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现在他升了侍读学士,也就不需要鲁、乌二人再插手了。
皇宫谢行俭来的不多,进去后自有御前的人过来接待他,谢行俭跟着小太监往里头,一踏进御书房,他的脚步和呼吸均不由自主的放轻放缓。
敬元帝接过文书后大致的翻看了一回,随后端起茶盏,边撇开茶沫边问谢行俭可有什么打算。
谢行俭伺候在一旁良久,双脚开始发僵发麻,猛然听到敬元帝无厘头的问话,起初没反应过来,后一想昨日敬元帝升他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此刻应该问的是他在侍读位子上有什么想法吧。
他酝酿了几秒钟,斟酌着话语说了两句职业规划,无非是些好听的空话,亦是真心话——他会好好干,绝不辜负领导(敬元帝)的栽培。
敬元帝满意的笑笑,将手边的朱批折子递给谢行俭。
“早朝时,朕和诸位大臣一致认为朝考舞弊不能姑息,杜程二人带头搅乱科举,罪恶深孽,着,判决杜程二人斩首示众,杜程两门抄家,一应参与进来的翰林庶常革除功名,发配边疆充军。”
谢行俭听的仔细,看的也仔细,折子上另圈了一条:考虑到今年翰林院才开始上任一个多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翰林院一连失去七八个庶常外加两个顶事的院士,故而朝廷决定,重开一次朝考,再引几个庶常进来。
他看完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最后一行字,犹豫惶惑道:“皇上让微臣再出朝考题,这…”
“爱卿可是不愿意?”敬元帝双手交叉,身子闲散的往椅背上躺,笑吟吟的看着谢行俭。
谢行俭被敬元帝这一声亲昵的“爱卿”唤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半抬起头,硬着头皮道:“微臣年岁尚幼,恐不服众……”
敬元帝越过这个问题,反问道:“今年朝考落榜的进士中,可还有你相熟的好友?”
“有。”谢行俭诚实的应道:“离京在外做官的魏席时,罗郁卓两人和微臣关系密切。”
“罗郁卓?”敬元帝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目光锐利,大手慢慢的在桌案上敲动,好半天才发笑道:“郁卓这孩子一时半伙怕是回不来京城,新朝考他恐怕参加不了。”
“霞珠郡主才怀了胎,昨儿外边还送信过来说霞珠身子不爽,霞珠和郁卓恩爱非常,两人谁也离不开谁,现在正是霞珠怀胎的关键时刻,想必郁卓那小子狠不下心远来京城吧。”
谢行俭闻言心下发凉,看来敬元帝是铁了心不让罗家高登殿堂了。
“至于你说的那位姓魏的……”敬元帝摸着下巴琢磨,伸手往旁边一堆折子翻找。
钟大监热切的问道:“皇上这是想找什么?使唤奴才便是。”
“瞧朕这几日忙的头发晕,”敬元帝笑道:“竟忘了当初点魏氏进士去了何处上任。”
钟大监笑眯眯的要上手帮忙寻找折子,谢行俭忙道:“皇上指派魏席时去了南郡娄照县。”
“娄照县?”敬元帝迷茫的重复一句。
谢行俭提点道:“娄照县离京城足有千里之远,来回要一个月之久。”
“可惜了,”敬元帝面容惋惜道:“翰林院急需用人,等不了一个多月啊……”
“……”谢行俭:所以魏席时跟罗郁卓一样直接被淘汰了?
敬元帝见谢行俭不说话,忽而话锋一转,威严道:“这两人都赶不回来参与新朝考,那么爱卿主持新朝考也就无需回避。”
谢行俭见敬元帝话语里冷了声,暗道他此刻辩驳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出新朝考题的活。
敬元帝见谢行俭识相,慢悠悠的笑开:“上回让你出朝考题,委实让你受了些不公,按理说朕该用心嘉奖你,只你也清楚这奖赏朕不能明着发,不然进士们要吵翻天。”
谢行俭笑说皇上圣明,又说为朝廷办事是臣子的职责,谈不上委屈和不公。
“这回你好好出题,”敬元帝忽然站起身走过来拍谢行俭的肩膀,揶揄的笑道:“等新朝考结束后,你想要什么奖赏,朕加倍给你,正好弥补上回没给的遗憾。”
谢行俭被敬元帝这一掌拍的思绪飘飞,直到出了御书房后他还有些恍恍惚惚。
钟大监笑的拉扯谢行俭的衣裳,吊着嗓子道:“咱家要提前恭喜谢大人了——”
谢行俭忙拱手说多谢大监,又问喜从何来?
钟大监嘻嘻捂嘴偷笑:“大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的?”
谢行俭惭愧的道:“还望大监指点。”
宫里的人说话都喜欢这么卖关子,刚在御书房,敬元帝问他这这几日在翰林院的境况,没有一句是直言问的,全是在拐弯抹角。
问起朱长春在翰林院的动态时,敬元帝更是说话只说一半,留一半让他猜,他估计这里头是因为朱长春被大家认为是鬼上身的缘故,敬元帝自命真龙天子,多多少少是信鬼的,所以谈起这些,敬元帝都不敢说的太造次。
钟大监抖抖佛尘,抬手请谢行俭往旁边走:“历来官家认命科举出题的大人,官品都有规制,鲜少有像谢大人这样的从五品官站出来接手朝考题的。”
谢行俭脚步往里挪了挪,省着飘飞的雨水打湿衣裳:“这点下官明白,下官身份低微,资历薄弱,确实不堪作为朝考的主考官。”
“哎——”钟大监拉长了音调,尖利的细嗓子在回廊处响起,单手翘起兰花指,笑道:“谢大人切勿妄自菲薄,皇上之所以在翰林院混乱之际提拔大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谢行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钟大监边走边道:“谢大人每月出的考集,皇上都看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皇上信任谢大人出朝考题,皇上跟奴才说,说大人您有这个能力。”
谢行俭谦虚笑笑,钟大监忍笑继续道:“昨儿鲁、乌几位大人去翰林院闹,皇上得知后,狠狠的批了一顿那几人,还说这两天掌院主事不在,谢大人能让翰林院维持原有的规矩,实属不易。”
关于这个,谢行俭颇有感悟。
前朝时期也有翰林院出大乱的日子,没了主事的长官,一批庶常就开始犯起懒惰罢工,更有甚者为了推卸责任闹得动手。
昨天翰林院不是没有发生争执,好在谢行俭及时制止,这才没有闹出笑话。
听钟大监的意思,翰林院的一举一动敬元帝都知情,看来他日后行事可要谨慎些,别一不小心触了敬元帝的霉头。
临出宫前,钟大监多嘴一句:“翰林院留馆向来是三年一起,却也有例外,咱家嘴拙,有些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望谢大人好生准备这次朝考题。”
谢行俭撑着雨伞立在暴雨中,眯着眼望着远处紧闭的大红宫门看了好长时间,脑中反复循环播放着钟大监的这段话。
也不知道这段话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钟大监自个揣测的,若是敬元帝的意思,那他……
谢行俭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暗道若是皇上的意思,那就太刺激了!
居三的车停在外街,宫门口这段路得需他步行,才踩了几脚,官靴就湿了大半,后来他索性放开了腿,任由街面上流淌的雨水灌进靴子里去。
“小公子,”居三抬手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嘟囔道:“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吧,少夫人就猜到您会湿了衣裳鞋袜,早上特意多备了一套在车上。”
谢行俭拿着布巾擦拭散下来的长发,笑道:“等雨小一点,咱们再走,我过来时瞧着路上的雨都快成河了。”
“今年的雨也下的忒多,”居三递给谢行俭一杯热茶,心有余悸道:“前头过来时,我都忘了跟小公子说,昨天后半夜,起了一场龙卷风,将路边的树刮倒了好几棵……”
“龙卷风?”睡着了就不知事的谢行俭一怔,“京城路边的树大而粗,倒下有没有砸到人家宅院啊?”
“不知道。”居三道:“早起时北庄的下人过来送菜,说北庄山上也倒了好些树,还问少夫人怎么安排呢,北庄的树年岁不小了,品种也遗憾,一棵树得卖好几两!只这一下被风刮倒,想来是卖不出好价钱了。”
家里的钱财进账之事,自从他成亲后,一概都交给罗棠笙打理,加之北庄是罗棠笙的陪嫁庄子,里头的买卖他几乎不插手。
所以听完居三的回报后,他没过多关心,换好衣裳,两人坐在车里又等了半刻钟,见外头的雨丝毫不见小,考虑到谢行俭手头还有事,居三便冒着雨将马车慢慢的赶到翰林院。