山瑜青年点点头,围坐的学子们纷纷长叹。
进士出榜那会子,江南府正闹瘟疫,因而金榜圣旨没能贴进城内,所以这些书生不清楚谢行俭的具体信息就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惭愧,我今年虚长谢行俭二十来岁,如今还只是个秀才,人家小小年纪此刻已经高登金榜进了翰林院……”
“诶,”蓝布头巾的少年落寞的叹气,“想想我与那谢大人同龄,谢大人替皇上巡查江南府来了,而我却只还在这片山地虚度时光……”
顿时这种羡慕嫉妒与悔恨的言语四起,英姿飒爽的读书人忽而变成闺中怨妇,一声接一声的讨伐自己不如谢行俭。
不远处树底下的谢行俭目睹这群学子们由喜转忧,忍不住轻笑摇摇头。
都说文人多愁绪,古人诚不欺他,瞧瞧这些读书人,一个个愁这个愁那个的,真要愁就用心读,光说不做有什么用。
书生们还在哀叹入朝做官难时,带着丫鬟去附近采摘脆柿子的罗棠笙巧笑而归。
今日山上不乏有娇艳小姐带着家仆在山上玩耍,俊俏的女郎打旁边经过,不时有风流的公子哥吹口哨搭讪。
考虑到爬山钻山林,罗棠笙便换了一身水绿劲装衣裳,盘起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高高束起,跑动时迎风飘扬,浑身透着一股灵动美。
罗棠笙将采摘回来的脆柿子洗了几颗给谢行俭,坐下休息时不忘笑问谢行俭甜不甜。
谢行俭咬了一口脆柿子,经过霜打的柿子还能保持脆感,着实不易。
“又脆又甜,好吃。”他说。
罗棠笙莞尔一笑,又剥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野果子给他。
果子红艳水润,外观诱人垂涎,谢行俭接过来想都没想就一口吞进嘴,只听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响,随之浓淳的酸涩麻三味交叉,震的他眉头皱成老树皮。
一旁等着谢行俭出糗的罗棠笙噗嗤笑乐,声音悦耳如银铃,随着缕缕山风吹过,在山腰附近飘散开来。
谢行俭酸的牙齿松动,忙吐掉果子灌水洗漱。
“不酸吗?”望着罗棠笙肆无忌惮的一颗接着一颗吃下肚,谢行俭牙齿打颤,忍不住问。
“酸甜可口,鲜美多汁。”罗棠笙笑着又咬开一颗,饱满的汁水沿着红唇往下掉落几滴。
谢行俭忙递上手巾擦拭,馋的吞口水。
“再给我一颗。”
刚才他吃的那颗果子莫不是没熟?谢行俭默默的想,会不会一堆熟透的果子里唯一的酸涩果子被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